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烧尾宴

“李唐小侄无需客气，既然是羽儿领你来此，那么想必你是个聪明人，我等此间谈论都乃军国秘事，不足为外人道也。”班国治笑咪咪道。

“小子自然省得，进兴庆殿是王爷和世子殿下怜爱，我来此地就只带了一张嘴巴，自然也听不见不该听的话。”

李唐看了一眼这人，脸上却没显出任何其他神色，他恭敬回答，继而又笑道：“今日小子就在刺杀当场，刺客出现时我藏于石后，是殿下赶到我才得以脱身。若无殿下赏识，只怕在下此时正在金吾卫的衙门里接受问询。”

“我还说无从得见那老贼毙命甚是遗憾，李唐贤侄居然就在事发当处吗？快给我讲讲，那老贼是怎么死的？”

尉迟兴锋看着已经有五十多岁，但是手中劲道依然大的惊人，他只是兴奋之下无意间把住李唐的手臂，李唐就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巨钳捏住了一样。

“尉迟将军说的可是太傅？”李唐端详着尉迟兴锋的脸色，小心道：

“他是被巨弩射杀，刺客为了让王爷替身看不到弩箭射来的轨迹，以太傅为掩护试图一箭双雕，但是那替身骑着的宝马当真是神骏，就地一滚帮替身躲开这一击，而太傅自然也就白白毙命在那一根弩箭之下。”

尉迟兴锋闻言放开李唐的胳膊，拍了拍他的肩膀得意道：“那是自然，那可是王爷座下的‘神机’，预敌先机的异兽……”

他摇着头啧了啧嘴，遗憾道：“可惜这墙头草死的太过痛快，要是能落在仲谋手里，不得让他嚎个三天三夜再死！这种举棋不定、唯利是图的小人就该……”

“尉迟，那毕竟曾是我的先生。”

殿中北侧那座巨大座屏的侧面，忽然传出来一个威严而低沉的男声。

紧接着，一个身着蓝襟黑衫的高大男子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他的两条犹如横刀一般的浓眉斜斜飞入鬓角，和世子有七分相像的面庞在这对浓眉的衬映下显得不怒自威。

到底是名不虚传的军神尧王！

自少年时就混迹边军的他，在经历几十年的腥风血雨后，已然成为朝野上下最显赫也最恐怖的统帅，只是简单的举手投足，都在殿内带起一阵浓厚的压迫感，尧王一现身的瞬间，李唐自己都没感觉到——自己竟然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既然该死，死则死也，不必再谈。不能让人说，李明贤是个忘恩负义之人。”

尧王不紧不慢地走到殿中主位上，在宽大的椅子上缓缓坐了下来。

尉迟兴锋闻言嘿嘿笑道：“王爷，我也是兴奋过头就管不住这嘴，主要是自两年前咱几个弟兄就再没打过什么仗了！”

殿中其余五人也都笑着点了点头。

“不过谁要是敢乱说王爷的坏话，我第一个上去拔了他的皮！”尉迟眼中凶光大盛，两只钵盂大的拳头中发出了一阵噼里啪啦的骨爆声。

“嗯。”尧王点了点头，展颜道：“还愣着干什么，都坐吧。”

随着台上的尧王一声令下，殿中六人迅速坐到东西两侧的案后。

正在李唐不知去向何处时，被世子一把拉到东侧第一个案几的旁边：“来来，李唐兄弟且与我共坐，刚才的话还没聊完，咱们继续。”

四将二僚见此情形不由一愣，相互间对视了一眼却并无言语。

李唐时刻关注着周围的一举一动，又何曾没注意到席间气氛的改变，只是脸上神色不变，装聋作哑地跟着世子坐了下来。

台上的尧王更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样，他理了理衣袖，对旁边的侍从吩咐道：“开宴。”

