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虞渊
当年陆沉就曾指出玄九与酆都六天勾结,重思却未料到他竟敢带仙家来鬼国。玄九约见她的地点是酆都城外空旷的忘川之畔,此处难以伏兵,虽然重思也没有想过埋伏人马。玄九讲了人间的惨状,重思听得心中难过。
「天帝对鬼国其实也没什么用,这么久了酆都帝君想知道的早问出来了,还没问出的肯定也问不出了。你就算把天帝砍成残废再交出来也无所谓,只要人没死能回天庭当个摆设,让那班神仙别那么多借口,好好解除人间魔染灾祸就行了。」玄九苦口婆心道。
「我怎能背叛父亲呢。」重思摇头。
既然晓之以理无用,玄九用扇子敲了敲手心,又指着翠微仙君,动之以情:「这人的爱妻是陆沉的挚友,等着拿天帝回去换救命灵丹。逍遥公陆沉,我记得你和他挺熟吧?喂,翠微子,你好歹也说句话。」
翠微仙君道:「酆都帝姬,天帝有一只天常眼,此乃鬼族克星,他本不会受鬼族所困。他的天常眼难道不在身上了?」
重思道:「父亲说,天常眼在六梵天主手中。」
「什么,天常眼都落到西方教手里了?」玄九摇头,「这六梵天主真是有来历。」
「他或许……已经入魔了。」重思想起酆都帝君笔记上的内容,叹息道。
「看来佛门也是危机四伏。」玄九道。
翠微仙君道:「帝姬,我愿从六梵天主手中夺回那只天常眼,和你交换天帝。」
天帝在鬼国受尽折磨,重思本就心有不忍;她又从酆都帝君那里知道天常眼的厉害,此时犹豫起来。玄九见她动摇,心想翠微子话虽不多,但都说到了点子上了。只是那六梵天主能夺色/界之主位置,绝非好对付的,他竟敢夸下海口。
「但是请帝姬先放天帝。」翠微仙君又道。如今酆都帝君出兵虞渊,他们必须把握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事关重大,仙君怎能保证不会失信?」重思反问。
翠微仙君伸出手指,指着自己碧绿的眼眸:「这也是天常眼,一旦发动,可使百鬼灰飞烟灭。若要强取,我此刻便可扣住帝姬,更能长驱直入鬼王宫。」
玄九听在耳朵里,心想沈玉衡终于又开始不做人了。
翠微仙君继续道:「带走天帝贫道势在必行,但为救爱妻乃贫道私欲,实不愿造成无端的伤亡,还望帝姬通融。」他言罢起身,深深一拜。
说好得不威胁不扣押,结果我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是威逼利诱都干全了。玄九在心里翻白眼,却朝重思一笑:「帝姬尽管放心,翠微子信不过,逍遥公你总信得过吧。」
「陆沉……」重思想到他,心中泛起一股暖流。神仙对人间尸染置若罔闻,西方教无视人情拆散她的父母,就连酆都帝君也可一夜屠戮万人。她认识的人当中,唯有陆沉绝不会为权力和规则牺牲那些无辜弱小的生命。
陆沉和她是相同的人,她心中坚信着陆沉。这种坚信,让她不会轻易被黑暗吞没。
「我明白了。」她点了点头。
逍遥公啊,你的信誉真的很高,在鬼国都好使。玄九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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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都鬼帝率重兵围剿酆都六天,整个虞渊腥风血雨,鬼气漫天。一般的鬼族根本无法抗衡鬼帝,酆都六天以仙术布下阵法和结界,才得以抵挡鬼帝的攻势。太上老君的命令是拖延,所以能拖延一刻是一刻。
鬼帝坐在行辕中,端坐听着军情。忽而一股浓烈血腥味冲入,一名身裹黑色斗篷,面孔腐烂如染血骷髅的鬼族女子伏身跪在鬼帝面前。jj.br>
「血姑,你来此作甚?」酆都帝君微睁开猩红色的重瞳。此人原来是他赐给重思的人称三尸的三名鬼仆之一,下尸血姑。
