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篇15、金陵12钗溯源

附篇15、金陵12钗溯源

附篇十五、金陵十二钗溯源

我在《红楼悟梦》《“秦淮八艳”与“金陵十二钗”》一文,详细解读了余怀《板桥杂记》中卷所记“南曲留名者”24人,与金陵十二钗的对应关系。但最近研究发现,余怀所记虽然也是曹雪芹创作“金陵十二钗”的灵感源之一,却不是他最早的构想。而明曹大章《莲台仙会品》中记载的十三位才女,才是更早的源头:

女学士王赛玉,小字儒卿,名玉儿,行六,花当紫薇。

女太史杨璆姬,小字婆喜,名新匀,行一,当莲花。

女状元蒋兰玉,小字双双,名淑芳,行四,当杏花。

女榜眼齐爱春,小字爱儿,名淑芳,行五,当桃花。

女探花姜宾竹,小字玉儿,名如真,行八,花当西府海棠。

女会元徐琼英,小字爱儿,名文宾,行三,当梅花。

女会魁赵连城小字延龄,名彩鸳,行五,花当芍药。

女会魁陈玉英,小字八十儿,名士兰,行八,花当绣球。

女解元陈文姝,小字回儿,名素芳,行五,当桂花。

女经魁张如英,小字奴儿,名友真,行五,花当芙蓉。

女经魁蒋文仙,小字耐经,名婇屏,行五、当葵花。

储材陈琼姬,小字芳春,行十,当蕙草。

储材王蕋梅,名宾儒,行一,当芝草。

曹大章生于1521年(有作1520年),而余怀则生于1616年,两人的出生年份相差近百年。与余怀相比,曹大章是不折不扣的秦淮河先驱。曹大章字一呈,号含斋,是江苏金坛人。明朝嘉靖时期的大臣、诗文家。嘉靖三十二年,他高中榜眼,被授翰林院编修。曹大章起初也是很有官运的,后来因政见不合,被严嵩排挤而卸任。著有《燕都妓品》、《莲台仙会品》、《秦淮女士表》、《广陵女士殿最》、《曹太史含斋先生文集》、《雁书记》、《散曲》等。

从曹大章《莲台仙会品》中,我们不难看出,曹雪芹正是从最后的“芝草王蕋梅”出发,才创作出了“绛珠仙草”林黛玉这个人物。潘之恒《曲中志》中称她:“容色娇媚而气度潇洒”,正合黛玉。在随后的小传中又说:“生淑美丰姿,清丽精神,秀发虽容,色娇媚而气度潇洒。绰无朱粉态,家素多姝,色豪贵开,聚无虚日。诸姊竞相逞艳,自媒姬独处静室,未尝衒容。售合而和气着人。自能随情偎傍,每以胎骨于烟花为恨。如咏梅花诗云:‘虚名每被诗家卖,素艳常遭俗眼嗤。间向人间非得计,倩谁移上白龙池?’诚得比兴之音。”正合黛玉之才貌。

缪荃孙《秦淮广纪》称王宾儒:“性灵睿,夙好文墨,渔猎书史,多解旨义。音乐、歌舞、诗画之属。皆所精心。宾儒好文墨,书史、吟咏、诗画,皆所究心。有志相如,终以不遇为恨,究竟与委身蔓草者不同。观其《梅花》诗一绝云云,寓意甚深。”其中,“终以不遇为恨,究竟与委身蔓草者不同”,即是黛玉写照,也是黛钗合一的雏形。

而“名玉儿”的王赛玉,则是宝黛之恋的最初灵感源-王赛玉正合贾宝玉。王赛玉的评语“赢楼国色原名玉,瑶岛天仙旧是王”,正合二玉的天界身份。明末陶挺编辑的《说郛续》收录潘之恒《曲中志》(以下简称《说郛续》)小传:“器宇温然,故拟诸玉云。鬒发缟衣,不事妆束。然杂群女中自是夺目。肌丰而骨柔,服藕丝履仅三寸,纤若钩月,

轻若凌波。象为饮器,其相传为鞋杯。后从蒋太学戾而不文,竟攀邑以死客戏。蒋奈何不以昭君马上琵琶解之?”

读后方知,王赛玉虽不事妆束,却夺目众人,嫁人后琴瑟不调,又正合宝钗之才和她与宝玉之婚姻。因此,潘之恒为王赛玉作的这个小传,一定是曹雪芹描写黛钗合一的灵感源。缪荃孙《秦淮广纪》称王赛玉:“迩尤嗜书史,过目辄解大旨,兼之阅古清评,博物君子皆服其精鉴。芳名籍籍遍宇内,至遐陬亦知名。”《题居士贞画金陵王儒卿赛玉卷》:“雅好翰墨,又尝游戏丹青,得九畹生态,时称逸品。故诸姬中独以才美著。”

接下来是杨璆姬(正合最像杨贵妃的薛宝钗),她的形象是莲花(正合黛玉之芙蓉),再次印证了《红楼梦》里的黛钗合一描写。评语是“旧家虢国还秦国,绝世吴璆共楚璆”。由于吴楚之争无时不有,无处不在,所以正合初期的黛钗之争,以及后来的合二为一。杨璆姬的像貌描写是:“玉貌皙而上,星眸善睐,美靥辅齿如编贝”,正合黛钗合一。《说郛续》杨璆姬小传称:“姬故平康才人,世以玉貌善音律拟之楚。璆姬皙而上鬒,星眸善睐,美靥辅齿如编贝。雅好翰墨,又尝游戏丹青,得九畹生态,时称逸品。又善舞,其体之所靡,何惜千金?。”正合宝钗之品貌。

