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4 章 万咒皆终24
四位大人曾不约而同地许下一个预言,当环形彩虹笼罩整个天空,热浪和雨水会从神山降落,光芒将充斥每一处。
庭院中新生的星子总会仰着头问,“天地旱成这幅样子,我们的城墙为什么还要建得那么高?”
答曰,“为了预防来日雨水浇灭我们的星火,为了不让我们冻结成冰。”
来日雨水?来日有多远呢?或许最后淹没我们的不是水源,而是风沙。
可如今温热的风夹杂着几丝湿润铺盖过来时,日立的心第一次动摇了。
她望着远方从未见过的异物攥紧了手掌,“那是什么东西?”
巨大,有力,黑灰色的翅膀翕动时,可以把密布的山峦拦腰磕出巨洞来,它的身躯挡住光源,黑而长的影子便劈天盖地。
日立后退一步,饶是那东西离得还远,她也不由得生出恐惧之心,“它会吞噬星光?神山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或许光与暗原本就是一体,”楼罗伽仰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金色符文,脸上神情很怪,“所以这光明极盛的地方才能衍生出这样的黑暗物质,大到遮蔽天地。”
“你……”日立见楼罗伽没有丝毫恐惧之意,心间惴惴,“你每次进山,都是如此凶险之境遇吗?”
每个人进神山后看到的世界都不一样,要经历的考验也不尽相同,一个人眼中看了千百次的景象,在别人那里或许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有的人爬过神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而有的人只是站在山坳里吹吹风,神山就能把他送出去。
神山从不偏颇,神山只是看运气。
日立早就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来应付楼罗伽进山后眼中的世界,自认为有充分的底气来迎接不期而遇的情景,可如今这样,却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
“不全是。”楼罗伽的眼睛亮晶晶地,他迈出一步,似乎要顺着气流腾空而起,“我也只是第二次见到他。”
话音一落,楼罗伽的身躯从山坳上呼腾一下掉了下去,日立条件反射地往前一扑,抓了个空,“楼罗伽!”
只见楼罗伽如风中枯叶般蹁跹坠地,挨着雪地时骤然奔射出去,一双长腿跑得飞快,身上的斗篷飒飒,切割开冰冷的空气。
那方向,竟是朝着仰头怒吼的庞然巨物而去了,日立头上一滴冷汗垂落,“疯了……”
她喃喃着,突然嘶吼出声,“楼罗伽,你疯了?!”
说着,她也匆忙从高高的山体一跃而下,在厚厚的冰雪掩护下滚出一段距离,根本顾不得抖落身上钻进脖子、钻进胸膛的冰雪,只来得及抓紧了有鳞目的手臂,就爬也似地慌忙追赶。
在她眼中,这样反常的举动无非就是要甩掉她,在神山让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死去太容易了,但她还不能死在这里,她还不能死。
“楼罗伽!”日立拼命拽着有鳞目的手,边追边喊,无力快要把她吞噬,委屈和酸涩充斥整个心房,让她大喘着粗气,眼睛湿润。
身上包裹挡风的毛毯早已就被风吹走,不消多久,有鳞目就会全身冻僵,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无助地哭着追赶飞也似的楼罗伽。
“啊!”
她绊倒在一根石碑上,有鳞目被惯性甩出去滚到了雪堆下,地上融化又凝结的雪化成冰,尖锐地切割在手掌上,可她顾不得这密密麻麻的疼痛,只慌忙地从雪中探起头来。
楼罗伽早就没了踪影,天地一片白茫茫。
日立的双腿双脚被冻到麻木,她从雪上滑下去刨出浑身是雪的有鳞目,小心翼翼地为他拍打掉细碎的冰碴,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无路可走,无枝可依,没有任何的救命稻草可供抓取,到处都是灭绝般的寒冷和寡白,要把人所有的心理防线击溃。
日立张着口呼吸刀一般的冷空气,看着头顶的阴影越来越近,连周围的冰雪都开始震颤松动,终于忍不住呜咽一声哭出来。
圣者……圣者啊,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他,救救我们吧……
天光炽盛,日立的眼中只有一层又一层的光斑,长时间盯着那刺眼的光芒,连苍穹都要黑暗下来。
恍惚中,一块巨大的陨石遮蔽了视线,从遥远的天际坠落,日立甚至可以感受到它奔袭而来携带的劲风与气压,越来越近,根本就无法躲避。
突然,一道橙红的光芒闪烁而过,正对上跌落的阴影,霎时间,只听见一声敲山巨响,空中猛然炸开一朵绚丽的瀑花,赤红的碎石漫天际地散落。
零星的碎屑飘落脸颊,日立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只觉得皮肤被轻微地灼烫一下就重归寒冷,像是篝火炸出的火星,闪一下就失去了光与热。
她的目光所及之处,一道身影高高凌空,他白色的衣袍飘荡,像天边翻卷的云,圣洁,高远,却又透着些寂寥。
他们目光相合,无需任何言语。
可那白袍人却在空中飘忽一瞬,倏地消失了。
日立心口一紧,眼睛瞪大了找寻,却只能落寞地垂眸。
雪又下起来了,纷纷扬扬地飘落,没有狂风呼啸时,竟也能听见窸窸窣窣地积雪声,空旷寂寥。
日立把自己的衣袍扯开紧紧裹住有鳞目,自己露在外面的手腕却已经青紫,连呼吸中带出的白气都要消失去。
良久,她的泪水结成冰,滚落在有鳞目的颈侧,日立埋下头,对着不省人事的有鳞目道歉,“对不起……有鳞……对不起……”
咯吱咯吱……
不知过了多久,日立朦朦胧胧中听见有人踏雪而来,隐约还有人的说话声。
“管他们做什么?他们来祈求圣者,你又不是,再说了,你那个小破洞怎么放得下这么多人?”
