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继为太史 初作史记 (二)
“大夫初从南边来,恐怕没有听到这个消息,我也是新近从宛城来客中听到的。据说皇帝马上要带领百官,自长安启程,到泰山祭天,举行封禅大典。沿途郡县在抢修皇上行宫、御道、备办皇帝、百官食用之物。宛城到江陵,远近数百里,摊派、征收以及应役之人,日夜不断,真是鸡飞狗跳,比出征一次花费多若干倍,百姓能有安宁日子吗?”店东边说边摇头叹息。
“黄帝封禅的消息,是从哪里传来的?”
“大夫,千真万确。城里人几乎都知道。各地官员为备办贡上物品,派员四处征购,连江陵的桔子都被一抢而空。听说黄帝、百官、后臣、近臣、卫队,随行车仗多到千余辆,还有十万铁骑随行,要多少东西贡上呦!当年文帝在世,一生节俭,连一座露台也舍不得花钱修,现在呢!”说道这里又忍不住叹息了两声。
听完这席话,司马迁感触良多,复命之日,必将民间疾苦,奏闻主上,请朝廷减轻农家赋税,限制豪强兼并。
深夜,又想到:主上东巡泰山,回长安能不能赶上晋见?父亲是否已随驾到泰山?想来想去,决意早日赶回长安。所幸十几天船上生活,人马都不觉疲劳,便披衣而起,走出室外叫醒从人,吩咐黎明时候,收拾好行装,兼程赶路。
次日一早,离了江陵,马不停蹄北上,沿汉水以最近行程赶到宛城。在宛城才得到确信,武帝已从长安起驾东行了。计算了一下,长安到洛阳须半月行程,便当机立断,不回长安,直奔洛阳,或能晋见武帝,也许还能见到随驾的父亲。他同随行人员日夜奔驰,怀着十分焦急的心情,经六天旅程,总算赶到洛阳城下,在马上吁了口气,抹了抹头上的汗珠,缓缓驰到洛水边上,纵马走上吊桥,正同一驾马车相遇。车上坐一位文质彬彬的官员,那官员“呵”了一声,高声叫道:“那不是子长兄吗?”司马迁勒住缰绳,抬头一看,原来是故友苏武,阔别经年,竟巧遇在洛水边上,赶忙翻身下马,苏武也跳下车来。
“子长,千里逢故知,咱们巧遇得太及时了。正好我有话同你说!”
两人下了吊桥,来到洛水边上,此时正是初春,天气有些寒冷,苏武套一件羊羔披衫,脸上微胖,比年前显得结实。他仔细看了司马迁,笑道:“咱们分手有年,以为你在西南夷,这趟差一定够辛苦,不过看你满面风霜,一身尘土,好歹总算是平安回来了,怎么没有回长安?”
“滇南事毕,便动身到巴符关顺江而下,到了江陵,听说主上东巡泰山,行封禅大典,本想赶回长安随驾,到了宛城才知道主上起驾东行了。遂改道洛阳,希望在这里等候御驾。”
苏武听了司马迁的话,摇了摇头说:“可惜你来晚一步,主上辇车三日前,协同百官自洛阳起驾东行了,恐怕你赶不上了。并不是先到泰山,而是先拜嵩山,然后到齐鲁登泰封禅。封完禅,还有一次大规模的巡边,给匈奴点颜色看看,让胡人知道中原强盛,不敢轻举妄动。”
“呵,原来主上还有深一层的意思,这点还真没想到。离京一年多在巴蜀、昆明转来转去,京中的事知道得太少。子卿,这次主上东巡,你为何没有随驾?”
苏武唉了一声:“说来话长,家父一直在朔方郡,办理移民垦边,修筑朔方城。这一带连年匈奴入寇,实边备胡,不敢稍有松弛。家父年老多病,移民实边须人襄助,故此让我留下,也就未能随驾封禅了。”苏武又谈了几件京城的事,突然皱着眉头说:“子长,反倒忘了件重要的事情,令尊大人现正在洛阳呢,前几天还见过他老人家。主上东巡的时候,他也在百官队里,护驾随行。毕竟举行如此重大的盛典,怎么能离了太史公!从长安出发,伯父大人坐在车上还是好好的,同几位郎官一起高高兴兴,可是一出函谷关,就被老病缠住,路上是靠郎官照顾他,且旅途劳累得不到休息,到了洛阳病就更重了。御史奏闻病情,主上就命他就地养疴,留在了洛阳。现在住在城西行馆,你回来得正好!”
司马迁听了苏武的话,又惊又喜:惊的是老夫卧病,不知病势究竟如何;喜的是父亲近在咫尺,立刻就能见面。他匆匆向故友告别,催马直奔城西行馆而来。由于心情激动,马上不断加鞭,不到半个时辰便赶到行馆。城西行馆系郡署招待过往官员而设,有两进大院,环境安静,是养病的好地方。司马迁下得马来,气喘吁吁地抠门而入,知悉后院小阁是父亲所在,不及整理衣冠便几步疾行,推开小阁半掩的大门。这是间不大的卧室,室内只有案几和一张木床。司马谈半躺半卧,侧身面墙,发出一阵轻微的**。老人一头花白头发,已散乱了部分,脸和身子显得十分枯瘦,一望而知是病势不轻的人。对传来的脚步声,他根本未理会。司马迁奔到父亲床前:“爹!我回来啦!”
老人听见声音,吃力的侧过神来,怔怔朝来人望了一眼,站在床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日夜思念的儿子。太史公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神智,以为是梦境。他一声不响呆呆望着站在床前的人。司马迁已经上前紧抚着父亲的手。看见父亲病成这个样子,又阔别已久,眼泪夺眶而出。断断续续的说:“爹,我总算回到你身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