余者自“蒋兰玉”起,完全是《红楼梦》金陵十二钗的排列顺序:

蒋兰玉合元春,她的评语是“汉宫宜第一,秦史合成双。”,正合她的王妃身份。又称她“体自香,人袭之弥数日不散,见者惊如洛神湘妃”,正合元春天界身份-痴梦仙姑(详见拙作《红楼悟梦》“太虚幻境四仙姑”一文)。《说郛续》亦有蒋兰玉小传:“幼嬉于门,有黄冠者指之曰:‘此瑶台侍香儿,前身隶仙品,今凡矣。’乃兰玉故不凡。含英毓华,蜕尘袪汶,谈谑竟岁,月不涉一烟火。语及枕灿衾烂,衣弛烛微,若举身而委,焉弃焉,真一代佳人也。”正合元春情态及身份之不凡。

齐爱春合探春(由爱春)。电影《柳如是》里也有这个人物,其实曹大章所记十三钗中并没有柳如是,她和柳如是是不同时代的人。潘之恒《曲中志》(以下简称《曲中志》)中称齐爱春:“六宫独倾国,一笑可留春”又称她“瘦长娉婷,清扬妩媚”正合探春“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的像貌以及王妃身份。《说郛续》小传中,将她记成了“齐瑞春”:“姬甫十五,怯帏羞户,少迎客,以故客少。知名每垂珰细扬,泽兰微传,恍然锦云入座,素蟾落梁,面淡白色,稍里之微缉,又稍里之隐隐似猩红渍。出肤理外,神彩晃焕,飞照一室。”正合探春体貌。

姜宾竹合湘云(由海棠),《说郛续》记载她:“风月宜为主,心情共此君”,小传中则有:“宾竹修而姱秀,慧而婉媚,眉妩而意传,目转而心结。一见之为多情,又如芬兰袭衣,温犀投怀,怀萦倚恋,怜人而人怜之。汪仲嘉云姬能言而词多感慨,常对月叹曰:‘共此明月之下,同心异地,不知几何。人安得负此清光,忘情旧好?写之陨涕。’”正合湘云之聪慧多情。

徐琼英合妙玉(由梅花),称她“飞琼归月态,云英捣玉情”,正合妙玉。《说郛续》中并没有徐琼英的小传,徐姓的仅有徐姬和徐飞卿两条。由于徐飞卿确有其人,她是徐翩翩,所以徐姬应是徐琼英。徐姬小传记载:“金陵有徐姬者,善属诗,蚤死其句云:‘杨花厚处春阴薄,清泠不胜单夹衣。’徐昌谷爱其婉思,以诗吊之曰:‘绕廊吟罢杨花句,欲觅杨花树已空。日暮街头春雪散,杜鹃无力泣东风。”我想,不管这个“徐姬”是不是徐琼英,她的诗却引起了曹雪芹的重视。所以才会把妙玉写成《红楼梦》第一诗才。

赵连城合迎春,人称她:“举止风流,姿容蕴藉”,正合迎春“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说郛续》记载她:“连城重良壁,飞舞羡纤腰”,小传中又有:“燕如女侄也,燕如少风丽尝游吴中,有声继远,都筑室构台,徜徉其间,谈笑鸿儒,殆无虚座。又云连城虽初见,不甚惊炫,而情恩沉郁有雅尚。”这种个性正是迎春的性格写照。赵连城的姑姑赵燕如也是南京人,她字燕如,小字宝英。应对便捷,每缀小词,即被入弦索中。性豪宕任侠,数致千金旋仍散之。所与游皆一时名士,尤工诗。年既长,闭门谢客,而诸君与之往来,爱好若兄妹。其代表作有《答人寄吴笺》。

陈玉英合惜春,比她年代较晚的赵彩姬有诗《寄陈八玉英时留姑苏》:“何处箫声独上楼,伤心桃叶水空流。一从南国春销后,谁复佳人字莫愁。”《说郛续》记载:“芳音春驻色,雅调玉飞升”,小传又有:“少时得与名流嬿婉,濡染岁久,颇解文义风度。爽朗。每有未同而丑者,并却之陈元植云,姬素质娇波,修躯高髻,声色具美。时拟之古停云落雁者云。”正合惜春名字和“独坐青灯古佛旁”(飞升)。

陈文姝合凤姐,潘之恒《曲中志》称陈文姝不与凡女同调,正合凤姐。《说郛续》记载:“旧里陈宫重结绮,高情朱阁细论文”,小传则有:“为今院中之出色第一人也。姬赋性聪慧,幼即款异不与凡女同调。沉厚晦默、澹然如无。所事者虽宾客开骈而随物,应酬末尝错乱,而士人敬之。”正合凤姐才华。不知何故,《莲台仙会品》之后,在《秦淮士女表》里,同样这十三人,曹大章却又将“女解元”陈文姝换成了王玉娟(正合凤姐之姓)。《说郛续》记载她:“璠玙蕴藉昆山壁,明丽婵娟倚月宫”,正合凤姐才貌。关于王玉娟,《说郛续》里也有小传:“年殊幼,初识人伦,蹄造门者日无虑十数。玉娟闭闺下帏,弗之见也。玄发而明眸,瑜骨而雪庐,标格间逸,如野鹤之在汀渚也。”可以确定的是,不论是陈文姝还是王玉娟,都是曹雪芹创作凤姐的灵感来源。

