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后悔
胡闻德是公司执行副总经理,直接向董事长汇报工作。
在他的带领下,比斯特扭转了销量规模跌出自主品牌第一梯队的窘境。
出口销量订单同比增长了34.8%。
论能力,
韩蚕是真佩服他。
一个是处于上层建筑的老总,一个是可有可无的基层员工。
本来两人八竿子打不着......
巧的是。
年会上,韩蚕在台上抽奖飙了几句方言,胡副总听见问了几句,才知道他们都是通河人。
俗话说,一表三千里。
何况他们这还不沾亲不带顾。
天上掉下来的人脉,你捡是不捡?
韩蚕反正捡。
瞅准乱哄哄场面,敬了一杯酒,笑着喊表叔。
逢年过节,拎点通河土特产上门。
在楼梯碰见过车间主任。
在屋里和厂长做过牌搭子。
一来二去,在厂领导面前混了个脸熟。
今儿个工资又调了,先进也没漏。
他心里有数。
一根烟抽完,时间到了九点。
韩蚕脱掉睡袍,露出肌肉线条包裹下的精瘦有力的好身材。
胸肌腹肌肱二头肌,该有的一样不落。属于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他习惯穿一条内裤裸睡,趴在薄被上找到最舒服的姿势,沉重的眼皮在洋溢的暖风中逐渐合拢。
匀速呼吸之间,床头嗡嗡震动。
自动挂后又接着震。
韩蚕心知是他老娘,强忍着混沌捞起手机。
“蚕儿,下班了吧?”
扩音器里,妇人粗犷的嗓门和温柔的长相隔了十万八千里。
他老子当年就是被她这张脸骗到。
“哎呦,水貉子又跑了,把电脑卖了当路费的。你别打钱给他,等我确定他要回来,你在网上给他买好票。不然就让他死在外头,你也别搭理。”
曹香菊电话里狠话骂了一箩筐,站在里屋窖地,捶胸顿足。
韩叶已经把她胆战心惊的感觉泯灭得差不多了,只剩气愤。
以前还到处找人,报警。
现在习惯了,他没钱自然就回来。
几分钟后,锤子轮到韩蚕了。
“你什么时候能带女朋友回家?翻个年26,30就撵来,光棍的一根拐子就杵手里了。别人都跟女娃合租,你跟三个大男人。放假就出去耍,主动点晓不晓得,老婆都是耍出来的。”
两个儿子都是从她肚皮出来的。
小儿子一身臭毛病又没钱,女娃们不晓得看中哪点,一个个死活要跟他。
油嘴滑舌招女人的势头匀点给老大,她早抱孙子了。
邻里小店闲谈,韩蚕妈让人给大儿子介绍对象,隔壁素芬当她面讲现在同性恋合法,劝她想开点。
韩蚕妈笑呵呵怼回去。
没你想得开。
老公天天不着家,魂在足浴店。女儿十七就生娃,不知道哪个是女婿。
还有心思管她儿子喜欢男人女人。
可真想得开。
话说回来,要不是有段时间收拾韩蚕屋里,捡到过女娃照片,她可能就相信了。
可是。
她天天像念经一样,也没把照片念成活人。
儿媳妇家大门不知道朝哪开。
“光你弟弟带回家的女娃就有百把个了,你找一个有什么难的。长相不重要,是个女的就行,厂里小姑娘多,
你找个家近的,放假带回来。厂里没有,大街上总有......”
他是人贩子吗?
还是精神病。
在大街上随便拉人:喂,你要不要跟我结婚生孩子?
他爬起来曲腿而坐,眼窝深陷,双眼皮宽度颇深,几分钟后打架的眼皮能睁开了。
喝完半瓶水,干裂的嘴唇润泽几分。
韩蚕将手机扔床头柜上,耳朵清净了些。
他出门把泡好的衣服扔进洗衣机,顺道烧壶热水。
半小时后,手机里老曹撕心裂肺的声音终于小了。
女朋友,老婆字眼仍蹦得老高。
韩蚕自嘲。
他天天累得跟狗一样,哪有劲找媳妇。
就是天仙来了,也没......
