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游会
旦复旦兮,不觉已是初冬。
料峭寒风吹得竹林沙沙作响,纷纷白雪在空中斜斜舞动。冬眠是生灵对外界不良环境的一种适应行为,有些人也如此。屋里的少年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身上盖着薄毯,一脸满足地沉浸在梦乡之中。
嘭嘭嘭!
嘭嘭嘭!
嘭嘭嘭!
连续的敲门声打破了初冬的好梦,床边的令牌发出叫声,少年不情愿地从爬出被窝,嘴里嘟囔着:“唉,火娃来了!”他慢悠悠地下床后,取下挂在立柱上的裘衣,推开窗户,跳下阁楼,步履蹒跚地往大门走去。他取下门闩拉开门后,看见一男两女站在门外。
左边站着一位麦色皮肤,高七余尺的短袖少年,脸上透着些许傻气。中间站着一身穿白色棉衣的少女,一脸严肃的模样,她挽着一位身着紫罗裙神情有些紧张的少女。
“不是约好申时吗?怎么未时二刻就来了。”赵杰半开着眼,朝着面前的三人抱怨道。
“你怎么还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中间的少女不答反问。
“我估计他可能是被我们叫起的。”周岩小声对何菊说道。
紫衣少女听到了这话,连声向少年道歉,其他两人也作讪讪态。
赵杰将三人引至大厅,将裘衣脱下,挂在侧边的衣架上,招呼他们坐下,“先坐下喝口茶吧,游会要到申时三刻才开始,我们申时一刻再出发。”
周岩入厅只觉一阵温暖,就近找了个位子坐下。何菊也挑了个位子坐下,紫衣少女则是坐在着何菊旁边。
这时,周岩方才注意到那裘衣,毛色光泽,白如雪,一看价值不菲。他盯着裘衣看着,挠了挠头,问:“赵杰,你啥时这么有钱了?”
赵杰从茶笼的取出一块茶饼,碾碎并筛出杂质,将茶粉与佐料倒入烧壶,加满水放在火上煮,嘴上回道:“记得上次拍卖馆邀我们做护卫那人吗?后来我当了半月的巡逻,那人与我聊得投机,就将这新进货的这件裘衣送我了。”
“这屋子真暖和,是用了阵法吗?”何菊好奇地问,她知道对方喜欢研究这些东西。
“是的,前些日子在书上碰巧看到的,你们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们屋子也布上这阵法。”赵杰摆着瓷杯,回何菊的话。
“好呀,谢咯。”何菊开心地说。
“我就不用了,镇里的先生说过“不经寒彻骨,怎能沁芳香!“况且,我已经适应这天气了。”周岩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赵杰看着紫衣少女支支吾吾想要张口,手拘谨不知往哪放,抓着凳子边动来动去的样子,于是转向何菊问道:“这位是?不和我介绍一下吗?”
何菊笑了下,看到旁边略有些尴尬的朋友,对着周杰说:“这位是我新交的朋友,温芸。”转向温芸说:“他和我还有周岩都是从青茶山来的,叫赵杰。”
“能帮我屋子也布上那阵法吗?”温芸这才向赵杰轻声问道。
“当然。”
俄而,赵杰提起烧壶,将煮好的第二道茶倒入瓷壶,给每人倒上。“试试,东街里新见到的一种新茶,说是陇地那边传过来的。”
“你们先聊会。“赵杰说着走向厨房,翻开箱子取出一块黄角灵牛肉放到烤架上,取出柜子里的佐料,手里拿着小刷子站在一边。
温芸凑到何菊耳边小声问:“怎么之前没看他和你们一起?”
何菊见温芸用眼神朝厨房指着,小声回着:“他啊,要么在家里不出去,要么泡在藏书阁,要么不知去向,连我们有时都找不到他。
“噢。“
一阵闲聊。
申时二刻,南街上车如流水马如龙,处处张灯结彩。笛声与琴声从在湖上传来,游船开始渐渐变多。
何菊和温芸正在一家摊看簪钗,周岩则是看着一旁的武器摊,而赵杰则饶有兴趣地趋步向另一处商铺。这是一家书画铺,外展着一幅雪竹图。画的是雪满竹叶,修竹常绿,赵杰不觉驻足观赏。
“掌柜,这幅画怎么卖?”周杰叫店家过来。
“这幅是徐大家的,本来只展不卖,若是小友诚意要买,我只收你两百灵石。”店家打量了下对面的少年,摸了摸子他的小山羊胡,做出一副忍痛割爱的样子。
少年爽快地将灵石交付于店家,店家把雪竹图取下,满脸笑容地卷起画装进精致的盒子里然后递给少年。
“这里的商户怎么有的收银子,有的收灵石?”
“您是道院里的学生吧,咱南街不像东街,靠着道院,大多数卖家都不是修行者。这收银子都是自己家经营的,他们可能觉得灵石用不着。像我这收灵石的就是李家这种大家族的产,给灵石给银子都行,咱做生意的能赚着钱就行。”
“多谢。”
“不敢不敢,慢走!”