张如英(由奴儿)合巧姐,《曲中志》称张如英仪表典雅而无闺房之习,正合最后身居荒村野店的巧姐。《说郛续》记载她:“含英娇灼灼,真性自如如”,正合巧姐品格。小传又记有:“姬丰神秀发容色光生,而无纤秾妖冶之态。体度春融、仪文典雅而无闺房儿女之习。动若无所为,静若无所思。天然性真不可以摹,疑真六院中绝代佳人。”此处对张如英的评价,就是曹雪芹塑造巧姐的灵感源。

蒋文仙合李纨,《说郛续》中并无蒋文仙小传,只记载她:“文姿本超俗,仙籍近题名”,正合李纨形象及贾兰中举。《红楼梦》里,李纨笔墨无多,想必这也是原因之一吧。

陈琼姬合秦可卿。《说郛续》记载:“姬小字芳春行十,其先姑氏名淑女者,擅绝一时,以故其家余韵尚存。乃今得琼姬容止婉丽,矩度幽闲,不同庸调。修眉俊目、秀外慧中,种种可意自是旖旎。骚人栖迟羁客矣,夫兮裘世美不独士习为然,姬固亦有自哉。”正合秦可卿的高贵身份。

上述诸妓中有一部分已被梁伯龙的散曲集《江东白苧》及《续江东白苧》提及过。梁辰鱼与曹大章同年,他字伯龙,号少白、仇池外史。曾作《红线女》等杂剧,但以《浣纱记》传奇最为著名。曹大章的《秦淮士女表叙》还说:“今之所表,才技独详,多寡长短,彰彰较著,予者不得为曲,受者不得而私。情兴丰姿、概置不论。”这充分表明,对于十二金钗,曹大章他们是有一定评判标准的,并非光看像貌,才艺等方面也很重要。

南京自朱元璋定都之后,为繁荣城市经济,曾将各地官妓迁入都城,又将元代被俘宫女充实其中,并为此建成春风十六楼,以招徕四方商客。至晚明,十六楼虽废,但得益于南京经济繁荣,歌姬队伍越发盛大,形成了旧院,珠市和南市三处聚落。人数之众,资质之优,堪称南部乃至全国的烟花之首,颇多出类拔萃之辈。

潘之恒在其《亘史钞》中记载:“平康诸姬,先后若而人风流艳冶、鹊黑鸦黄,倾人城国者何限?在马姬先者,刘、董、罗、葛、段、赵,与姬同时者,何、蒋、王、杨、马、褚,青楼所称十二钗也。”此处,潘之恒不仅提到“金陵青楼十二钗”,还罗列了她们的姓氏。并提及:“客与诸姬为十二钗会,人各有传,语在诸传叙中。一时声动白下,为都人士称赏云。”潘之恒生于1536年,较曹大章小了十五岁。因此,此十二钗非彼十二钗,即潘之恒“十二钗”有别于曹大章版十二钗。系十五年甚至二十年之后的二次选秀,内里并无重复,全部另有其人,应当兴起于嘉靖中后期与隆庆年间。

随后,冯梦龙在《情史·情痴类》中又转述王百毂(王穉登)文字:“嘉靖间,海宇清谧,金陵最称富饶,而平康亦极盛,诸妓著名者,前则刘、董、罗、葛、段、赵,后则何、蒋、王、杨、马、褚、青楼所称十二钗也。”在这段文字里,王百毂列出了时间-嘉靖。由于二者所列人物完全相同,而潘王二人年龄相仿,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这段话到底是谁先提出的?

1579年,潘之恒从侨居之金陵到苏州观看昆班演出汪道昆的《大雅堂杂剧》,得以和张凤翼、王穉登等诸名士结交。当时苏州是昆班大本营,著名的上三班是申班、范班和徐班。而潘之恒在《鸾啸小品·吴剧》中亦有记载:“余初游吴,在己卯、壬午年间,即与张伯起、王百谷(王百毂、王穉登)善。其时《大雅堂》、《红拂》、《窃符》、《虎符》四部甚传。串演者彭十、白六诸俊,皆有令名。”

这段话足以证明,比潘之恒大一岁的王穉登(生于公元1535年)的主要活动地点是苏州,潘之恒去苏州看戏时,才结识了王穉登。因此,对金陵青楼十二钗的了解,王穉登不可能强过潘之恒。而冯梦龙生于1574年,他显然搞错了,误以为那段话是王穉登说的,其实不然。据此判断,王穉登肯定读过潘之恒的《亘史钞》,所以才一字不差地引用了他的十二钗。

