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下)
夜,蛙鸣声声。
“你去床上趴到好的快些,我睡这个斗对了。”木匠抽过太师椅,往上一倒。
“嗯,那借宿费……”
“哈……嘘……”鼾声阵阵。
“……”
师妹抿了抿嘴,没再多说什么,手里捏了半个法诀,脱了草鞋上床趴着。
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用想,慢慢的进入熟睡。
已经有多久没这样安稳的睡过了?
她睡着了,看见了好多。
她看见一个身着黄袍的背影转身离去,眼神阴暗,面目狰狞,嘴巴动着。
她听不到声音,但她清楚的知道那个人说的什么。
“这个遭瘟的贱种,怎么偏偏是她!”
她看见一个花园。
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陪着小女孩一起玩耍。远处的宫女低声耳语着。
“她就是龙脉?”
“那不是个贱人的孩子吗?”
“是那贱人勾引皇上生下来的。”
她看见一个演武场。
小女孩手上的长枪“哗”的刺出。师父给她的天赋惊的瞠目结舌,接着便哈哈大笑起来,鼓掌祝贺。
“师父,那个穿黄衣服的对我娘很不好,我能去打他吗?”小女孩眨巴着眼睛,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呃……”师父却少有的沉默了,她沉默了好一会儿,“你不能去打他,但是你可以保护好你的娘亲,不受他欺负。”
她看见,那天夜里。
一场大火,滔天大火,把一切吞没。
大火烧塌了房子,大梁砸在妇人的身上,裹着浓烟,冒着火星子的塌梁,将她的后背烧的焦烂。她双手颤抖着,拼命撑起身子,以一介女子柔弱脊梁,为啜泣的小女孩撑起了一片天,直撑到师父找到了她们娘俩。
妇人烧焦的手擦了擦小女孩脸颊的泪水,又朝着师父说了些什么,师父不吭声,只是点头。
师父抱走了小女孩。回头望去,只余下一抹凄然的笑,伴随着垮塌和“哐啷”的声音,永远长眠在火海中。
刀兵铁刃紧随而来,师父带着她策马飞奔,左冲右突,杀出一条血路来。
“师……父……”小女孩已经哭花了脸,喉咙里像是更了一块大石头,她紧紧的抓着师傅的衣襟,把脸埋进去。
她不停地抽泣着,声音断断续续,“师……父……我保……保护不了………娘,师……父,娘……娘……呜哇……”
小女孩放声大哭,哭了不知多久,直到哭不出声了,也流不出泪了。师父只是抱着她,默默地摸着她的头。
“小雨,你娘说的,如果可以,她希望你把她忘了,在剑阁,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
“她说……她是个不好的娘……没能做到她该做的,让你平平安安的长大,你……自己想想吧……”
这是师父离开剑阁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嗯。”小女孩的眼睛里已是失去了光彩。
小女孩知道,她都知道,她是龙脉的继承人。
所有的流言蜚语,暗地议论,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人们对母亲的白眼,那个男人对母亲做的事情,她都看得明明白白。
娘也知道,但她只是叹口气,摸摸小女孩的头,她只会每天晚上更咽着对装睡的小女孩说对不起。
“说对不起的,不该是你。”
她看见,小女孩握紧了手里的银枪,跟着一个有些手段的大师兄偷偷溜下山后,独自踏上了追寻的道路。
小女孩要搞清楚龙脉究竟是什么,她要把当年对母亲动手的人全部杀了,用来祭魂。
小女孩刚踏进第一座城池,街道上的悬赏令腾的亮起来,全城警戒,铺天盖地的法术朝她砸来。
下山时带的符文全部用光了,真元维持着屏蔽神识的木简,一口气跑了足足上百里,才堪堪逃出一条命来。至此,她看见城池都是绕着走。
她看见那个小女孩,抱了一杆枪,在树林里面踉跄地走着。那时还只有神魄修为的她饿得头昏眼花。
小女孩没有生存经验,不知道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
她啃过树皮,吃过草根。饿到恼火,抓了活物便往嘴里塞。
若是中毒,则强忍着剧痛,在手指上开一条口子,用真元慢慢将毒从指尖逼出体外,心里面默默记住这种东西的样貌。
找了整整五年,日晒雨淋,风餐露宿,她终于打听到了情报,找到了一个叫做“罗网”的组织。
她激活木简,屏蔽了自己的神识后,走进了涪城。
自称“天机”的人一摊手。
“该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了,对不住了姑娘,有人开了价,我是个商人,只做生意。”
“你!”
