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4-04章 方兴 ? 壹 上

卷4-04章 方兴 ? 壹 上

七年,时光荏苒,方兴不禁感慨。

从北疆到南国,从彘林中周厉王栖身的溶洞,再到眼前这不知名的溶洞,人生跌宕起伏,好似一场轮回。而他心中,依旧忘不了和茹儿的七年之约。只不过,茹儿至今生死不明,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接下去的几天,阿沅一直对他照顾备至,不厌其烦地清理伤口、捣药换药。有佳人昼夜陪侍,方兴不再因失陷于南国而烦闷,伤情也由此日益好转。

很快,随着方兴的味觉渐渐恢复,阿沅开始给他烹熬汤羹,采菌菇、抓鱼、打果子,堆土汲泉而烹。别看她平日粗枝大叶、笨手笨脚,庖厨之艺倒还不错。

汉南之地不产粟麦,故而楚人以水稻为食。待他可以吞咽饭粒,阿沅就用铜甑给他蒸些稻米,再往后,餐食中甚至出现了兔鹿肉脯。随着他食量渐长,伙食花样也如走马灯般丰富。

看方兴心情不错,阿沅这才鼓足勇气:「方大夫,有个坏消息……」

「坏消息?」方兴心中一凛。

「是关于方大夫你的……」阿沅顿了顿,「你的死讯……」

「我的……死讯?」

「几个月前,周天子已向天下昭告,中大夫方兴你已不在人世,还特意举办了隆重的国葬……」阿沅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方兴的反应。

「原来我‘死,得如此风光,」方兴自嘲着,「看来,世上已无方兴此人也……」

「还有,」阿沅小心翼翼,「为了此事,老太保在太庙触怒天子,愤然辞官回乡了。」

方兴大惊:「甚么?那军权岂不是都归了太傅虢公?」

阿沅安慰道:「那便不得而知也。我们楚人所惧怕者,太保和方大夫你二人而已。其他人嘛,倒不足为惧!」

「惭愧至极,楚人对我评价如此之高……」

「那可不,楚国上下都这么传——大周所恃者,仅方叔、召虎二人也,」阿沅颇有崇拜之情,「而今老太保隐退、方大夫又重伤失踪,中兴大业怕是无以为继咯。」

方兴没有说话,楚国人怕是没领教过其他四位布衣大夫的厉害——比起身无长物的自己,尹吉甫、仲山甫、南仲、师寰,哪一个不更出类拔萃?

想到这,他脑海中又浮现出这些天挥之不去的那些噩梦,在梦里,尹吉甫和虢公长父称兄道弟,确是让自己不安。「也不知义父辞官后,朝中如今政局如何?」想到太傅一派至此得势,方兴心中忧郁。

「楚人可把你奉若神明,」阿沅语气崇敬,打断了他的思绪,「若楚人得知你不仅活着,而且此时正身在汉南,怕是会欢呼雀跃一番。」

「如此夸张?」方兴自觉受之有愧。

「六年前,你在汉水北岸与楚国使团唇枪舌战,不论是楚国首屈一指的大智者莫敖屈虔,还是辩才楚国无敌手的少公子,都在你面前败下阵来。」她笑得真甜,笑中带着一丝不羁。

「好汉不提当年之勇也……」方兴叹道。可笑我劫后余生,如今不仅半废在榻,还是个「已死」之人。

阿沅莞尔道:「楚国国君、莫敖都曾说,楚人还赶不上你那般了解楚国,多少楚国女子做梦都想见你一面咧!」

方兴被说得脸红。他这才第一次近距离端详她的容貌,眼前的女子竟如此俏丽美艳。也难怪,当初阿沅在镐京南城祈雨之时,多少男人对她垂涎三尺,引以为天下尤物。

与阿沅接触久了,方兴和她变得渐渐熟络,南人不受周礼约束,楚国姑娘确比中原女子热情许多。阿沅本性大大咧咧,和自己很是投缘。她神经大条,也很健谈,使得这段溶洞养伤的日子不再枯燥乏味,真是个不错的调剂。

