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信王府(下)
李木心中暗自惊奇。崇祯登基后,他的后宫置有纺车,皇后亲自纺纱织布原来不是传言,少年天子一直都有这样的心愿。便以此话题为引,感叹道:
“殿下贵为亲王,却心向寻常百姓的生活真是难得。不过殿下可知,如今多少百姓已无可耕之田,我们军户原也有几亩薄田聊可维持生计,自万历朝开始,田亩便都归了上官,而军户都成为上官的佃户。纵观我大明,土地田产尽归于豪门富族,而民生凋敝哀鸿遍野,长此以往恐穷则生变呀。”
信王言道:
“我老师刘汉儒曾说,圣人之治,虚其心,弱其志,常使民安于圣贤教化之下,则无不治。以圣人之道教化于万民,天下就不会再起纷争。如今我皇兄受魏忠贤蛊惑,致使道德沦丧,民不教化,才会有这天灾人祸不断。”
李木长身而起,慨然道:
“圣人教化实是诛心之言,百姓流离失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难道是不听圣人教化的缘故吗?那些豪门贵族巧取豪夺,为富不仁,我看他们才是最该受教化的。当今圣上英明神武,重用内臣,为辽东战事,西北灾荒筹粮筹饷,整饬军备,赈灾修河,比那些坐而论道,空谈圣人之言,却不做任何实事的学士大儒们强上百倍。”
信王不语,夸皇帝的话他如何反驳?况且除了对魏忠贤和客氏厌恶外,他对皇兄是非常敬重的。那天受李木一拜,又听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句话,他已认定李木与道长二人不是凡人,对李木的话十分倒是信了九分,本来也想找李木详谈,便笑道:
“刚才说我的婚事,怎么又扯到我皇兄了?今日难得到我府上,我已安排了酒席,道长可尝尝我府上的好酒,与那二锅头可有一比?”
老道展颜一笑,指着吴三桂说道:
“别看这小子年纪轻轻,喝酒可是海量,恐怕我们几个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李木就把茶馆听书,宋孩儿如何被乞丐劫走,路遇吴三桂杀掉金人奸细,打探地宫下落等事说与信王。
信王听了啧啧称奇,少年兴起一拍桌子道:
“这等好玩之事,一定要算我一个,平日里拳脚枪棒也是常练的,抓几个小小奸细不在话下。”
李木忙劝道:
“殿下身份尊贵,怎可舍身处险?抓奸细之事当不得儿戏,信王如有个什么闪失,谁也担不起责任。”
信王不服气地道:
“连小土豆那样的孩子都能做得了如此大事,我堂堂男子如何当那缩头乌龟?再说我信王府养那么多侍卫武夫,当他们是白吃干饭的吗?刚才李兄也说我皇兄是圣明之君,做臣子的为皇帝分忧不是应尽之责吗?”
说话间,有内侍来报酒席已备好。几人便出了花厅往内院银安殿而来。
这是一处更加宽敞的院落,信王府共七进的院子,左右各有三偏殿、四堂、六厅,加上台、阁、轩、室、所等更是不计其数,规模宏大,是隔壁瑞王、惠王、桂王三位藩王叔叔住宅的两倍大小不止。
殿内装饰摆设极尽奢华,尤可见天启对信王的宠爱。大殿西侧镂空格子内是一间宽大的宴会厅,一众宫女太监正流水般把各式菜肴摆到一张大方桌上。
看那张方桌也是做工极美,黄花梨的材质雕浮云花纹,桌边用料宽厚,桌腿粗大稳重。最奇特的是桌面中间放置一个可转动的木质圆盘,方便把菜转到每个人面前,和后世餐桌上的玻璃转盘一样,在没有轴承的时代,能做出这样的转盘还真是十分机巧。
见李木看得用心,信王得意地说道:
“此方桌是我皇兄亲手所做,方桌之上置圆盘是天圆地方之意,也是乔迁之喜的一件礼物。”
几人听了都不敢坐,老道围着桌子转了一圈说道:
“这皇帝赐下的东西若让我们用了,滴个油洒个汤的不是可惜了?”
信王笑道:
“我皇兄说,这些应用之物做出来就是给人用的,不管是普通工匠还是皇帝,只要用心做出来的东西都是一样的,把它当神物一样供起来反而辜负了皇兄的一片心意。”
李木心想,刚才信王说“做臣子的要为皇帝分忧”,与前几日“藩王不干政”的言论有了较大的变化,是不是自己的话已经起到了作用,便试着对信王道:
“我看皇上赐这件礼物,是想告诉你物尽其用才能真正体现它的价值,皇帝陛下对信王用心良苦,确不可再存那藩王不干政的想法,只要问心无愧认真做事,祖宗规制也不是永世不变。”
信王环顾四周,见一众宫女太监侍立周围,便招手叫过一个主事太监,吩咐他把人都撤掉在门外等候,没有召唤谁也不可近前。又长叹一声道:
“王府也不是清净之地,宫女太监当中也有魏忠贤的耳目,若曹大伴在时,这些事根本不用理会,一个眼神就把事情办妥,只因他得罪了魏忠贤,被发配到南京赋了个闲差。”
李木心想,信王说的曹大伴莫不是后来李自成攻打京城时开门迎贼的曹化淳?便有意无意地说了句“伤害最深的往往是身边最亲近的人。”
信王不解。
“李兄这是何意?”
“我的意思是说,用人需识人,不能光看表面,只有危难时刻才能看出一个人的忠心。西方有个国家名叫法兰西,有一任国王路易十六,他把国家交给他最信任的枕边人王后管理,结果这个王后奢靡成性,以致国库空虚民怨沸腾,最终把国王送上了断头台。”
老道接话道:
“这事我知道,那路易十六其实也是个科学家,尤其擅长各种精密设计,他做的锁具没有其他人可以打开,那个处决他的断头台还是他亲自设计制造的。”
他二人一唱一和地将路易十六的故事仔细讲了一遍。
信王和吴三桂听了都连连称奇,不说老道云游四方,见多识广,但说李木年纪轻轻,也只是个军户,如何知道这么多奇人异事?信王心中更加笃定李木不是凡人。
见他二人这般模样,李木心念急转,忙解释道:
“这些事我也是从一个叫徐光启的博士处听来,我家与他多少沾点亲戚,小时候常听他讲一些西洋的异闻,他可是我朝睁眼看天下的第一奇人啊。”
信王暗暗点头,心想李木这家伙还真是深藏不露,徐光启他又不是不知道,万历年间的进士出身,精通历法算数,尤其推崇火器,效仿戚家军在通州练兵,可从未听说过他通晓西洋之事,定是李木假借他的大名讲自己的见识。
几人畅谈许久,席间李木又讲了美国的立国历程,欧洲的航海和工业发展。当然也是从徐光启处听来。
老道则从日月星辰开始,讲了所谓的“天下”其实叫做地球,是无数星体中的一员,讲到高兴处还答应做一个地球仪送给信王。
直至天将酉时,三人才告辞出了王府。信王意犹未尽,派了侍卫孙有良送三人回府,让他认了吴三桂的门,改天要亲自登门造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