“碰!”木屑纷飞,那个自称“天机”的人却是一个木偶。
刀光从背后闪过,她慌忙回头,挥枪反架。然而仓促间罡风已至,几道血痕直从她的髋骨拉到脊下。
“哈哈,十万仙晶是老子的啦!”
“追!别让她跑了!”
小女孩奋力的维持着屏蔽神识的木简,不停地奔跑。天空中下起暴雨,刺骨的冷,雨淋在伤口上,疼的钻心。
跑着跑着,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身后居然渐渐地没了人。她的脚步逐渐放缓,扶着树干继续挪,直到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再醒来,入眼就是矮矮的天花板,晨曦洒入窗棂,照的人身上暖暖的。
“我日,摁的老子腰杆亲痛。”木匠从太师椅上跳起来,伸了个懒腰,“昨天我把你的鸡汤丢到那儿的,一会儿我给你热了吃。”
“嗯。”
“你还吃不吃点稀饭?”
“不。”
小师妹坐做起来,在床上看着木匠。
木匠拿了几条秸秆把火引燃,先是塞了几条比较细的木头进灶里,待火旺起来后,又将粗木头塞进去。
柴火土灶烧出来的东西味道与餐馆里边的阵法灶是不大一样的,有一种特殊的味道。
有些人特别喜欢吃,还有些人只管叫“土味”。
木匠就特喜欢吃柴火灶烧出来的东西,柴火一烧,白稀饭都是有味的。
吃罢饭,木匠继续拿起那块雕了几天的料子,交代小师妹好好休息后,继续专心地琢磨了起来。
小师妹坐回床上,一言不发,静静的盯着木匠看。
一个人雕刻,一个人看,单调又无聊的时间,一晃就是一上午。
正午时分,木匠将木雕顺手放在一旁,准备张罗午饭。他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木头渣子,随后走到灶台旁,开始生火。
小师妹见了从床上站起来,在房间的一角拿了扫帚,清扫地上的木屑。
“一会儿我来弄蛮,你先休息。”
“我躺久了,活动活动。”
“得行。”
半晌。
“莫扫了……咳咳……莫扫了,灰灰都飞到饭吼头去了。”
木匠看着满地的木屑,嘴角抽了抽。
“交给我来。”
“啊……对不起。”
“你且桌子上等到,我把地扫了,差不多饭斗熟了。”
“嗯。”
“咔嚓”门外传来木条子断裂的声音,黄牛准时准点的踢了一脚木栅栏,回到梨树下打盹。
“这两天立秋,有慈竹笋吃,拿热油滚着豆豉炒了,跟馒头一起吃,巴适的板。”
“这鸡汤刚烧开,怎么我喝起来,温度却刚好?”
“瓢杆儿高头有符文,降温的,用来喝汤。”
“你……还真是会用……”
前些日子的阴云散尽,天空湛蓝,耀日当空,夏天却是仍未行远。
还有一说“秋裹伏,热得哭”也正是这几天。
“啪嗒”树上一只熟透了的梨儿从枝头掉了下来,敲中了黄牛的脑袋。
“哞?”
黄牛吓了一跳,懒懒的起身晃了晃脑袋,换了个位置继续打盹,就是头铁。
“你都不怕这牛走丢吗?”小师妹瞥了一眼打盹儿的黄牛。
“它牛角高头有我刻的符文。”
“……”
吃罢午饭,收拾了餐具,木匠又拿起早上的木偶,用锉刀自个儿搁那儿琢磨。小师妹抽了条板凳,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木匠,一晃又是一下午。
“师兄雕的什么?”