可能会有反应。
天仙倒也不必,跟早前遇见那个姑娘长得差不多模样就行。
可惜啊,他看上的花有主了。
“妈,口干了吧,你喝点水。有时间就去街旮旯看我老子在不在打麻将,过几天不忙了我回来一趟,就这样,睡了。”
曹香菊嗯了声,“东伽山的佛珠和经文前天让强子寄过去了,你记得取。回来要提前说,我好买大肠卤卤。你上次不是说腌得干猪蹄好吃,我做了点,等你回来吃。”
“知道了。”
他妈不是一星半点贤惠。
家境一般,从小到大,吃穿方面没亏欠过兄弟俩。
应该说,当妈的,都是操心的命吧。
“你告诉韩叶千万别做违法的事情,玩差不多就回来,我保证不当面骂他。还有啊,你抓紧找个老婆......”
嘟嘟嘟,那头戛然而止。
没一个省心的。
曹香菊握着手机找一圈,没见到人,撸起长袖逮韩蚕老子。
莫非是拿老韩挡了唠叨?
韩蚕心安理得躺下,却辗转反侧。
踌躇间,转两千进房贷,打两千给他妈,租金一千。
分分钟,一半薪水没了。
韩蚕一屁股坐在飘窗上,浓眉舒展,眼神疏忽,透过斑驳的窗棂遥望这个待了快8年的城市。
二十九楼视野开阔,窗外能看见西桥海岸横贯滨江新城,在高架桥塔和白塔之间,是被誉为艺术之都的雕塑广场。广场的正南面,500米的省立电视塔高耸入云。
西海纳百川。
工城埋青春。
韩蚕今年25,技校毕业,不到十八岁分配进入比斯特,拎着黑色行李包,孤身从老家通河来到邻城省会西桥市,经开区。
一个落后城乡结合部被时代洪流裹挟前进,逐渐淬炼为一线工业城市。
他也从那个略知皮毛揣着一腔热血的毛头小子,成为了厂里数一数二的老资历专业技术人员。
从每个月800多块,干到第八年工资第一次破万。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坚持下来的。
最难的时候,一个车间带他不到十个人。
衣服湿了又干,裤裆干了又湿透。
拉磨的驴还有做种喘气的时候,他没有。
领导换了一茬,员工更新的速度就更快,他还只是个小组长。
啥时候才能混出个头来?
技术再硬,升不上去有屁用。
这两年,常常上夜班,年纪大了真熬不住。
韩蚕最深刻的感受就是,后悔。
后悔没有好好念书。
学历低。
现在公司日新月异,晋升,调薪,都是按学历划分。
韩蚕带的不少新手,本科进来,底薪就比韩蚕高,研究生进来在下面转半年就去管理岗位当总坐办公室去了。
年纪越大约越体会到高学历的吃香程度。
唉,韩蚕那个悔噢。
老爹老娘太过通情达理,韩蚕说不想念书,再念把脑子念坏,他们真就随他了。
当年他成绩还行,要是把他吊起来毒打一顿,不说三本,混个专科文凭也是好的。不至于到工厂里,赤脚从链条低端爬,过着一眼看到头的日子。
世上真有后悔药,估计他也买不起。
窗外的景色在烟雾中渐渐模糊,韩蚕此刻的心如一潭死水。
睡是睡不着了。
干脆收拾一通。
韩蚕是处女座,骨子里传承了部分曹香菊的勤快基因,没到洁癖程度,拾掇起来也是有模有样。
老爷子在时总说,屋子有风水。
不能让杂物挡了运道。
忙碌间,王晓东推门进来,双手抱胸笑得不怀好意。
“韩哥哥,美女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