第9章 神迹
“别在楼上跳了混蛋!你们最好祈祷我找到是谁在楼上跳!否则小心我把你们都赶出去!你们在戛纳市绝对找不到比这个便宜的公寓了!”
夏洛克先生的呼喊声让原本还有些嘈杂的二层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租客们都不愿意得罪这位先生。
“罪魁祸首”弗雷吐了吐舌头,小心的将木刀放在桌上,转身开始收拾地面。
首先将那写着狂放字体的纸条小心叠好,放在床下的书封里,仪式残留的灰烬此前已经被吹走,他扫除了香料之后,捡起蓝茄果和星螺的空壳,放在橱柜中。
咕噜!咕噜!
一番劳动后,饥饿叫醒了弗雷,他恍然发现,自己早晨到现在竟然滴水未进。
他转过身,走到餐桌前,从写着思琳面包房的纸袋中拿出一根面包,放在餐盘上,再小心封好纸袋,而后迈着小步走到锅炉前,从橱柜上拿出一根木制汤勺。
小心仔细的从汤锅里舀出汤汁,确保没有一滴残留,最后将汤勺放回锅里,端着汤碗来到餐桌前。
在餐桌前坐下,一口带着焦香的面包,一口还有些余温的菜汤,他看向窗外,满意的想着:
“还不错。”
窗外的天气不同于清晨的清凉,中午的戛纳市迎来了它一天中最为炎热的时候,早晨见过的几个孩子正坐在楼下,满怀期待的望向左侧。
弗雷不需要思考,就知道他们在期待什么,思琳面包房,他刚从那里出来不久。
很快,一个脖子上系着口琴的孩子从弗雷看不到的视角盲区里小跑出来,在他的怀中小心抱着一块看起来有些小,有些焦的黑面包。
弗雷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大概和对面的孩子们一样,带着点欣喜,再带着点自豪,馋嘴,小小的一块面包,是他们今天努力的奖赏。
下一刻,弗雷猛的站起,腰部猛的撞在桌子上,汤碗摇晃间湿润了木桌,顾不上嘴里的面包,往外一吐,口中高呼:
“小心马车!”
从窗左上角的位置,一辆顶部镶嵌着金红两色宝石,车身用金漆上色再以银线勾勒的马车猛的出现,那些浑身赤红的马匹没过几步就跨越了一整条街道,它们高高昂起前踢,落向面前的阻碍——男孩的头部。
“当人快要离世时,他们眼前会很快的倒映出他们的一生,包括那些对的事,或是错的事。”
母亲死前的话语在理查德.克莱德曼脑海中回响,那时候母亲笑着,似乎看到了抛弃了他们的父亲和曾经的家。
母亲当时在撒谎啊,人死之前,明明一切都很缓慢。
他看着眼前突然变得缓慢的一切,面前那落下的马蹄,对面公寓二楼那高呼的男人,旁边惊恐的朋友以及从马鼻中吐出的炽热气流。
从弗雷的眼中看去,那马车中像是藏着一轮太阳,橘红色的光透过金色的窗帘和透明的玻璃,笼罩了整片街区,那紧闭的车门突然微微凸起,而后哗的一声向旁边拉开。
弗雷的瞳孔微微收缩,意识从这种缓慢之中脱离而出,视线垂落。
一个老人从车厢中走出,他穿着金色亚麻长袍,红色羊毛圣带从肩膀垂落,在圣带的尾部金色丝线绘制出一颗蓬勃生长的树,手上握着一根老旧的木杖,木杖的上端粗下端细。
他的动作很慢很慢,但是比他更慢的是周围的一切,他抬起头,看向老旧公寓的二楼,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缓缓点头。
咚咚咚……木杖在地面上敲击出声音,
明明看起来很慢,几步之后却出现在理查德的身边,他轻描淡写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原本正在胡思乱想接受命运的理查德突然向后一跳摔倒在地上,手中的黑面包脱落,他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嘴里发出哭腔:
“妈,我不想死啊!”
“孩子,你当然不会死。”和蔼的声音传入理查德的脑海中,想象中的剧痛被温暖取代,一只宽厚的手掌落在头上,安全感油然而生。
理查德睁开眼睛,褐色瞳孔里映出对方的样子:棕色的头发一丝不缕梳在脑后,发尾在光芒中熠熠生辉,脸上虽有皱纹却散发着健康的光泽,没有一点老人斑,嘴唇是健康的粉色,微笑时露出的牙齿洁白无瑕。
老人脸上保持着笑容,轻轻揉了揉理查德的头,开口道:
“我们先去一旁等候吧,神的恩爱也是有节制的。”
理查德霍然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像他直面死亡时那样缓慢,没有任何言语能够形容这样的事情,如果一定要找一个词汇,那只能是——神迹!