几经时日,朱彝尊在《静志居诗话》中也有相同记录:“赵彩姬,字今燕,名冠北里。时曲中有刘、董、罗、葛、段、赵、何、蒋、王、杨、马、禇,先后齐名,所谓‘十二钗’也。”朱彝尊生于1629年,比潘之恒小太多,他显然是根据潘之恒或者冯梦龙的作品而记载了相同的名单。这个名单的可贵之处是确定了“赵”系赵彩姬而非赵连城,否则的话,又有一桩千古迷案。可以看到,剧中的赵连城已经变成了赵彩姬,曹大章所列之“十二钗”荡然无存,又换了一拨人。朱彝尊指明,“金陵十二钗”都是秦淮河畔“曲中”人,之所以叫曲中,是因为早在明初,歌姬都以乐户身份归明政府礼部的教坊司管理。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曹雪芹所处的时代,相信在他创作《红楼梦》时,“金陵十二钗”仍是代代传承,声名赫赫,遂被曹雪芹予以借用。此外,曹大章在他的《秦淮仕女表》一文中还提到了当时出现的其它名目:“曾见金陵名姬分花谱,自王宝奴以下,凡若而人各缀一词,切而不雅,十二钗、女校书录差强人意,未尽当家。”

此时的娼妓业最为鼎盛,中国由重农抑商的农业社会过渡到“重商”。江南发达的经济,为娼妓业提供了肥沃土壤,朝廷允许开设官办妓院,娼妓业在制度上得到了保证。曹大章在《秦淮士女表》中曾有记述:“子瞻与少游论妓,定以情兴为上,才伎次之,风姿为下,兹亦其遗意乎。”当时秦淮岸边已经形成了专门的评判团队,他们奉苏轼、秦观论妓之言为圭臬,坚持才艺、形貌与风姿并重的原则。借鉴了前人品藻歌姬以花为喻的经验,又有所创新。据此操作,最后评出了金陵十二钗。曹雪芹正是根据这个“金陵十二钗”,写出了金陵十二钗加上贾宝玉的组合。王赛玉(正合贾宝玉)是宝黛恋的灵感源头,杨璆姬促使他写出黛钗合一,末位的芝草王蕋梅即是林黛玉的雏形。

由于穉(zhì),今作“稚”的异体字,因此“王穉登”与“王稚登”系属一人,他字百毂(有作百谷、伯谷),号半偈长者、半偈主人、半偈头陀、青羊君、广长庵主、广长闇主、松坛道人、松坛道士、长生馆主、解嘲客卿。在嘉靖至万历年间,王百毂先以“相门山人”蜚声燕都,后于吴中艺苑名重一时。他曾为袁炜所赏,担任记室、荐入史馆,又是文徵明的最后一个弟子,被钱谦益推为吴门艺坛领袖。他是“鹫峰诗社”的成员之一,王世贞晚年又将其归于“四十子”之列。

王百毂原本姓乌,生于江阴(今江苏江阴,一说武进),后移居员门。王百毂的好朋友徐兴公的作品中,也经常提到十二金钗。徐兴公的好友名妓景翩翩,号称十二金钗第一人。由此可见,“十二金钗”的说法,在明末清初时期,已经非常盛行。在不同地区,不同时间段,也会有不同的内容。

曹学佺(曹大章)在金陵曾经组织金陵诗社,不过当时没有称为金陵十二钗。《红楼梦》第三十八回庚辰本有双行夹批:“看他忽用贾母数语,闲闲又补出此书之前似已有一部《十二钗》的一般,令人遥忆不能一见,余则将欲补出枕霞阁中十二钗来,岂不又添一部新书?”批书者脂砚是位女士,竟也如此脱口而出,足见“十二钗”从明末至清初早已深入人心。

无独有偶,《醒世恒言》第十五卷赫大卿遗恨鸳鸯绦有:“金钗十二行,锦障五十里。”《醒世恒言》第二十三卷金海陵纵欲亡身有文字:“他派演天汉,官居右相,那里少金钗十二,粉黛成行?”《二刻醒世恒言》第六回桃源洞矫廉服罪有文字:“你看我回转成名,含糊作相,珠履三千,金钗十二,好不炫耀也,好不富贵也。”再者,《二刻醒世恒言》第九回睡陈抟醒化张乖崖又有:“只见灯烛辉煌,筵席齐备,两行歌舞,十二金钗。”类似于这样的文字,在明末清初的小说、戏曲、诗词歌赋中比比皆是。

从《红楼梦》第一回的文字来看,“金陵十二钗”是《红楼梦》的本名,而实际上,“金陵十二钗”也确有其人,还是多个版本。而且,除了“金陵十二钗”,还有“名姬分花谱”,“女校书录”等诸多名目,都是人们对秦淮歌姬的品评之作。潘之恒可以说是曹大章的传承人,他将曹大章的事迹记录在案:“金坛曹公,家居多逸豫,恣情美艳。隆庆庚午,结客秦淮,有莲台之会。同游者毗陵吴伯高、玉峰梁伯龙辈,俱擅才调,品藻诸姬,一时之盛,嗣后绝响。诗云:‘维士与女,伊其相谑’。非惟佳人不再得,名士风流亦仅见之。盖相继为尤难耳。”其中,“毗陵吴伯高、玉峰梁伯龙(昆山)辈”,正是《红楼梦》中“吴玉峰”的灵感来源。曹雪芹正因吴伯高(有作宗高,名嵚)和梁辰鱼,才将曲圣魏良辅(号玉峰)列在书中,以示尊敬(详见拙作《红楼悟梦》“神秘的‘吴玉峰’”一文)。史料记载,魏良辅与曹大章他们曾经有过交集,但他们年龄相差近三十岁,即使有交情,也只能是“忘年之交”。