「阿沅,」方兴端着羹汤,冷不防地问道,「有个疑问,在我心中困扰已久。」

「方大夫,但问无妨!」阿沅盈盈笑道。和他相处久了,她用词也不禁变得文雅起来。

「你当初被困于太傅府中,怕是受了不少委屈罢?」方兴心疼地看着她。

「虢公?他可没那本事,」她捧腹笑着,「阿沅没受过半点委屈。」

「这么说,虢公自从去了洛邑,便变得诡计多端,莫非他的幕后主使是你?」方兴厉声道。绕了一个圈子,这才是他真正想问的。

「抬举阿沅也,」少女满脸无辜,「我一女儿身,哪会知晓甚政事?」

见对方神情不似作伪,方兴自言自语道:「尹兄说太傅背后定有高人相助,真不知此人为谁……」

「轮也轮不到阿沅,」她弱弱附和,「就算我想指使,虢公会听一个楚国丫头的话么。」

「那凭你的本事,随时都可以从虢公魔掌中脱逃,可你在洛邑盘桓数年,是何居心?」

「哟,方大夫是在审讯阿沅么?」

「不敢。」方兴也觉冒犯,连忙赔礼。

「说了便也无妨,」阿沅鬼魅一笑,「那老色鬼居心不良,我便有意用计害他。」

方兴道:「所以你先是毒死虢公夫人,又替他夜以继日地找妇人,好让他沉湎女色?」

阿沅笑而不答,方兴越发看不透她,对方一定有意隐瞒了些什么。但不管怎样,她对自己并无恶意。

「那……你为何又跟着虢公南征,并来到了这里?」方兴的疑问实在太多,一口气问不过来。

阿沅嘟嘴道:「还不是因为你们天子的那个老太婆姑姑。」

「僖夫人?」

「是叫这么个名字,她可是个醋女人,酸的紧。」阿沅耸了耸肩,「她前脚刚从宋国滚回来,后脚便把太傅府当成自家,还不到三天,便把我找来的那些美人扫地出门,好生厉害。」

这僖夫人确实有手段,方兴心道,别看她徐娘半老,虢公长父却拿这位老情人没有任何办法。

「难不成,僖夫人还想逼着老太傅再续前缘?」方兴揶揄道。

「那老女人倒巴不得,」阿沅幸灾乐祸道,「可笑那老色鬼,镐京城他一刻不想多待,恨不能赶紧找个借口,以逃离那老妇的魔爪。」

方兴苦笑道:「原来虢公长父急着征伐南国,是为了躲避僖夫人?」

想到自己差点送命,师寰被诬告而贬为庶人,召公虎又因触怒天子而被迫辞官,还有两千无辜士卒因此客死汉南——这一切归根结底,竟是因为老太傅想躲一桩风流债?这未免太过讽刺!

「草菅人命……」他怒气涌上头,不觉肋下伤口迸裂,又渗出血来。方兴一手捂着伤口,痛苦道,「那你为何跟随其南征?」

「还不是为了保护你,」阿沅蛾眉一挑,「虽说虢公伐楚纯属偶然,但点名要你和那傻大个将军当左右司马,会安什么好心?」

「唔。」对方说的是实情,方兴连连点头,「那夜,还多谢阿沅解毒、示警。」

「这都是主人的交代,」阿沅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碗浓汤,「再喝几天,便可以带你去见主人也。」

「又是主人?」方兴突然对阿沅口中的主人充满好奇,她却总是避而不谈。于是心生一计,故意将药羹放在地上,决计诓她:「你再不透露你主人信息,那我就不喝这劳什子破药,真去死算咯!」

「千万别,」阿沅吓得不轻,「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把你带到楚国来见主人的。」

「好你个丫头!」方兴佯装大怒,「你终于承认,你在大周潜伏三年,就是为了诓我来楚国?」

「不不……」阿沅花容失色,连连摆手,「不是方大夫想的那样……」

「那你如实交代,」他特意顿了顿,「你为何会乞雨之巫术?」

「这和主人无关,」她冷汗直冒,「阿沅答应过恩师,不能透露此事……」

「那便告诉我你主人是谁?」方兴一边趁热打铁,一边努力强憋笑意。任凭阿沅古灵精怪,单论辩术,她不是对手。

「哎呀,不行不行,」阿沅都快哭了,「主人会责罚于我的。」

「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讲,」方兴索性往地上一躺,「那我绝食罢!」

「啊……」阿沅尖叫一声,看来她最担心之事便是没能照顾好方兴,「也罢,阿沅便告诉你主人是谁。」

「那我便不急着死。」方兴闻言,「嗖」一下坐起来,一本正经地看着阿沅。不料,剧烈的动作也让他饱受疼痛侵袭——权算作好奇的代价罢。

「阿沅偷偷告诉你,这可千万不能让主人知道,」阿沅左看右看,神秘兮兮,「主人会杀了我的……」

「你家主人好生凶悍……」方兴吐了吐舌头。

「胡说,」她撇着嘴辩解,「主人温柔着呢。」

「速速说来,否则……」他作势又要倒下。

「哎呀,说与你听便是,主人的兄长是楚国国君。」言罢,她赶忙捂住嘴。

原来是楚国公子!方兴还想再问,可阿沅早一溜烟跑出洞口。

「真是古怪!」方兴摇了摇头,端起地上的药羹,一口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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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中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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