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记忆是人脑对经验过事物的识记、保持、再现、或者再认,是进行思维、想象等高级心理活动的基础(1)。
科学研究表明,当胚胎还在母体当中时,就已经存有了记忆,只是那时候的胚胎尚不完整,大脑发育迟缓,这些记忆无法长久的保存下来。
人类行为学家做过大量的实验,最终得出人类的记忆多数从两岁半开始,少数从三岁半开始,当然,这些数据去掉了最大值和最小值,六岁才记事的小笨蛋和能记得自己出生场景的超级天才都不在此列。
宋澄不是小笨蛋,也不是超级天才,但他的记忆,还真是从六岁开始的。
从有印象的时候起,他就跟自己的舅舅住在一起。
但家里不是只有他和舅舅两个人,还有很多来来去去的面孔,只是宋澄记不住,因为每一次他开始记得那些人是谁的时候,过不了两天,那些人就离开了。
小时候要上钢琴课,教钢琴的老师三十多岁,她有一张令人很安心的脸,宋澄最喜欢的就是这位老师,但他从没表现出来过,即使年纪小,他也隐隐约约的意识到了,最好不要和自己有好感的人靠的太近,不然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老师只教课,宋澄也只乖乖的听话,某个午后,把老师给的谱子完完整整的弹下来,老师看着宋澄扬起的小脸,看见了他亮晶晶的眼睛,实在是没有忍住,她抱了一下宋澄,其实她还想说两句话,比如宝宝真棒,小朋友真厉害这种话,但她的嘴唇只是动了动,连唇缝,都没张开。
这个拥抱也就持续了不到半秒钟的时间,宋澄却晕晕乎乎的,他心情特别好,钢琴课结束了,他也没立刻离开,而这不是他平时的风格,平时只要课程结束了,他就会跟着佣人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
他觉得多留一会儿,就一小会儿,舅舅是不会发现的,可他没想到,才过去半分钟,大门就被人拉开,他的舅舅缓步走进来,先看了一眼露出惊慌脸色的他,然后才对钢琴老师笑了一下:「王老师,麻烦跟我到书房来。」
王老师是个非常优秀的钢琴教师,不然沈寒疏也不会找她。来之前,她已经听过这位雇主的传言,所以看见他笑,她一点高兴的心情都没有,反而非常紧张,她知道自己可能要被解雇了。
紧张之余,她下意识的也看了一眼宋澄,然后她惊愕的发现,宋澄脸色煞白,僵硬的站在地上,两只小手紧紧的攥在一起,他看起来马上就要哭了,可是过了好一会儿,他都没哭,他竭力的忍着,因为人小,也不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的忍,其实就是憋着一口气,憋的身子都发颤了。
佣人对此熟视无睹,沈寒疏倒是又多看了他一眼,但那一眼怒火中烧,充满了对宋澄的失望和不快。
对王老师来说,被解雇就是没工作了,离开以后,她还能再找第二份工作。
她可以去她任何想去的地方,而宋澄,只能继续待在这里。
其实对宋澄展露过一点疼惜的人不止王老师一个,但宋澄单独对她有印象,为什么呢?因为王老师离开的动静特别大,她是被家里的保镖架出去的,那些保镖推搡着她,却堵不住她的嘴,一个好好的钢琴教师,被这群人弄成了疯婆子,都这样了,她还要继续喊。
「你这是虐待!!!你根本不应该当家长,我要报警!那么小的孩子你凭什么这样对待他,你们全都是帮凶!!!」
「沈寒疏,你会遭报应的,宋澄不可能被你控制一辈子!」
老话说,越文静的人撒起泼来越可怕,看来这句话还真有几分道理。
沈寒疏气的脸色发青,他转过头,发现小小的宋澄也站在外面,他呆呆的看着王老师被架走的身影,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几分慌乱。
他防着别人接近宋澄,原因有很多,其中之一就是,他怕有人给宋澄灌输这样的想法,很不幸,他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宋澄已经听见了,他甚至有点恍惚。
家长是可以不当的吗?