不管怎样,魏良辅的《南词引正》是有关改良昆腔的重要经验之谈,而曹大章、吴宗高二人分别为之作叙及校正。可见曹、吴、魏三人的关系非同一般。魏良辅是否曾参与梁辰鱼《浣纱记》的创作?与梁辰鱼到底有没有直接交往?“吴玉峰”之《南词引正》现存于明人张广德所编的《真迹日录二集》之中,全名《娄江尚泉魏良辅南词引正》,由“毗陵吴昆麓校正”,并由“长洲文徵明书于玉磬山房”。末尾则有“嘉靖(二十六年)丁未(1547)夏五月金坛曹含斋叙”。但众所周知,《浣纱记》是第一部用魏良辅改良的昆腔在舞台上演出的开山之作。我想正因如此,曹雪芹才总想将林黛玉和西施扯在一起。

另外,潘之恒还有一篇《黛玉轩记》,也记载着北曲与南曲的发展。“黛玉”一名竟然出自这里,由此可见,《亘史钞》为我们研究《红楼梦》提供了丰富的资料。“黛玉轩”是个斋名,《太和正音谱》的明人版本即有崇祯间黛玉轩刻本。明代张萱诗《陈集生太史以其弟乔生白玉楼记传奇索序诗以赠之》也有“瑶天笙鹤今盈耳,黛玉轩中砚已焚。”张萱“西园”(正合曹雪芹家之西园),有藏书室,其中一个就叫“黛玉轩”。张萱与王世贞、王穉登、董其昌等人经常交往切磋,以画论著称。潘之恒显然熟知这个斋名。

潘之恒虽然明确列出了“金陵青楼十二钗“的姓氏,但除了马湘兰和赵彩姬,另外十位歌姬的名字,却并没有列出,她们究竟是谁?在晚清文化名人缪荃孙(1844-1919年)辑录的《秦淮广记》里,终于揭晓了答案:“万历年间,有《十二钗》《女校书录》。十二钗可考,为刘□□、董桂、罗桂林、葛馀芳、段□□、赵连城、何□□、蒋翘如、王小奕、杨美、马守真、褚茜英。

这十二个人的名字,有三个可能是书籍在流传过程中字迹受损,已经无法辨认;马守真,即马湘兰,也就是马姬,关于她的事迹,在《列朝诗集小传》《静志居诗话》《巽安从话》《秦淮广记》等书中都有记载;但根据朱彝尊《静志居诗话》,“赵连城”则一定是“赵彩姬“的讹误,不可能是赵彩姬的别名。因为朱彝尊说得很明确,“赵”是赵彩姬字今燕。除以上五个,其余七人,也都能从各种文献中找到记录。我认为,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基于曹雪芹已从曹大章版十二钗中汲取了太多灵感,他就绝不会对流传甚广,多人记颂的这十二个经典人物置之不理。

所以,缪荃孙版十二钗,同样是研究《红楼梦》的重点。但由于曹雪芹完全照搬了曹大章版十二钗的排列顺序,使我们现在无所适从。很明显,潘之恒并没有看过《红楼梦》,更对二百多年后的红楼梦十二金钗之排列顺序无从知晓。所以,能否找出暗藏其中的各种对自应关系,就只能靠我们自己了。但前文讲过,曹雪芹是对潘之恒的作品做过深入研究的。与曹大章、王百毂、冯梦龙、袁于令、缪荃孙等人一样,潘之恒在某种程度上,不知不觉中,也早已成为《红楼梦》的“作者”之一,为曹雪芹提供了太多的写作素材和太多的创意灵感。下面我们就用排除法找出其中的秘密。

有名有姓的这几位,有关蒋翘如和褚茜英的记载最少。潘之恒《金陵妓品》(钦定古今图书集成.博物汇编.艺术典卷八百二十)记载:“繄余所思,昔为蒋翘如、褚茜英,今则杨素生、寇琰若。褚犹婉弱,寇颇飞扬。或思前辈流风,庶当品外高韵。所谓存而不论者,尚亦有人。若乃仙度之雍容协调,夜舒之高亢绝群,齐音更伯宜以正谲为差,翘如兼有而不居遐想”。作者把与他同时代的名妓杨素生和寇琰与之前的蒋翘如、褚茜英二人作比,并说蒋翘如、褚茜英温婉柔弱,还记述了蒋翘如“不居遐想”的品格。

在《鸾啸小品》中,潘之恒对蒋翘如的描述是:“蒋六工传奇二十余部,百出无难色,无拒辞,人人皆倾艳之,有招无不至也。”由于曹大章版十二钗里面的蒋文仙是行五,因此“蒋六”即蒋翘如,其中的“无难色,无拒辞”正合迎春品格。《鸾啸小品》卷二《与杨超超评剧五则》中又有:“余前有‘曲宴’之评,蒋六、王节才长而少慧。”正合迎春之“才长而少慧”。因此,我们可以确定,这个“宛弱”的蒋翘如,即对应迎春。

