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张道人酬送图卷 师姐弟久别重逢
那昂藏汉子接过银子,略略掂量便舒展眉头,旋即指着张道人骂道:“兀那牛鼻子,今次算你运气好,来日若再来吃白食,休怪乃翁心狠手辣!”
一挥手,几条汉子跟着那领头之人呼啦啦又进了芙蓉楼。
薛振鍔目光撇了撇嘴,心道这世间果然大多烦扰都能用银子解决。他目光跟着几个打手扫了一眼芙蓉楼内,又抬眼观望,便见二楼一扇窗子推开,一红衣女子红袖挥舞,嬉笑道:“好俊的童子,不如进来让阿姊心疼心疼。”
薛振鍔只扫了眼那女子容貌,便敬谢不敏的稽首一礼,转头便见张道人不知何时已然爬起来,正要混入人群溜走。
“张道长,连个谢字都不言语便要走脱,可是不甚地道。”
张玄一身子一顿,转头看了眼薛振鍔,一脸正气道:“小友何出此言啊?”他前行两步,连声‘借过’,弯腰从一路人脚下捡起褡裢,拍打一番披在肩头:“贫道又不曾不告而别。”
薛振鍔玩味的打量着这老骗子,心道这老骗子还真是人老心不老啊。
“张道长真是出人意表,不想竟来这芙蓉楼里吃白食。”
“哪里吃白食了?”张玄一辩解道:“贫道不过看那翠姐儿根骨颇佳,便起了授徒的心思。哪里想到,这楼中之人颇为不知好歹。”
薛振鍔盯着张玄一,点点头道:“张道长厚颜无耻的样子远胜于我,真是……佩服!”
张玄一不乐意了:“贫道乃得道高人,怎会说假话?莫不是你以为贫道来此是想寻花问柳?”
薛振鍔乐得与这老骗子斗嘴:“诶?道长何出此言?小道可是甚地都没说。”
张玄一又要辩解,周遭围观看客却不乐意了,这个说‘为老不修’,那个语‘不当人子’,污言秽语不绝于耳,直把张玄一骂得还不得口。
逗弄罢了,薛振鍔想着还要去玉虚宫逛逛,便道:“道长莫忘了还钱,如此,后会有期。”
“且慢!”张玄一两步赶上来,扯住薛振鍔道:“贫道身无分文,哪里来的银子还账?”
薛振鍔舔舔嘴道:“那金水河里的鱼颇为美味。”
张玄一苦着脸道:“老道修行出了岔子,每日需以鱼肉果腹,若都还了账,老道岂不是要饿肚皮?”
“那道长想怎地?”
张玄一正色道:“贫道言而有信,怎能无故占你这童子便宜?”说话间从褡裢里摸索出一叠文稿,卷将起来塞给薛振鍔,低声嘱咐道:“此法修行起来颇为玄妙,若万事顺遂,可直指金丹大道。”
薛振鍔哪里肯信?当即狐疑道:“老道长有修为在身?”
“正是。”
“那怎地还让几个打手给丢将出来?”
“方才便说了,修行出了岔子。”张玄一言罢观望了下天色,道:“时辰不早,贫道回去了。此秘籍切勿外传,切记切记。”
张玄一袖子一甩,丢下薛振鍔转眼便没了踪影。
薛振鍔笑笑,只当花了二两银子看了场乐子,全然不信那老骗子所说。他低头看了眼,手中卷着的书卷封皮手写三字《无根树》,展开来先是一段歌诀,看着似模似样,待往后一番,饶是薛振鍔两世为人也看得面红耳赤。
龙翻、虎步、龟腾、蝉附……内中画本姿势繁复,比之AVI还要精彩。
薛振鍔带着批判的心思翻阅一遍,这才发现图中男女都画了穴位图。他暗啐一声,这老骗子口口声声说要收那翠姐儿做弟子,呸,下贱!分明是馋那姐儿的身子!
此处是繁华街头,这种涩青读物不好展示,待回了宫里再批判罢。他赶忙将那书卷收好,刚要迈步而行,便有一果壳丢掷在脚边。
谁人这般没有公德?岂不知高空抛物最是害人?
再说丢个叉杆也便罢了,丢果壳又算怎回事?
转头看将过去,便见另一边的楼宇上,一熟悉身形正伏在窗棂笑嘻嘻的看着自己。
薛振鍔脸上神情好似初雪遇骄阳般瞬间化开,稽首笑道:“原来是素卿道友,多日不见,一向可还安好?诶唷……怎地还丢?”
殷素卿嗔道:“就会作怪,难得遇见,还不赶快上来?”
薛振鍔笑着道:“先说好,没有好吃食我可不依。”
殷素卿道:“出手便是二两银子,也不见你皱下眉头,这般阔绰还要打秋风?”
“岂不闻聚沙成塔、集腋成裘之说?稍待,这便来了。”薛振鍔心绪颇佳,寻了店门便进得其中。
此时时辰尚早,这酒楼大堂之中不见食客。伙计殷勤引路,将其带到二楼,转过屏风便到得靠窗雅座。
薛振鍔抬眼便见除去殷素卿,那护卫安贞远远守在一旁。他面上一僵,略略稽首,便以眼神问询过去。
殷素卿撇嘴道:“平素见你胆大妄为,当日还敢打我来着,怎地这会子还怕了?”