控制,又是什么意思?
宋澄不敢问其他老师,更不敢去问沈寒疏,他就从字典上自己查,宋澄是挺聪明的,但六岁的孩子除非是天才,不然再聪明,也理解不了深奥的东西。看着字典上严肃的定义,宋澄还是一知半解的,不过,王老师的那两句话,到底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一颗种子,让他再一次的期待起来。
他是不是可以换一个家长呢?
有了期待,却没有行动,因为宋澄不知道可以找谁当自己的家长,妈妈死了,爸爸不要他,他只有一个亲人,就是舅舅,舅舅从不跟他说其他亲人的事情,连妈妈和爸爸,他都不怎么提。
七岁的时候,宋澄在家里翻出来了一张老照片,上面是曾经的沈家一家四口,看着上面的年轻女人,宋澄有点熟悉,却想不起来她是谁。从不敢接近舅舅的他,第一次主动找到了舅舅,他想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哪知道看见这张照片以后,沈寒疏大发雷霆,捏着他的肩膀问,他是从哪找到的这个照片。
犯了错,会被舅舅惩罚,宋澄看到舅舅生气,就知道自己犯错了,但是当天他并没有受罚,甚至舅舅还生病了,好几天都顾不上管他。宋澄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两腿很小幅度的晃了晃。
他有些雀跃,他想着,要是舅舅能一直生病,那该多好呀。
照片的事就是一个插曲,没得到照片女人的身份,宋澄自然而然就把这个事情忘了,长大以后,即使偶尔想起来,也不会放在心上。
沈寒疏给宋澄找了一堆老师,分门别类,每个课程都由不同的人教授,有时候一门课还有好几个老师轮番上,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他要求宋澄全都学会,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忘了,他安排了那么多的知识课,却忘了给宋澄安排人生课。
没人告诉宋澄应该如何塑造正确的是非观,沈寒疏严密的控制宋澄的每一天,可他本人跟宋澄并不亲近,两人连普通的对话都没有。他们见面,通常只有两种情况,一个是无声的坐在一起,另一个就是沈寒疏对着宋澄发火。
做对了,他从来不夸,可一旦做错了,他就会理所当然的发泄他的愤怒,仿佛他一直在等着宋澄犯错,只有宋澄犯错,他才会高兴。
在小的时候,宋澄非常害怕沈寒疏发火,真的是一想起来就会浑身发颤,忍不住的流泪,等他稍微大一点了,他还是很怕很怕,但他不会再哭了,因为他知道,哭没用,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待在漆黑的衣帽间里,等舅舅消气了,再出去乖乖认错。
人的潜能无限大,在这种生活环境下,宋澄居然还能找到适应的生存法则,他按着这个法则生活,其余的时间就看书,看各种各样的书,沈寒疏虽然不愿意他接触大多数的人,可他不在乎书,他觉得书代表的是知识和财富,看书多的人一定是渊博的人,却不会是大胆的人。
而他需要宋澄长成的模样,也就是这样一个渊博又听话的形象,渊博是因为沈家老太太,还有宋澄的妈妈都喜欢高知分子,听话则是因为,他觉得宋澄必须要听话。
人没有什么,才会一个劲的要求孩子有什么。有钱人都希望孩子轻松点,不要那么辛苦的奋斗;而越是学历高的人,越会说,学历没有多大的用处,只要懂得多,有没有那张纸都没关系。
沈寒疏没听过家里人的话,别人一提起他来就要摇头,所以他不想让宋澄变成这个模样,他要宋澄努力,要宋澄乖巧,要他走在自己设定的格子里,一步步的成为他曾经想成为、却再也没机会的那类人。
宋澄到了十一二岁,才意识到这一点,那些书到底还是没白看,他比同龄人早熟很多,只要生气就会惩罚他的舅舅,在他心里还是一座比山都沉重的阴影,可他好像不是过去那样完美了。
他似乎,找到了舅舅身上的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