从《亘史钞》《王小奕传》可知,王小奕是旧院后门王氏之女,排行老大。与当时的苏桂亭、葛凤竹、罗桂林齐名,如同四君子。《说郛续》收录潘之恒《曲中志》《王小奕》小传:“时苏桂亭、葛凤竹、罗桂林与齐名,如四君然。上客得及门者,相矜诩自豪,或车马填咽不得度。游人望其尘,冉冉如金支翠盖中人尔。”潘之恒在篇末批点王小奕:“小奕果真毅女子也,一与之盟,秉志不爽,去姥(正合刘姥姥)以从瞿,其志未尝一日不在陈也。天假之缘,一见而同瞑,不亦悲哉?”读过此批点,赞赏之情油然而生。同样一段话,《秦淮广纪》又有“鶂以目化,凫以目成。”一句,正合凤姐女儿身份。

王小奕住在秦淮河边,她与吴江的陈平江交善,两人订有婚约。但由于陈平江的夫人善妒,陈、王两人终没能成婚。王小奕抑郁成疾,病中的她不堪忍受鸨母虐待,渴望再见陈平江一面。她设计逃脱(正合巧姐之偷逃),跟随一位仰慕她的瞿姓男子离开南京。途径吴江时,她告诉瞿生,想去看看陈平江家的园子。瞿生带她前去,她在门外看了一眼,了了心愿,当晚就去世了。奇特的是,陈平江当天也病倒了,并在第二天去世。关于王小奕,另有版本说她名叫小燕,也可能叫小乙(正合巧姐之幼),她的心上人叫陈敬平,她后来嫁了一位新安人(《亘史钞》)。

再说马姬。其实马湘兰早在嘉靖年间就已经名动天下。王穉登《马姬传》中说:“马氏同母姊妹四人,姬齿居四,故呼四娘。小字玄儿,列行曰守真,又字月娇,以善画兰,号湘兰子。”王穉登曾与马守真相爱,马守真逝后,王穉登曾伤心地写下了《马湘兰挽歌词》十多首,诗云:

歌舞当年第一流,姓名赢得满青楼。

多情未了身先死,化作芙蓉也并头。

石榴裙子是新裁,叠在空箱恐作灰。

带上琵琶弦不系,长干寺里施僧来。

不待心挑与目招,一生辜负可怜宵。

祇堪罚作银河鹊,岁岁年年只驾桥。

黄金不惜教婵娟,歌舞于今乐少年。

月榭风台生蔓草,钿筝锦瑟化寒烟。

明珠缀在凤头鞋,白壁雕成燕子钗。

换得秣陵山十亩,香名不与骨俱埋。

舞裙歌扇本前因,绣佛长斋是后身。

不逐西池王母去,定随南岳魏夫人。

水流花谢断人肠,一葬金钗土尽香。

到底因缘终未绝,他生还许嫁王昌。

平生犹未识苏台,为我称觞始一来。

何意倏然乘雾去,旧时门户长青苔。

佛灯禅榻与军持,七载空房只自知。

试向金笼鹦鹉问,不曾私畜卖珠儿。

兰汤浴罢净香熏,冉冉芳魂化彩云。

遗蜕一坯松下土,只须成塔不须坟。

红笺新擘似轻霞,小字蝇头密又斜。

开箧不禁沾臆泪,非关老眼欲生花。

十一

描兰写竹寄卿卿,遗墨都疑泪染成。

不遇西川高节度,平康浪得较书名。

这十一首诗里,处处可见《红楼梦》之元素,但仍以李纨居多。“不曾私畜卖珠儿,兰汤浴罢净香熏,描兰写竹寄卿卿,石榴裙子是新裁,叠在空箱恐作灰,明珠缀在凤头鞋”几句正合李纨名字李宫裁以及儿子贾兰、丈夫贾珠。

缪荃孙《秦淮广纪》称马守真(马湘兰):“姬稍工笔札,通文辞,擘笺题素,裁答如流。书若游丝弱柳,婀娜媚人。诗如花影点衣,烟霏著树,非无非有而已。然画兰最善,得赵吴兴、文待诏三昧。”“守真”正合李纨之父李守中。

杨美正合秦可卿,美字即是秦可卿“兼美”之名的灵感来源。《秦淮广记》记载,杨美其人“即流波君”。明代诗人梅鼎祚(1549-1615年)为她写过一首七言律诗《新年一首答流波君》:

梅鼎祚(明)

旧客新年复滞淫,淮波明玉柳明金。

自饶解佩留欢约,谁识吹箫乞食心。

度水斋钟沉雨气,隔花歌管咽春阴。

啼残缝蜡魂如梦,双凤云飞上宝簪。

被称为“姬之董狐”的潘之恒在《鸾啸小品》中记载:“余犹记秦淮之初艳也。杨美之《窃符》,其行若翔,受栲时雨雪冻地。或言:可立鞠得辟寒。美蒲伏不为起,终曲而肌无栗也。??润卿(杨美)结好同流。其度曲登场,吴侬为之敛服,乃自讳如不欲陈,避席类如逃窜。甚至涕泣而道,作色而翔,皆由识者不真,求者不切,故令奏者自恧,才者自弢。追囊昔之旧欢,不啻隔越千里。与寇琰若谈及,为感慨久之。润卿闻此论,翻然改玉。余更字曰:‘仙度,而极谀之。非好谀也。’观者或曰:‘昔之西施未必能。’然则真善谀者矣。”

