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色温柔

夜晚是故事发生的高频期。

「别太难过了，孩子还会有的。」

窗外夜色浓墨般沉静，偶有零星的车灯透过未完全紧闭的窗帘，一丝一缕的照进着死水一般了无生气的房间里。

病房里，一个男人的手抚过叶依然散乱的发尾。

「再说了，他也不配做你孩子的父亲」

那个男人坐在病床旁边的圆凳上，西装革履，和病房倒是极不相称。

叶依然听到男人这样评价夏桀，依旧是沉默不语。此时的她对眼前的男人说不出来有什么感情，她应该感谢他吗，还是应该厌恶他。

「你走吧，别来找我了」

叶依然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了她的脸。

男人看着她长长的的头发有些凌乱的四散在惨白的病床上，不由得伸出手有些怜爱地顺了顺女孩的刘海。

「我不走，我陪着你」

男子的语气温柔，字里行间却又是不容拒绝的坚定。他冷冷地看着瘫软在床上的叶依然，此时的女孩仿佛是是白日里的倒影，她依然孱弱，温婉，带着忧郁，只是美丽触不可及，像是画框里的女子，冷冷的悬在空气里。

「快点好起来吧，把他忘掉，别再浪费时间了」

男人的手在有些单薄的床单上来回摩挲着。

叶依然听到这里，终究是忍不住了。她「轰」的一声隆将脸上掩耳盗铃的被子掀开，拳头硬生生地砸在床上，满脸委屈地冲男人吼：

「宋时雨，我求求你，我们不要再见面了，行不行！」

男人的手陡然停住，像是思索许久，又继续在她身上游走起来。

他的手拨开她有些随意的搭在肩上头发，重重地捏住了她的肩膀。

「不要，你永远都是我的」

男人眼神坚毅地看着病床上面无表情的女孩。

房间的氛围令人窒息。

叶依然从他的眼神里看到的不是爱意。

可她无从反驳，也无力反驳。

她只好再次痛苦地闭上了双眼，任男人的手将她的肩膀捏的生疼，而她脸上波澜不惊的神情却像是与这世界毫无关联一般沉静。

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轻贱到如此地步，眉头紧皱像是男人刚刚扔到垃圾桶里的纸。

「别告诉他，好吗」

许久，叶依然终于憋出了这么一句话。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只是掩饰不住的颤动出卖了她的怯弱。

「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男人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纤长的手指缓缓地滑过女孩头顶尚未完全结痂的伤疤。

「叮叮叮……」

男人的手机铃声响了，他看也没看，只是有些熟稔的挂断了电话，一气呵成的样子仿佛知道来者是谁。

他的眼睛凝视着叶依然高傲的侧脸，嘴巴微张，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当电话不知道第几次响起的时候，他有些恼怒又有些无奈地说道，

「我女朋友来电话了，我得回去了」

床上的叶依然微微睁开双眼，定定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你走吧」

她平静地吐出这几个字，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男人似乎更加无奈了，拿起了放在床上的外套，随手穿上，

「你在病房好好休息，有事随时找我，我一直都在」

走到门口的的他又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叶依然满不耐烦的脸，神情不禁落寞。

「不要逞强了，乖乖的，明天再来看你」

房门迟迟关上。

叶依然眼神空洞，目光却始终离不开门上。

在没遇见宋时雨之前，叶依然的生命里没有比漂亮的成绩单更加重要的东西。

她是小镇长大的孩子，因为优异的成绩考上了省重点高中。

开学第一天，当年级所有孩子都在担心摸底考试怎么过线的时候，她看着校园里一个个花枝招展，出挑的像仙鹤一样优雅的女孩子，思考为什么自己皮肤黑的像操场上假草下面的硬石子。

小学的叶依然住在宁城。

闭塞的小城市里，邻里邻外都是熟人。

叶依然最喜欢四处串门。午饭时候，楼道里香气四溢，一整栋居民楼里好几个单元的住户都喜欢这个机灵的小姑娘。

只有一个单元妈妈一直不让叶依然去。

「那里住着安傻子，吃人的，小姑娘家家的一定要离他远点。」

年幼的叶依然不知道人也会吃人。

可她从妈妈担忧紧张的神情里第一次读懂了恐惧。

而乖巧如她，既然是妈妈告诉她的，那一定不会害她。

她也对这个从未谋面的安傻子心怀恐惧。

再加上邻居们嘴里的安傻子，好像脑子不太正常，有精神病，要是犯了什么事也不会被关进监狱里。

童年邻里听来的风言风语比鬼故事还令人害怕。

「离他远点。」

所有人都这么告诉叶依然。

于是那个单元就像是叶依然心里的一个地狱，连走路经过的时候，都要不自觉地加快步伐，一路小跑，头也不敢回地飞速冲回家里，仿佛一个不留神，就会有面目狰狞的恶鬼从楼道里一个猛蹿出来将叶依然抓走。

而在所有同学里，林筱雅是叶依然最好的朋友。

她们每天一起去上学，因为林筱雅的爸爸妈妈下班很晚，放学回家后她总是和叶依然结伴回家，在叶依然的小屋里一起写作业。

林筱雅是很开朗外向的女孩子，她和叶依然完全不同。

课间休息的时候，叶依然仍然会握着笔，努力在笔记本上记下脑海里残存的最后几句老师课上反复强调过的，她却还没有来得及写下的重点。当那些知识点一个个被她复刻在笔记上时，喜悦发自内心的从她心底里升起。