他赶忙点了点头,主动伸手搀扶住面前的老人,语气恭敬道:
“您往这边走。”
两人快步走至路边,理查德小心的示意老人多后退几步,以防被马车溅起的赃物泼到,老人也笑着点头照做。
见缓慢并未结束,理查德开始拖着他的伙伴们,娇小的瑞秋,干瘦的查理,背着小书包的休。
等到理查德将他的伙伴们也挪到安全的位置,周边温暖的光芒在无声中消失。
而后万事万物回归了原本的轨迹,悬浮的面包一下落在地上,静止的马车重新奔腾而过,扬起了不少的灰尘和泥水。
那本应丧命的男孩在街边看着这幅场景,脑海中一个词汇一闪而过。
神恩浩荡。
理查德一阵失神,突然想起那位提醒自己的男人,抬头向侧面的老旧公寓,那个破烂的木窗户上,只有布满油脂印子的蓝色窗帘微微摇摆。
“啊啊啊!理查德你没事吧!”
“头,有没有碰到哪里!”
“我看清楚了,就是教堂那群人!晚上我就去把玻璃全给他砸碎了!”
叽叽喳喳的声音在身边围绕,他们没有发现位置的不同,小小的视线集中在理查德身上,有些脏的小手在他身上摸索,确认他真实的站在这里。
“查理,瑞秋,休,我没事。”理查德一一念着朋友们名字,握住了他们伸开的手,他的视线越过朋友们,看向那位老人。
孩子们也下意识的跟随他的视线,一双双掩藏在灰尘与淤泥的明亮眼睛,望向等候已久的老人。
老人双手拄着木杖,微笑道:“不必看我,是神疼爱世人,所以才降下恩惠。”
“可神根本不爱我们啊?”穿着破旧衣物的查理向前一步,他的拳头紧紧握着,身体微微颤抖,正是之前说要打破教堂玻璃的那个孩子。
“我们都是被抛弃的孩子,大人,信奉女神的父母抛弃了我们。啊我们很感谢您的帮助,感谢您,但我们不感谢神。”理查德牵着另外两名孩子的手,朝着老人深深鞠躬,孩子们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一直以来呵护他们关爱他们的大哥这么做了,所以他们也这么学着。
这个过程中,小女孩瑞秋用剩下的那只手轻轻的拉了拉气嘟嘟的查理,她的手小心的握在查理的衣尾。
查理感觉到了女孩的小手,他看着面前的老人,脸上夹杂着生气和不好意思,小声的嘟囔了几句,捏了捏女孩的手,向着马路上跑去,从地上捡起了那根粘灰的黑面包。
等到查理回来时,老人已经消失不见,只有伙伴们站在街边等他,他脸上露出笑容,小心的左右看了看,加快了脚步,越过了大街。
弗雷从窗角探出头,炽热的阳光让街道上没有几个人,而那个像阳光一样给他所有秘密都无所遁藏感觉的老人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几个孩子,笑着分享他们手中的面包,向着远处凤仙花街的方向走去,偶尔还能听到男孩们的笑声。
他按住自己的心脏,一下子倒在椅子上,深吸一口气,口中喃喃自语:
“太可怕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超凡者吗?”
深呼吸了许久,心脏还是扑通扑通的直跳,刚刚踏入超凡的喜悦消失无踪,明媚的阳光晒在身上,带来一种冰冷的感觉。
……
疾驰的马车中,副市长莎翁陪伴着查尔斯主教,他一边讲述自己宏伟的城镇建设计划,一边默默回忆自己一路而来的表现,嘴角微微勾起。
“只要得到这位大人的赏识,维根就很难对我构成威胁了。”他得意的想道,眼睛一闭一睁之间,原本正坐在对面的那位大主教忽然消失不见。
他失神的愣了一下,四处张望,而后焦急的拉响了停车的铃铛,某种场景不由自主在脑海中浮现:
来自生命之树教堂最有威望的查尔斯大主教在他的马车上失踪,他升职的计划就此破灭,国会为了安抚暴动的狂信徒们将他送上宗教法庭,判以异端罪。
而他的妻子女儿,将会因为他在位时谋取的那些利益而受到牵连,最后的结果就是被送进宗教审判所。
他站起身子,想要赶紧下车,不能让这件事牵扯到自己身上,阴暗的想法在他脑海中发酵:
“陷阱!维根的陷阱!”
“要赶在没有人来之前离开,假装从未见过主教大人,不,不可能。”
“得假装我有事没来,将责任推给车夫!对,对!”
“或许可以把车夫杀死,伪装成畏罪自杀,这是最好的方法。”
突然,一阵摇晃传来,惯性强迫他跪倒在地,正要发怒斥责,外面就传来车夫疑惑的声音:
“查尔斯大人,您怎么在这里?”
咚咚咚哗……车门被拉开,莎翁抬起头,那“失踪”的查尔斯大主教正站在车门口,一脸微笑的看着他。
炽烈的太阳高悬在查尔斯脑后,只露出一轮光环,衬得阴影中棱角分明的脸庞更像是高悬的神像,绽放着让人恐惧的神性,仿佛审判世人的大天使。
他微笑着,眼神冷漠,语气平淡:“愿神恩庇护世人,对吧,市长大人。”
莎翁颤颤巍巍的将额头抵在马车地上的羊毛地毯上,内心的阴暗念头像烈日下的冰,一点点溶解蒸发,他恐惧而虔诚的回应:“愿神恩庇护世人,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