杨润卿即杨美、杨仙度、杨超超,从潘之恒的字里行间可以看出,她昆曲伎艺之高超,已经到了“吴侬为之敛服”的地步。在《鸾啸小品》卷二之“仙度”条,潘之恒对其演技之高超,另有一番精彩评价:“人之以技自负者,其才、慧、致三者,每不能兼。有才而无慧,其才不灵。有慧而无致,其慧不颖。”“杨能以其闲闲而为超超,此之谓致也。所以灵其才,而颖其慧者也。”后来又有“余始见仙度于庭除之间,光耀已及于远??纵横若有持,曼衍若有节也。西施淡妆,而矜艳者丧色。仙乎!仙乎!美无度矣!”这样的描写,只能是仙女下凡了,正合秦可卿警幻之妹的天界身份。

由于迎春、巧姐、李纨、秦可卿在红楼梦十二金钗中同属下半区。这时,我们就会惊讶地发现,对应关系最明显的蒋、王、杨、马四人在潘版十二钗中,竟然也同属下半区!我们知道,潘之恒、王百毂版的十二钗,以马湘兰为界,是有前后之分的。潘之恒说得很清楚:“马姬先者,刘、董、罗、葛、段、赵,与姬同时者,何、蒋、王、杨、马、褚”。这说明曹雪芹对潘之恒版十二钗的排列顺序还是有所选择。虽然完全照搬并不可能,但若做到前后分明,还是可以接受的。因此,同属“与姬同时者”的何□□、褚茜英两位,即对应凤姐和惜春。又因为褚茜英与蒋翘如同为“温婉柔弱”之人,所以褚茜英对应惜春,何□□对应凤姐。只可惜资料所限,其对应关系无从可考。

“马姬先者”六人中,最值得一提的当属罗桂林,她的绝技是音律,清秀的容颜,吟唱出美妙的歌声,绕梁不散,颇有情致。别说是花儿颔首作揖,鸟儿低飞缠情,就连虫儿都迷失了自己,客人们哪还有不醉的道理呢?

罗桂林的歌声不仅美妙,关键是有氛围,能让客人们情不自禁地忘乎所以。每次“别宴缱绻”中当她唱至“要见他山长水长,待放他情长意长”时,便会哭,引得客人们都为之情不自禁、泪湿衣襟。拜访罗桂林很难,想听到她的歌声更难,简直是天籁之音。《说郛续》收录潘之恒《曲中志》《罗桂林》小传:“桂林曼声达梁,酷有情致,常从别筵缱绻,唱至‘要见他山长水长,待放他情长意长’,便大恸,坐客尽霑衣。”潘之恒在《鸾啸小品》对罗桂林亦有记载:“王赛玉、罗桂林以善音鸣。或当景而舒啸,或中曲而涕零。十年空音,犹若在耳。”可见罗桂林的嗓子是真好,绝非虚言。

这样的才华正合黛玉。罗桂林的名字正合黛玉之林,以及黛玉影子香菱判词:“自从两地生孤木”。而她的催泪演唱,正是黛玉还泪情节的灵感来源。

董桂住在琵琶巷,人称“楼子董“,这个称号与她的一段奇遇有关。有一位“新都豪士黄天锡者“,来秦淮河边寻找艳遇,他没有带随从,而是打扮成一个普通人独自前来。董桂敏锐地察觉到,这位客人很不一般,但她非常聪明,并不挑明,只不露声色地、认认真真地款待了他三天,并没有问他姓甚名谁。客人临走时说:“诘朝令一介来,将有致。”过了三天,果然有人送来许多珍贵木材和金子,还派来匠人,为董桂盖了一座宅子。至于这人是谁,则没说。宅子盖好后,那位黄郎“乘坚策骏杂沓至”,董桂还是像上次那样待他,“无加礼焉”。(《亘史钞》)

这段记载让人很容易便联想到正德十四年(1519年)的明武宗南巡。《亘史钞》记载,武宗来到南京,在美丽的秦淮河畔过得十分快活:“武宗南征驻跸金陵,选教坊司乐妓十人备供奉。宝奴(王眉山)为首,姿容瑰丽出众,数得持巾栉近。圣尊班中,人争求希以媚上,或毁妆以自全。”如果把两件事情联系起来,董桂接待的这位神秘“黄郎“,身份直指武宗。因此,董桂正合元春,对应她的王妃身份。

据《皇甫司勋集》记载:“葛姬,号晓云,本出教坊,雅善琵琶,兼通翰墨,尤工于写兰。”这是关于葛馀芳的简短记载。《亘史钞》则记载葛馀芳与从昆山前来南京赶考的顾靖甫交好,顾靖甫后来屡考不第,葛馀芳也就和别人好了。顾靖甫知道后,再也不去秦淮河边,葛馀芳为此抑郁而亡。另一个版本则说她是苏州人,是被同郡一位姓查的人带到南京的。那位姓查的人,后来考中进士,做了尚书郎。

最全的当属《说郛续》收录潘之恒《曲中志》《葛馀芳》小传:“葛馀芳,金陵旧院角妓也。善鼓瑟吹笙。小字云和,而人称曰凤竹。崔倩云:‘葛为人修洁自好,所适非其志,遂除一室奉佛终焉。”其“修洁自好,所适非其志,遂除一室奉佛终焉”,正是妙玉的写照。另外,“芳”字在《红楼梦》中即是妙玉的专属字眼,她的影子便是芳官。

