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
图书馆一个昏暗的角落,不同于外面浮夸的虚华,显得很是格格不入,破旧的八仙桌,一张吱呀吱呀的老木椅,上面坐着一个拿着旱烟袋的老头,一吸一吐,烟雾在空中弥漫开来,老头虚眯着眼,表情享受。
朱倚栏在这学校早已见怪不怪,见老人身上没有看见明显的信物,不动声色后退一步,向老人行了一个晚辈礼。
老头也看也不看,自顾自的又掏出一盒老旧火柴,手抖抖的划了几下才将火柴点燃,又往烟袋上塞了一些烟草,边点边吸。趁着老人吐烟的间隙,朱倚栏神色恭敬的说道:“馆长,我今天刚入学,按例来取个书宝。”先前和吴桐聊天之下,得知了这老者便是这图书馆的管理人员,平时也没有见过有其他人,于是人前都是尊称他为馆长,老头也没有说什么,像是默许了这个称呼。
朱倚栏见老头面无表情的斜瞥了他一眼,就像全身上下被扒光了一下。又想起当时周桐谈及老者性格喜怒无常时面色中透露出的后怕之色,心中一紧。
只见瘦不禁风的老头却是没有再做什么,伸手对着虚空一抓,一个布满玄妙符文的锦囊袋凭空出现在他手中。看也不看,随手一抛扔给慌乱接下的朱倚栏。又是吸了口烟,揉了揉眼泡浮肿的眼睛,像是被烟气熏到一样。不咸不淡的开口:“七天之内,把书宝放回锦囊交过来,不然就死。”言语间没有丝毫波动,好像就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朱倚栏行了一礼,慎重的双手捧着锦囊离开了这个角落。老人合上眼睛,有一下没一下的抽着烟袋...
朱倚栏此时正小心翼翼打开锦囊,见着里面是一张泛白的羊皮纸,心才放了下来,打开之前生怕这书宝会是活物。
朱倚栏将锦囊放在一旁,取出羊皮纸端详了起来。只见这羊皮纸上面的墨迹仿佛未干,就像是刚刚写就的一张书单一般。上面不断滚动的书名和后面的介绍活灵活现。
《紫霞道诀》凡我道院习此功法者,当斩自身...这要求也太高了,朱倚栏咋舌,又看向下一本书。
《炼丹小法》第一味药需取龙须为引...
《南华经》非天生道心不可修行...
《老儒坐山》儒院第三任院长练此法,陷华山中,不再出世...
这些是人能修行的吗...且不说世上有没有真龙,天生道心也不知道是什么。但是这儒院的第三任院长都练到不能世出,可见此法凶悍如斯...
朱倚栏挠了挠脑袋,看了这么久都没有看见自己能用的能学的,要是这书宝有搜索功能就好了。思绪刚出,书宝便好像有所感应,羊皮纸上一阵波动,随后缓缓出现了一个...搜索栏?!搜索栏下面还带了一个手写键盘一样的空位,让人哭笑不得。
朱倚栏眼神发愣的看着这奇物,忍不住小声吐槽“真不知道是谁做的,都能与时俱进了,也不知道配一张使用说明书啊。”
朱倚栏手指在纸上滑过,龙飞凤舞的写下四个字,自然是他最好奇的“无信之人。”
角落里,这四个字刚刚写下,老头仿佛心生感应一般,倏然睁开眼睛,图书馆内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一道幽幽的目光扫过自己身上,目光在朱倚栏身上顿了顿,旋即将烟袋往桌角轻轻磕了磕,又合上了眼,昏昏欲睡...
书宝上面的字幕又是波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出现一本书。书旁边这次却没了介绍,只是在最下面统归了一句话“不祥之人,天道难容...”这段文字不再像之前那般由主人随意写就,每个字都仿佛蕴含剑气,锋利寒芒,咄咄逼人。看久了就使人感到极为不适,朱倚栏眼角泛起了酸泪,连忙抬头不敢再看,转而去看那本书。
“照吴清文周桐说的,这个图书馆应该书是最全的,这样都才一本吗。”朱倚栏不禁有些失望。
点开那本书名为《无信》的书,一本书凭空出现在了桌上,古老的封皮被岁月磨去了大半,作者的名字好像被刻意划掉了一样无法看清,手指颤抖的翻开这本书,朱倚栏明白,这关乎着自己的未来,序文上只有血书而成的粗朴寻常四字“生而为人”,顿时一道玄黄气息迎面而来,朱倚栏恍惚间仿佛看见一位样貌质朴的男子经过自己身旁,身后跟着不少人,皆是静默且坚毅的,向着一片黑暗中走去。
随后一道光芒刺来朱倚栏下意识闭上了眼,下一秒就到了一片河面上,朱倚栏心中不解,自己这是又开始发呆了吗,怎么在这个时候...