「启禀帝君,天帝被人救走了。」血姑道。
鬼王宫救人岂是容易,除非天常眼降临。但那天常君被困在人世,无人可通过重重守卫。鬼王宫处处皆有鬼禁结界,关押天帝的房间更是封锁严密。除了酆都帝君本人,这些结界只对一个人不设防。
他不喜欢重思在家中觉得不自由。
酆都帝君浑身鬼气暴涨,血姑被激得骨架发颤,口中呕出一股脓血。酆都帝君问:「是帝姬?」
「是,」血姑顾不得擦去嘴角血迹,叹了口气,「非血姑叛主,只是事太大,不得不报。」
「她为何?」
「酆都有仙家潜入,对帝姬花言巧语。」血姑道。
「连神仙都能随便踏入酆都了?」
「那仙家是数百年前堕仙的那位天常君。」血姑低头。
酆都帝君眉头蹙了蹙,须臾又敛容道:「你回去,好好保护帝姬。」
「是,那天帝……」血姑小心抬头。
酆都帝君的血色重瞳骤然撞入她眼中,她四肢发软,勉强撑住未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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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都帝君思度自己如今人在虞渊,远水救不了近火,反倒不如让天常眼带天帝迅速离开鬼国,以免对重思和酆都的鬼族不利。虞渊这一战需尽快结束,他再亲自将天帝擒回。未料到天常君竟可以自由行动了,利用这点情报的时间差,太上老君倒是打了好算盘,看来虞渊一战也是他的算计。
算计鬼帝,不知你们承受得住报复吗。
八只小鬼抬着骷髅装饰的华贵步辇漂浮在巨大的结界屏障前。酆都帝君端详着六天的仙术,漠然抬起右手,指尖旋转出一股浓烈鬼气。磅礴鬼气不断冲击着结界屏障,竟持续了半个时辰之久。
屏障发出破裂声,鲜血竟从屏障的裂缝中流出。终于砰然一声,结界彻底粉碎。然而就在这一刻,一条凌厉鞭影飞出,直取鬼帝。
战鼓如雷,酆都大军杀入虞渊,短兵相接,血腥冲天。鬼帝单手抓住了鞭子一端,微笑道:「阴天主的锁魂鞭,真是久违。」
纣绝阴天主手中捻诀,三昧真火顺着鞭子烧去。鬼帝松开手,从骷髅步辇上跃起,刹那间大地涌出无尽鬼气,化为漫天飞舞的曼殊沙华。酆都帝君手持阐提鬼刀,旋身飞出花海。
「阴天主的人头,本帝君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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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辰耐犯武城主率众人与鬼兵迎战,硬生生抗住一波波的进攻,不让酆都人马踏入虞渊。泰煞谅事宫主以奇兵冲散酆都大军的兵阵,敢司连苑宫主用仙术催动草木,不时有鬼兵落入陷阱。
虞渊寻木林的深处,怙照罪气宫主手中一边排布奇门遁甲之术,一边骂咧咧:「那鬼帝太难对付了,要不现在跑路吧。宗灵老弟,你不是经常想撂挑子不干吗,怎么不吭声了?」
「可这是我师父的命令,原来他没有放弃我,」宗灵七非宫主把弄着手中的金丹,「阴天主当初也没有丢下众兄弟。今日我们也不能丢下他。」
怙照罪气宫主看着罗盘:「武城主的防线破了,酆都鬼兵杀进虞渊了。」
宗灵七非宫主手捋拂尘,道:「我有一个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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厮杀声震耳欲聋,酆都帝君步履阐缓,手提的鬼刃滴落鲜血,在地上绽开一朵朵彼岸之花。怙照罪气宫主凝视着他的身影,看到他手中拎着的四颗人头时,从胸腔迸出一声哀极的惨叫。