“见了却置之不理,我就会一直记着这个事,图个安稳罢了。”
“得了吧,你能不能不要多管闲事啊……”
“暂时还不行。”
就像将一捧火收归怀中,干燥又温暖,有了它,就可以驱散世间一切寒冷与黑暗。
楼罗伽也没想到会这样顺利地见到银灯,更没想到他堪堪站到那里,银灯就踏着满天阵法咒文,轻而易举地结束了那巨物的生命。
他只来得及仰头瞧见那庞然巨物最后一眼,与其对上目光之时,或许是同为黑暗之物的关系,不知为何,心口难以言喻地揪起来,一时间,只觉得悲怆不已,
银灯高高地凌空,万千赤红色的碎片落下,像密密麻麻地吻划过他的脸颊。
楼罗伽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这样执拗又怪异地觉得,那漫天的赤红是一场盛大的吻别。
巨物的心脏冷却,重新凝结成一团红色的萤石,稳稳地落在银灯手中,楼罗伽瞧着,只觉得银灯的背影透着些萧瑟和孤独,不由得张了张口,却只喊出一声喂来。
银灯隔着远远地回头,似乎愣怔了一下,随即便像一朵雪花穿破风扑下来,紧紧抱住了楼罗伽。
楼罗伽睁大了眼睛,双手无措地抬起,任由银灯把他撞倒在地,红色与白色衣袍交杂,鼻腔间都是冰雪的凛冽气息,空中光芒璀璨,惹得他脑中一片绚丽。
一点碎屑落进眼睛,不知为何,他的鼻子有些酸。
银灯窝在楼罗伽的脖颈,以一种完全依赖的姿态靠在上面,似有些鼻音,“今天第几次见我?”
楼罗伽环抱住银灯,下巴蹭在银灯冰凉的帽子上,“第二次……”
隔了一会儿,他又道,“我叫楼罗伽。”
“哈……”银灯沉闷地笑了一下,他从楼罗伽的身侧撑起,兜帽遮蔽下一点眼眶微红,“第二次见面,我叫银灯。”
第二次吗?可楼罗伽觉得银灯不是第二次见到他,在银灯压抑的目光中,他总觉得他们已经见了很多很多次,相识了很久。
或许是他太过年轻,还有太多的事情读不懂。
就像他不懂为什么银灯会住在神山里,也不懂银灯为什么要红着眼睛,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也跟着难过起来。
直到把日立两个人搬到山洞里,坐到篝火旁,他还是神思飘忽,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想到银灯红着眼睛笑的样子。
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为什么要看着我,隐忍得这么难过。
百思不得其解,楼罗伽的目光不由得游离起来。
山洞的装潢更加齐全,甚至扩大了一倍不止,实话说,非一日之功。
楼罗伽看向铺了几层毛毯的床铺,上面整齐地叠放着一件黑褐色的斗篷,厚实得紧,闪着异样的光泽,不似庭院之中的手法。
“那是谁的衣服?”自然而然地,他觉得那不是银灯的,
银灯并不着急回答,他把巨怪的心脏捧在手上轻吻,抵在额头念下咒语,这才将其放进篝火,与往常一般,金色的咒文散落开来,保留整个山洞的温暖舒适。
做完之后才回应,说出的话却使楼罗伽心中一骇,他几乎是轻描淡写地,“你的。”
“我的?”楼罗伽此刻尚未理解这个‘你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觉得银灯是在逗他玩。
“这怎么会是我的?别说我从未见过它,庭院也没有过这样颜色的衣袍,而且以如今的水准,怕是根本就做不……”
他心中一跳,恍惚地抬头望向银灯。
如今的水准做不出来,那未来呢?
“你……”楼罗伽死死盯着银灯,心中一点猜想浮出水面,“你今日,是第几次见我?”
“谁知道呢?”银灯却笑了,他望着楼罗伽,眸中是驱不散的悲伤。
楼罗伽的胸口揪成一团,听见银灯接着说,“我也未曾料到,今日见的你,尚且与我如此陌生。”
不过,这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