薛振鍔道:“我怕的又不是你。”
安贞是今上安置的人手,万一报信给今上,谁知会招惹下什么麻烦?
殷素卿撇撇嘴,笑道:“且安心,她不会乱说的。坐啊,巴巴上来在这站规矩?”
“呵,”轻笑一声,薛振鍔大马金刀坐在殷素卿身侧,仔细打量殷素卿,但见其气色果然好转很多。
也不知是暖馨丹的功效,亦或殷素卿已然踏入修行之门。
有安贞在,薛振鍔总要收敛一些,便说道:“师姐近来可好?算算腊月到如今,你我二人不过碰了两、三面。”
殷素卿抄起茶壶挪过空杯给薛振鍔斟,随口道:“一切都好,就是拘束得紧。暗地里谋划一番,好歹今日方得几分自由。”
“谋划?”
殷素卿突地俏皮道:“我写信给太……额,奶奶哭诉一番,父……亲便让安贞一切听我吩咐。”
“这么简单?”
“哪里简单?我还花费好些心思,送了份可心之物。而后又托人解了安家之厄,如此才让安校尉心服口服。”
不远处安贞躬身一礼:“六娘子恩义无双,属下此后唯六娘子马首是瞻。”
大拇指一挑,薛振鍔由衷赞道:“厉害!”
瞧那殷素卿面露得色,薛振鍔补刀道:“江湖盛传及时雨,果然名不虚传!”
殷素卿柳眉一挑,小拳头招呼过来:“小贼看打!”
“哈哈,告饶告饶,莫打了。”
殷素卿软绵绵捶打两下,噗嗤一声笑将出来,好似芙蓉绽放,一时间晃得周遭颜色全无。
“偏你促狭。”
这一笑将几月分别的陌生之感尽数冲淡,殷素卿暗暗端着的身形放松下来,品着清茗娓娓道来。
这几月里,她随师父研习道藏,每日修习锻体之术,加之暖馨丹之功,身上的寒毒倒是不曾再发作过。只是其师父说,殷素卿早已寒毒入骨,暖馨丹只能压制而不能根除。
若想除此恶疾,只怕要经年累月的修行。
薛振鍔前世混迹国企,非但擅长恭维,更擅倾听、捧哏,他只略略插嘴,便引得殷素卿说了好大一通。
听殷素卿非但习练了太和拳,便是丹剑也习了一月,直把薛振鍔艳羡不已。心中暗忖,只怕自己这身子骨还比不得殷素卿。只是今日师父回山,责怪刘师兄保守,想来来日仔细也能习得这等拳剑之术。
说了半晌,殷素卿才想起酒菜还不曾上来,便招呼伙计赶紧上菜。不片刻,四凉四热八样菜品堆满桌面。
薛振鍔闻着便食指大动,有味极鲜美的蒸鮰鱼,有颇具特色的沔阳三蒸,一时间吃得他赞叹不已。
只是薛振鍔前世也曾到过此地,此地菜肴却以辛辣为主,而今二世为人,此地菜肴却不见辛辣。想来是因着年头还早,不曾地理大发现,美洲的辣子也不曾流入罢?
见其大快朵颐,殷素卿禁不住道:“哄得我说了半晌,怎地不见你说?你这几月如何?”
将吃净的排骨丢进骨盘,薛振鍔道:“还能如何?每日随着刘师兄研习道藏,再就是习练六字诀与八段锦。好在今日一早师父回山,不然真真要闷死。”
殷素卿咯咯笑道:“你这促狭鬼也会闷死?昨日得闲我还去了趟竹林,寻了一圈也不见套子。”
薛振鍔道:“都管一系开革的开革,发配的发配,我那小灶一如当初,万物有灵,既然餐餐有鱼有肉,我还寻山中鸟兽晦气作甚?”眼看殷素卿眼底略略失落,他立刻道:“不过好似还欠了你一只兔子,待师弟来日逮个肥硕的,定要让师姐满意。”
“又不是用来吃,要肥硕的作甚?再说每日里师父督促着,也没空闲饲养。”
“那回头我为师姐寻个斑斓的鹦鹉可好?”
“你这嘴惯会哄人,待再过上几年,也不知会哄了多少闺阁女子。”
薛振鍔正色:“此言差矣,小道矢志得道飞升,怎会囿于儿女私情?”
“呵,也不知是谁,与那混迹青楼的道人一丘之貉。”
“只是偶遇,哪里就一丘之貉了?”
说道此节,殷素卿好奇道:“我方才观那张道人塞给你一样物什?也不知是什么好东西,可否给我瞧瞧?”
薛振鍔眨眨眼:“不行。师姐你还小,不懂尘世满满恶意。这等腌臜之物,还是莫要污了师姐眼睛为妙。”
殷素卿愈发好奇,正要再讨要,却猛地想起了什么,啐道:“还说不是?一丘之貉!你以后离那张道人远些,好好的官宦子弟,莫要沦落成混账衙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