“这是你的识海。”一道波澜不惊的声音传来,甚至听不出声音主人是男是女。“敢问前辈是?”朱倚栏知道这是哪,所以更加谨慎这种随便能够进入他人意识的究竟是什么,对自己的态度又是好是坏...他望了一眼湖下,没有看见紫眸的踪迹。
那道声音此时却好像自言自语又好像在回答朱倚栏的疑惑,继续说道:“你出现了,如此看来,应该又死了一人...”听不出声音里的情绪,朱倚栏不敢贸然说话。但是声音接下来的话却让朱倚栏心中掀起大浪。
“如果我没有算错,你是第九个无相,同时你也是当世仅存的无信。”声音的主人顿了顿,似乎在思考什么遥远的记忆,良久后,继续开口道:“我是一道执念,被第五任无信者在许多年前灌于一本书中,为后世无信者护道,这是自那之后我第三次被外人翻开。我也记不清那两次是谁了,应该是被人强行抹去了那两段记忆...是谁?”那道声音说到此处突然有些情绪,像是迷惑,又像是伤感...
朱倚栏默默听着,他意识到这道声音的原本主人,恐怕也是一个无相之人,出于某种原因才将这道执念以大神通置于书中,这么久都没有消散,其实力可见一斑...“所以无信之人并非无法修行。”朱倚栏这样想到。
那道执念好像捕捉到了这个念头,好像听到它嗤笑一笑,不再思虑,又是开口说道:“什么无法修行,滑天下之大稽!无论身处什么朝代,我们都是被敬仰的存在!”
朱倚栏听到朝代,便知道它的记忆确实停留在了很久以前,便将现在的情况缓缓道来,言罢,一道和朱倚栏一模一样的身影现身,应该便是执念的化身,只见它挠挠后脑勺,陷入了沉思。
过了片刻,它抬起了头,表情竟然有些拟人,语气带着质疑的开口问道:“你的意思是现在无信者不被他人...追捧?”朱倚栏也不知道它怎么学到这些现代词语,只是故作表情沉痛的说道:“前辈,何止于此,简直就是过街老鼠一样,还请前辈赐下修行典籍!”另外一个“朱倚栏”抽了抽嘴角,抬头望天,良久后幽幽一叹,双手一摊,“我也没有。”
朱倚栏瞪大了眼表情僵硬的看着对面的自己。“朱倚栏”又是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以前是有的,过太久了,记不清了,谁知道你们这些小辈东搞西搞这些都能搞没。”说罢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朱倚栏。
朱倚栏闻言,顿时感觉冤屈“我才知道自己是无信之人的事情,关我啥事啊。”
“朱倚栏”没有理会,在和朱倚栏相同的衣服口袋中翻翻找找,“找到了!”身形一动便是立于朱倚栏身前,一根手指抵在朱倚栏的脑门上,朱倚栏一阵眩晕,好像无数知识闯入了他的识海。
“就只有这些了,供你炼气应该无忧,再多你也接受不了,剩下的自己找去吧。”“朱倚栏”目光怜悯的看着摇摇欲坠的朱倚栏。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哦对了,不是每一个无信者都如你一般成年即是无信,有几位甚至是空度半生,老时方才一朝悟道。自第一任无信以后,每隔百年都会有一个无信出世,如果同个百年出现第二个,那先前那人必定会死去...”
朱倚栏一咬牙,站稳了身子,向眼前的执念端端正正的鞠了一躬,“多谢前辈指点。”
执念端详着朱倚栏,点点头,终于看到一个满意的后辈,接着身形变幻,成了一个样貌普通的中年大汉,古铜色的脸上满是肃穆,沉重声音响彻识海,一字一句,有如惊雷:“朱倚栏,我等身为人族无信,自当不信天道,不敬鬼神,却万万不可无心。若是他日黑暗再临,不敌亦当死战不退!”
说完这些,汉子的面部表情柔和了许多,看着似懂非懂的朱倚栏,犹豫了一下,轻轻将手扣在朱倚栏肩头。“我们这些人没用,把这么重的担子落在你们这些年轻人肩上...”
朱倚栏已经消化了脑海中大半的知识,自然也看见了当年战争的残酷一角。
朱倚栏面色苍白一言不发,眼神却愈发明亮,不语中已经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大汉洒脱一笑,身形开始消散,“前辈...”朱倚栏见状脸色一变便要冲过来,汉子摆摆手,下一秒把他送出了识海之中。做完这些,他的身影愈发剧烈起来,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能撑到现在,见到你尤是少年,就很好,很好了...”
弥留之际,汉子回望一生,无愧于心。只是蓦然想起许多年前,自己在乡间的婆娘,一生温柔少语。不论汉子何时归家,都见她站在门口侯着,然后就微微笑着坐在一旁听丈夫眼神明亮的说着一些豪言壮语,不是多么漂亮的女子,眉眼中却满是春风......
曾听一诗人言“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第五任无信者,最后一丝执念,至此消散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