「阴天主、谅事宫主、武城主、连苑宫主……你……把他们都杀了……」怙照罪气宫主恨声道,「你就是只索命厉鬼……」
在泉下之国,死就是一种生。如曼殊沙华开了又谢,谢落又开,何须感慨。酆都帝君不为所动,阐提的刀身显出红色裂纹,万鬼齐哭声回荡在寻木林间。
「你真是……罪无可赦!」怙照罪气宫主突然祭出手中罗盘,酆都帝君脚下展开一个阵法,将他双足牢牢定住。仙家的法宝甚多,这罗盘竟有锁足的玄机。罪气宫主亲自坐在阵中,更是难以轻易破解。
黑漆漆不见边际的寻木林忽然有白光冲天。宗灵七非宫主吞下金丹后,全身散发出耀眼明光。酆都帝君心中暗道不妙,宗灵七非宫主骤然大喝一声,竟自爆仙体。霎时三昧真火熊熊燃烧,整个寻木林很快变成了一片火海。
「仙人命火,鬼气也不能熄灭,这招瓮中捉鳖,鬼帝以为如何?」怙照罪气宫主冷笑挖苦。
若说此前还有转圜的余地,在看到那四颗人头时,他们就不会再选择退避。
虞渊为一道深渊,内有寻木林,入口狭窄,鬼兵一旦进入就难以快速撤出。此时虞渊火光冲天,只闻鬼兵哀鸣,无数人死于烈火之中。
「你们真是不要命……」酆都帝君被六天算计,神色冷漠,「你们只是天庭的弃子。为了天庭,值得么?」
「人人都说六天是被天庭放逐,但我们不会放弃自己。领命协理鬼国,就以鬼族百姓安居乐业为己任。为天庭不值得,为兄弟,值得!「怙照罪气宫主的衣袂发梢也燃烧起来,泛着火光的灰烬不断被术法的狂风卷上天空,「酆都六天进入泉下那一刻就发过誓,六人同进同退!」
酆都鬼帝怔了怔,似是不能理解这种感情,却又有几分震动。火焰已将他包围,他轻敛双目,以阐提鬼刃劈开地面,魔气如黑烟暴冲而出,仿佛要吞噬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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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都六天与鬼帝开战,无论从情感还是从理智,重思都应该站在鬼帝这一边。然而她心中却无法释然。她不知谁错了,又或许本来谁都没错。她将自己蜷在鬼王宫中,不愿面对最残忍的对战。
睡梦中她心潮翻涌,仿佛从悬崖跌落深渊,一下子惊醒。朦胧的视线落在床头那株插在瓶中的彼岸花上,一觉醒来,那花竟就枯萎了。她心中涌起一种不祥。
逃避什么都解决不了,她怎能逃避。她将来一定会后悔。如果陆沉在,也一定会鼓励她。重思突然化龙飞出窗口,穿越鬼国沉甸甸的黄泉浊气,朝虞渊的方向飞去。
龙行千里,脚程比任何神官鬼兵都快。她望着虞渊一片火海,内心剧痛不已。虞渊外散落着一些烧焦的鬼兵尸体,而虞渊内的灼***得人难以进入。「发生了何事,帝君呢?」她抓住一名刚从虞渊跌撞而出的半焦鬼兵问。
「中计了……大军进入……酆都六天自爆放火……所有人都逃不出……帝君还在里面……」重思刚要为鬼兵灌入鬼气疗伤,他的头颅就滚落下来,变成一堆焦炭。
「父亲!」重思像被人当胸重击,霎时就往虞渊火海中冲去。
整个寻木林已经彻底燃烧起来,重思不顾灼热,在火林中搜寻,却只找到一具具焦黑的尸体。浓烟让她的嗓子剧痛,皮肤也多处烧伤,死亡的气息渐渐逼近,她仍不愿离开。烧断的木枝纷纷落下,她在天火般的林中穿梭。火势最大的地方,她感到一股浓烈的鬼气,寻过去见地上一道深壑,俨然是阐提鬼刀所劈。深壑尽头有一人端坐,浑身焦如木炭,手中犹捻道诀。
「是……怙照罪气宫主……」重思同时看到了焦尸身前摆放的四颗炭化头颅,双眼被泪水模糊了。
她想起了面冷心热的阴天主,待人宽和的谅事宫主,舍命护她的武城主,最关心她的连苑宫主,嘴不饶人爱揶揄的怙照宫主,还有和她同样厌恶纷争心态超然的宗灵宫主。
一切都成了灰……战争何时才能休止呢……究竟还要死多少人……
浓烟逼得她呛咳不止,她感到窒息,身体被落木砸倒,竟爬不起来。