旁人应声退至殿外，接着就听外面响起几道传令，霎时两旁的侧殿中，就步出了十几个托着掌盘的女侍。

每个人的案几上都被放上了两张掌盘和一壶清酒，只见每道掌盘中又分别有十数道碗碟，一时间众人面前山珍海错尽出，再加上席间女侍犹如穿花蝴蝶一般行走交错，真是好不热闹。

李唐看着案前的食物只觉得琳琅满目，一闻之下又觉得异香扑鼻，看着如此繁多的菜式，他心中一动，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烧尾宴？

烧尾宴并不是说此宴要吃什么动物的尾巴，而是指士子登科或初入仕途时，要设此宴招待前来恭贺的亲朋好友，庆祝自己晋升一事。

在崇尚官尊民卑的年代，官员与庶民的身份大相径庭，就像是山中猛兽经过苦修终于化人。如此晋升就和传说中妖兽成人要烧去兽尾一样，所以此宴名做“烧尾”。

联想到太傅身死后尧王和诸将的反应，难免不让人联想到此宴的庆贺之意，怪不得尧王要把宴会设在内里的正殿。

要是在花萼相辉楼设立此宴，被外人看到太傅刚死尧王就“烧尾”庆祝，今天的宴会怕不是马上就会传遍朝野。

“李唐先生在何处高就呀？”

正在李唐还在头脑风暴的时候，左边席尾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李唐抬头一看，果然又是那班国治正眯着眼笑问道。

“草民家中以商贾为业，不敢妄称先生，将军折煞李某了。”李唐起身回道。

“呵呵无妨无妨，料想李公子也是养尊处优之辈，想必不曾参加此等宴席，对席间诸事也是不甚了解。”班国治继续笑吟吟的道。

这句话就是阴阳李唐既没见识又没教养了，李唐猜到可能因为是世子太过赏识，把自己领到东席的主位坐下而引起的。

不要小看古时席间坐次尊卑的规矩，尉迟敬德还曾因不满意太宗安排的左右席位，而差点打瞎了任城王的一只眼睛。

李唐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在席间众将看来，他能被世子领入兴庆殿已经是莫大的荣耀，此刻居然又和世子同坐，排在四将二僚前面，也怪不得这班国治会阴阳怪气。

但是难道李唐能忤逆尧王世子的意思吗？这是一道不选不对、选了必错的题，李唐只能苦笑道：“小子的确不曾参加这般奢华之宴，-让大人见笑了。”

“诸位此番随我回京，辛苦了。”这时席间女侍已经离场，台上的尧王举起杯道：“接下来怕是多事之秋，众兄弟还需严阵以待，等诸事尽了，我们再行此宴！举白！”

台下诸将纷纷起立，举着酒杯气冲云霄道：“举白！！！”

李唐也只好跟着众人，端起大概盛酒一两的高足银杯，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众人便坐下开始享用面前的道道珍馐。

烧尾宴中包含了升平炙、羊鱼鲜、金银夹花平截和素蒸音声部在内的诸多名菜，其菜品之多、用料之盛可以说冠绝众宴。

《清异录》中记载：“韦巨源拜尚书令，上烧尾食，其家故书中尚有食帐，今择奇异者略记。”在这份所谓的“食帐”中，当时拜相后又兼任尚书令的韦巨源一口气罗列出了烧尾宴上的58道美食，其中饭、粥、点心、脯、鲜、酱、菜肴、羹汤等，无一不备。各类菜式名目繁多，用料讲究，是唐代最热闹奢华的宴会之一。

李唐夹起面前案中一只酒樽大小的面卷放入口中，他轻轻咬破带有菌菇鲜味的筋薄面卷，包裹在其中细碎的蟹腿肉和打散的蟹黄就泄到了他的口中，一嚼之下牙间瞬间传来了数种蟹腿肉的嫩感，继而带着一丝姜辣的混杂蟹黄味又在口腔中炸裂，菌菇和蟹黄的两种鲜味混杂，一瞬间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舌头。

很难想象光用这一口菜，就已经让李唐唇齿留香、回味无穷，怪不得有人用“浮生挪得半日闲，鲜蟹好菊尽赏遍”来形容这道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