赵彩姬即赵今燕,南曲中与马湘兰齐名。缪荃孙版十二钗,将赵彩姬搞成了曹大章版的赵连城。不知为何缪荃孙会弄错,大概率是赵连城“名彩鸳”,而且年代久远的缘故,抑或是抄手们的失误。赵彩姬和名士张幼于交好。张幼于中秋赋诗,有云“翠盖红妆送客亭,佳人眉黛远山青。试从天上看河汉,今夜应无织女星”之句。

赵彩姬晚年长居琵琶巷口闭门谢客,轻薄少年送她一个绰号“闭门赵四“。赵彩姬的诗才在潘版“十二钗”中居首,《静志居诗话》收了她的四首诗,分别是《暮春江上送别》《忆故居》《送幼于还吴门》《寄陈八玉英》。从这些诗看,赵彩姬常常伤春悲秋,是一位多愁善感的女子(正合湘云诗才)。《送幼于还吴门》一首,则透露了一个信息:与她交好的名士张幼于是苏州人。钱谦益在其《列朝诗集小传》,也收入赵彩姬小传,与《静志居诗话》所载基本相同。小传中还收录有两首诗,一首是赵彩姬的《送王仲房归长安》,另外一首,是张幼于在某年中秋给赵彩姬的赠诗。

且看赵彩姬的诗作:

《金白屿王仲房沈嘉则九日酵金会饮赋诗见赠》即席和:少小秦楼学燕飞,楚云湘水见应稀。欣逢此日重阳酒,还整当年旧舞衣。结客自怜非赵侠,靓妆无复是南威。劝君未醉休辞醉,细插黄花且莫归。

《送王仲房归长安》:暮雪江南路,孤城尊酒期。殷劝折杨柳,还向去年枝。

《暮春江上送别》:一片潮声下石头,江亭送客使人愁。可怜垂柳丝千尺,不为春江绾去舟。

《送张幼于还吴门》:花前双泪湿衣裾,把酒江亭落日余。此去吴江霜月满,逢人好寄洞庭书。

《冬夜别顾参军席三得春字》:举酒怜心旧,看衣识泪新。才为诗酒友,又作别离人。今夜一天月,明朝两地春。好因江上柳,折得寄频频。

“楚云湘水见应稀”正对湘云判词“湘江水逝楚云飞”,看来赵今燕即是史湘云的原型。

至此,“马姬先者”之上半区又只剩下两个:刘□□、段□□。而《红楼梦》金陵十二钗对应人物,也只剩下了宝钗和探春。可恨并无资料可以补上这两个残缺。

其实“刘□□”在《亘史钞》中也仅有两个选择:刘宛如和刘生生。刘宛如:“姬名翠华,字宛如,金陵刘坊巷刘氏女也。”“及笄,学歌舞棋画,靡不精诣。”由此可见,这个刘宛如竟是个全才,但对于《红楼梦》与曹雪芹来说,她却并不是合适人选。况且她属“楚艳”类,与“马姬、葛余芳”等人并非同类。而论其才艺能为,在十二钗中,也找不到相对应的人物。因此,“刘□□”很可能就是刘生生。刘生生虽被归为“淮艳”类,但同类项下有一位叫马飞鸿的,注明“金陵妓也”,说明刘生生与马姬等为同类。

“记得青楼乍见时,青尊檀板吐新词,含羞不受人怜虚,自信阎浮绝艳姿。”这是郝之玺过淮甸寻故妓刘生生墓时所赋之诗中的第二首,可见刘生生的绝妙姿态与技艺。而沈亚之《歌者叶记·附记》:“其子以提琴鸣,传于杨氏,如杨之摘阮,陆之筝,刘之琵琶,皆能和曲之微,而令悠长宛转以成顿挫也。”此“刘”应当就是刘生生。潘之恒《鸾啸小品》卷二《与杨超超评剧五则》中又有:“一吊刘生。一访康年,皆不及情事,谓其既见而失之也。”此处记述不仅照应了郝之玺吊刘生生之事,而且由康年、杨超超(杨美),可知刘生生与她们均为同类。

据上分析,刘生生即是那个“刘□□”,她对应宝钗,是黛钗合一的灵感来源。

那“段□□”又是谁呢?笔者遍寻书海,也无法找到她的影踪。记录在案的明代歌姬中,甚至就没有一个姓段的。但她的对应关系非常明确-探春。

曹雪芹并非是第一个把“金陵十二钗“写进文学作品的人。古乐府中即有“头上金钗十二行”,用以形容女子头饰。白居易也有“钟乳三千两,金钗十二行“的诗句。较早把“十二钗”写进通俗小说的,是明代无名氏的《天缘奇遇》。说的是苏州才子祁羽狄有官运又有桃花运的故事。他拥有号称“香台十二钗”、“锦绣百花屏”的庞大妻妾团队,其艳遇堪比帝王。后来,在一部叫作《姑妄言》的小说里,第一次出现了“金陵十二钗”的名称。小说的情节夸张而无聊,是一个金陵大财主娶十二个老婆的故事。

时光荏苒,直到《红楼梦》这部伟著面世,“金陵十二钗”才真正浮出水面。它便如同一颗明珠,居于众峰之顶,绮丽光彩、璀璨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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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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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篇15、金陵12钗溯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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