「重思!」火焰中有金色的龙飞出,将她驮起,沿途又用龙爪抓住几名尚有气息的鬼兵,以佛气冲开烈焰,奔出了虞渊。
「帝姬、帝姬!」重思听到声声呼唤,慢慢睁开眼睛。她望着眼前总觉亲切的脸,不由唤道:「母亲……」
那伽定见她醒来,百感交集,忍不住道:「帝姬,姨母一定会守护你。我不会辜负毗离耶阿姊的。」
此时大地震动起来,地面裂开一道道深沟,无数被镇压的狰狞厉鬼从深沟中爬出。忘川的浊气更甚,四周昏黄一片。那伽定察觉异常,抱起重思飞上空中。焚烧的寻木林上方,数道红光夹杂在火光中,丝丝缕缕汇入一佛者手中。
「六梵天主……」那伽定低语。
足踏莲花,一身白衲的六梵天主余光瞥向两人,将红光不断收入手中。重思看到他手心多了一枚赤红色的晶石,想起了曾在酆都帝君笔记中看到的记载,哑声道:「虞渊是鬼气最盛的地方,寻木可镇压鬼国地气……你盗取寻木的神力结晶,让鬼国地气失衡……数万年被镇压的厉鬼从地下翻出……鬼国面临大劫……」
她唤出枯骨陌刀,挣扎着道:「把寻木晶石还来……」
「你的父亲没有告诫你,远离我吗?」六梵天主张开手心,一道碧绿之光笼罩天地。重思眼前全是绿,脑中忽然一片空白,心脏竟骤然停了。那伽定抱着她飞出数里,落在利刃原上,不断将佛气灌入她的体内。所幸重思体内只有一半鬼气,终于缓过一口气来。
「那是……天常眼……」重思面色惨白如死。翠微仙君所言不虚,天常眼是诛鬼利器,她方才险险就死透了。
鬼国到处塌陷,深沟里不断爬出厉鬼,逢人便咬,连街上小鬼都不放过。玄九扛着麻袋,对斩落一只厉鬼的翠微仙君道:「肯定出大事了,虞渊那边。去看看热闹?」
「我去探查,你将天帝送去太液池。」翠微仙君翻身跃上飞剑。
「呔,我不是给你打杂的。」玄九祭出羽扇,那扇子倏然化为巨鸟,将他驮起飞过了翠微仙君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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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渊火光冲天,遍地厉鬼。翠微仙君与玄九停在空中,与寻木林上的佛者对峙。六梵天主将最后一缕红光收入手中,收起寻木晶石,望向翠微仙君的碧眼,微笑道:「原来是天常君。」
玄九道:「满地鬼爬,寻木林被毁,阁下又在这里运「吸功大法」,怎么看都太巧合了。」
「请大师把鬼国的东西留在鬼国。」翠微仙君蹙眉看着满地厉鬼,已预料到鬼国即将开始的灾祸。
「二位非是鬼国之人,何必多管闲事呢。」六梵天主从鸿钧道祖那里得知太上老君的计谋,趁机夺取寻木结晶。他无意在此耽搁,旋身欲走。翠微仙君足下生风,持起秋水剑,直取他右手。
见翠微仙君率先发难,玄九也不甘落后,立刻施展术法,唤出三只重明鸟围攻六梵天主。
六梵天主以宝杖挡下秋水剑一击,退出一丈,手心一翻,却朝玄九打去。翠微仙君心中诧异,猛然瞧见他手心碧色一现,顿时明白过来,飞出一道灵符,逼得六梵天主闪身避开,天常眼的绿芒落向地面,无数厉鬼登时命绝。
「他就是那个六梵天主……」翠微仙君已回身挡在玄九身前,侧头对他道:「他手中有天常眼,你先带天帝走。」
「走个屁,开阵!」玄九说着手中飞速捻诀。
翠微仙君知此时需当机立断,虽未提前商议,他却与玄九捻出了相同手势。一人持扇,一人持剑,步罡踏斗,念念有词:「北斗第一星天枢封魔识,第二星天璇拘魔身,第三星天机断魔骨,第四星天权锁魔脉,第五星玉衡诛魔心,第六星开阳驱魔气,第七星瑶光破魔障。」
「飞步七星封魔阵,开阵!」
刹那间羊角飓风拔地而起,无数星辰从两人手中如霜雪飞散,风火雷电齐作,黄泉为之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