学习，是叶依然心里唯一重要的事情。

而对林筱雅来说，只有和男孩子的打闹才能让她真正的开心。

林筱雅梳着两个俏皮的双马尾，戴着圆形的黑框眼镜，很像日本漫画里的阿拉蕾。不戴眼镜的林筱雅眼镜大大的，眼距很近，可爱的样子连叶依然也会多看几眼。

性格几乎迥异的她们，不知道为何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林筱雅也会在休息的时候，用她漂亮的、有着长长的睫毛的眼睛看着埋头奋笔疾书的叶依然，默默感叹，

「依然啊，我真羡慕你，你可以高高在上，对男孩子们冷若冰霜，置之不理。」

「而我就不行。」

「只要有男孩子靠近，我就控制不住地想和他们说话。」

叶依然的确不喜欢和别人说话，也或许是因为她的父母长期在外工作的缘故，叶依然常常一个人在家。

叶依然喜欢看书，喜欢写日记，喜欢把所有的情绪都让文字来纾解，然后长久望着窗外一成不变的风景，想怎么样能考一个更好的成绩，怎么样离开这个地方。

叶依然从很小的时候就谋划着一场逃离。

倒不是说这个小小的城市给了她多大的痛苦和难堪。她只是像一只鸟一样，天性渴望自由。还是幼儿园的时候，爸爸妈妈就告诉过她，知识可以改变命运。像她这样家里没有任何背景的女孩子，除了好好学习，没有任何更好的出息。

英语课上，老师问叶依然，你的梦想是什么。

叶依然说，环游世界。

宁城是很小很小的一个城市，在长江边上，依山傍水，可终究比不上外面的世界。叶依然常常在假期和爸爸妈妈一起出去玩，可是她从来没有出过国。年幼的她，甚至分不清护照和签证的区别。

可叶依然是很认真的回答的。她在小小的脑子里计划好了，小升初考试，只要她能考到市重点初中去，她就有机会在初升高考试，考到省重点高中去，等到了所有天之骄子云集的省重点高中，她就可以去到所谓的名牌大学里了。

出国留学只是早晚的事情。

至于去哪个城市，去哪所学校，去做什么。

她都不在意。

她只是想要逃离这方寸之地。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叶依然每一天都很努力。

至于男孩子，叶依然的字典里好像没有对这种生物的解释。学校里，当碰到热情似火的男生群在林荫大道上此起彼伏叫着叶依然的名字时，叶依然身边的女孩子们总是乐此不疲地打趣起哄，而她只是谈谈笑一笑，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而人群里叫的最大声的男生，名字是宋时雨。

叶依然从小就在不停的转学。

因为父母工作频繁调动的关系，叶依然的身边也始终没有什么固定的朋友。

唯一能让她有些亲密感的，就是妈妈在她上幼儿园的时候给她买的拼字游戏，那是一个装满了26个塑料英文字母玩具的手提盒。每个英文字母里都有吸铁石，手提盒的一面是一个有磁吸效果的黑板。

叶依然经常在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反复摆弄着不同英文字母在手提盒上的顺序。

就连周边小朋友在楼下聚集玩跳格子，拍卡的时候，她也随身带着拼字游戏。

现在想来，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时雨。

当叶依然在一边旁观其他小朋友为区区一张游戏王的卡牌争得面红耳赤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宋时雨走到了她身边，端详着她手里的拼字游戏。

「一起玩吗」

「好呀」

叶依然蹲在地上，把手提盒打开，一个一个的将字母贴在小黑板上。

「你看，l-o-v-e-l-y，lovely是可爱的意思」

时雨也跟着蹲下身来，拿起两个字母放进手提盒里。

「l-o-v-e，也是可爱的意思」

「不是啊，这是爱的意思，你难道不知道吗，lovely是形容词，love是名词，ly是名词变形容词的词根，也可以用作形容词变副词的词根」

叶依然像是被他的一句话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她最近刚学到到的英语语法知识，也不管宋时雨想不想听，她就是想讲。

「对，这是爱的意思」

宋时雨缓缓说出了这几个字，语气里是叶依然读不懂的成竹在胸。

叶依然惊讶地抬起双眼，不知所措看着时雨。

时雨直直地盯着叶依然，眼睛深邃，叶依然看不懂。

叶依然也不想看懂。

她心里有比恋爱更重要的事情。

英语课上，老师拿来一叠暑期游学夏令营的宣讲册斑斓的照片旁，是赫赫有名的美国常青藤大学哈佛耶鲁斯坦福以及英国g5高校的介绍。叶依然看着那些位于遥远的国外的学校，眼睛里闪烁的是抑制不住的渴望。

但是那些数字太高昂了。

叶依然没有勇气把这些带回家，于是在班上其他同学兴高采烈讨论暑假的安排计划的时候，叶依然只是什么都没说，让一页页精致的宣传册静静躺在自己的文件夹夹层里。

日复一日，春去秋来，每当叶依然写好一张试卷放进文件夹里的时候，她都会停下思绪，手指也停留在那残存在夹缝里的哈佛，牛津，静静地看上几眼。

小镇里，梦想是奢侈的东西。没有与梦想适配的能力，却还是痴心妄想，多少也显得有些可耻。

叶依然只是想要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加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