清辉带片雪,微风携婉歌。月挂幕空,舟满环湖。戏台上演着人生百态,歌着悲欢哀殇。
一叶扁舟上,一位中年男子不禁潸然泪下,二十年前的盛景终于再现瑭城。记得当初豪情万丈,雄姿英发,随着先皇四处征战,将大小势力征服,把荒芜人迹之地纳入赤国版图。在北荒之地,赤国的名号盛极一时。
命运却也同样眷顾南水之地,一位帝才横空出世,将原本积弱的玄国变得强盛,玄军的幡旗把宗门统治国家的乱象吹地一干二净。不可避免的是,野心膨胀的两国想要吞并对方,于是在五年局部战争中不断交手,最终在长茵平原决战,可谓狮虎之争,不分伯仲。
哪知一记记紫霄将霸业梦破碎,多年征途付之东流,叫蝼蚁明白自己终究是蝼蚁。之前被抢了栖息地的灵兽和异族反扑两国的要塞和城池,两国的精英大多死于战争中,剩下守城的也难以抵抗,幸好民间势力和隐世大族将击退了来犯。
从尸山血海里爬出的楚问墨现在只想安居一隅之地,让家乡重新繁荣起来。二十年的文治武功,至少,瑭城有当初三分繁华。楚问墨举杯向月,美酒入喉。
光球悬挂在湖心之上旋转着,有规律地发出彩色的光芒,一出好戏正在舞台上演着,配合着灯光,游船也围成一圈观赏。正到精彩之处时,一个不知从哪来的飞盘,冒着幽幽的紫光急速穿梭在舞台上,演员们被吓得方寸大乱。然而不一会飞盘不知死活地冲向天空中的光球,砰的一下飞盘瞬间四分五裂,一块幕布从碎片中弹出缠上光球,现场瞬间变暗了许多。另一个碎片冲上天空,炸出烟花,仔细一瞧,那烟花绽放成五彩四字:
法器
问道
湖边西南角,柳树下立着三位少年。
“如何?”
“你这回这风头可出大了!”
“可惜威力差了点。”
黑幽的湖水泛着粼粼清波,船夫杖着桨,短衣少年看着天上的烟火,心生向往,他也想大出风头。
“东街的说书先生又添一记趣闻喽。”赵杰感叹道。
“赵杰,你知道是谁干的吗?”何菊眼神充满好奇,她知道赵杰博学多识,喜欢了解各种趣闻,而身旁满脸憧憬望天的那位就不必问了。温芸同样也满脸期待,她也是周边镇里选拔上进清一道院的,对瑭城不是很了解。
赵杰踱步思索,徐徐分析道:“瑭城里有个法器厉害的家族:公孙家,以炼器和炼丹闻名,之前载我们来的浮舶就是公孙家造的。而做这种事的一般是十四至十七的少年少女,他们往往表现欲很强,想要崭露头角,就像旁边那位。据我所知,道院里公孙姓的有十一人,其中符合条件且个性跳脱外向的,男的有:公孙长明,公孙长一;女的有:公孙菲。不出意外的话是这三人之一。当然,其他人也有可能。”
“嘁,还法器问道,搞这些弯弯绕绕的!不如像我一样,一心炼体,任你万般法,我一力破之。”周岩看着这大出风头的“法器问道“,惹得一阵喧哗,原先向往的心变了,竟生出些不甘,脸上写着嫉妒与瞧不起。
“呦呦呦!”赵杰怪气道。
“不是...我...这...”周岩憋红了脸,极力辩解,见好友一脸嘲弄的样子,脑袋耷拉下来,不说了。
众人哈哈大笑。
是夜,雪停了一阵。
星星从散开的薄云里探了出来,有结伴的,有影只的。少年躺在垫着厚棉的藤椅上,盖着大衣,痴痴地望着星空,手里盘着一个雕刻成金蛟是玉环。少年叹了口气。他闭上眼,脑海里忽现起酒楼遇上的老乡前辈。
游湖赏月,看雪听曲。一行人游玩了两时辰,有些饿了,于是在东街找了处酒楼,接着便是一阵吃喝。何菊和温芸讨论着明日的讲堂,周岩则是专注地啃着烤鸭。茶余间,刚闲下嘴来的周岩又开始意气风发,被搬出了件儿时的糗事后,他马上耷拉起来,拿起剩下的鸭腿啃了起来。
“嘁,那还不是我运气不好,要是......”周岩终究忍不住,正眉飞色舞地辩解。
“你们是青茶山的吧?”一男子打断了周岩。
四人向隔壁桌看去,见一束冠,剑眉矮鼻,约莫年轻男子转身问道。
“你怎么知道?”周岩一脸诧色先问。
男子哈哈大笑并没回答,接着问:“镇里书堂的夫子身子骨怎样?”
赵杰见男子气势内敛,身旁放着把剑,剑鞘外藤条缠绕,剑柄有些磨损却很干净。心里做了番考量,答道:“夫子未放弃寻道,闲暇是便入林登山,寻草药,识药理。我离乡时,夫子境界又进了一步,身子好着呢。”
于是他开始询问赵杰家乡的境况。
“不过。”赵杰忽然想起两年前夫子的交代,又佯叹道:“夫子身体虽好,可心有郁结,眉目间不时有愁色。”
“怎么个愁法?”男子问。
“许是想起那云游在外久未归家的儿子的罢。”
男子闻后,湿了眼眶,正欲说话。赵杰见状心底的猜测应了。
夫子说:“那不孝子,说是要仗剑天涯,快意恩仇。这么多年不知在外干什么,也不见回来看看。”,赵杰仿着夫子的语气说道。
男子泪中带笑,抱起一坛酒,留下一句“多谢!”,结了账,往青茶山的方向去了。
赵杰回过神来,低头看着手上的玉环,叹了口气,又抬头望着星空。
另一处,屋内,少年正挑灯夜读,书桌旁堆着三本书,手里捧着一本。站起,踱步,坐下往复循环。不时抓耳挠腮,不时凝神苦思,不时豁然开朗。周岩合上翻开了有一半的书,看着一旁还堆着的书,想了想,便上床睡了。
“不急,还有一星期才考。”
少年安慰了下自己,睡得很香。
虽说半月前,少年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