“不晓得,想到啥子就弄啥子。要不然我给你找点事做?你就干坐到那儿,有点无聊。”
“没有,就这样,挺好的。”师妹摇摇头
“嗯……那得行嘛,还有你觉得伤好的咋样了,好一点的话我就带你到县城上去找郎中了。”
“啊……啊……还没……我……我感觉……可能还要多休息几天。”
小师妹低了头,支支吾吾的。她心里清楚,自己是终究要走的,只是时间的早晚。
“那得行蛮。”
“嗯……也没出什么事……再多留两天,应该……可以……”
她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有些落寞。
木匠见了她的脸色,扣了扣脑袋,好像想到了什么,鼻尖动了动。
“师妹,我有一件要紧事情一直想跟你说。”
“什么?”
“你衣服哪门穿一天就臭了?你是不是没洗过澡咹?”
“……就这事儿?”
师妹的拳头捏地“咔嘣咔嘣”的响,她现在特别想给面前这个脑瘫两坨子。
“女侠,听小的把话说完,”木匠察觉到气氛不对,再这么下去可能性命难保,赶紧改口,“我那边有浴室,你可以去里头洗。”
“不洗,我睡外面就是了,不污了你的鼻子。”
“你先跟我来,等哈再决定,你绝对没见过这种浴室。”
“……”
小师妹心里虽有些不快,好奇心驱使下,还是跟着木匠走进了一个主屋旁的一个小房子里。
房子内部狭窄修长,尽头横着摆放一个椭圆形的柏木桶,柏木桶一头的上边还有一个莲蓬一样的东西。木匠带着小师妹走进去,拉开了灯。
“这个就是洗澡的塌塌,我专门修成全封闭的,莫得窗户,上面有个排气扇。”
“那个莲蓬叫花洒,可以喷水。”木匠说着,将莲蓬取了下来,“也可以拆下来用,这个把手是控制莲蓬的,往外搬放水,往里搬停水,向右扭热水,向左扭冷水,”
木匠一边说着,一边给小师妹演示,小师妹在一旁睁大眼睛看着,边听边点头。
“我这哈儿莫啥子洗澡用品,有些人喜欢往洗澡水里加东西,不晓得你用不用?”
“不……不用。”
“洗完了,就可以直接在里头把衣服换了,然后用这个,”木匠拿起一个筒状的东西,“这个叫吹风机,按一下这个小泡泡儿就能启动,可以用这个把头发吹干,我是短头发无所谓,只是冬天的时候要用一哈,这个刚好你可以用。”
“嗯嗯嗯。”小师妹不停的点头,接过木匠手上的吹风机摆弄了起来。
“洗不……”
“洗!”小师妹立刻抬头打断了他,接着又想到了什么,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那你开头不积极。”木匠笑道。
“那是我以为你想……”
“想咋个?”
“……没。”
“那我去给你拿浴巾。”
“嗯……”
门外溪流昼夜不停,时间也变如这细流一般,涓涓绵绵,平平淡淡的就过去了。
七月十七,冲蛇(癸巳)煞西,白露降,益婚娶。
雄鸡唱晓,天下皆白。
乡野小道上尘埃飞扬,马蹄过时,落叶飘旋。
“大哥,我看咱们别费工夫了,那些炼魂冥海的大人都搜寻不来,咱们一群神魄瞎凑什么热闹。”
“对呀,兴许人家这会儿已经溜了。”
“你懂个屁,人一个脚印就值半个仙晶,这漫山遍野的,连脚印也摸不着?”
“是是哥,您说的对,”
“前头有个村子,咱们到那地儿,分开来问问。”
“得嘞。”
“啪嚓!”
运斤成风,木柴被劈作两半,黑衣少女将斧头搁到一边儿,抬手抹了抹额头上不存在的汗珠。
“恢复的阔以嘛。”木匠放下木雕,笑眯眯的看着她。
这几天小师妹帮着木匠一起做家务。她不会,木匠就教她。
挑水劈柴生火做饭,打扫庭院捣洗衣巾,清理牛棚挑粪肥田。小师妹悟性高,又肯耐劳,学得很快,重活累活都能干,也不嫌脏臭,反倒乐在其中。
下雨了,就跟着木匠一起上山捡杂菌,挖慈竹笋。
天晴了,就在院儿里面喝茶,摘梨儿吃。
歇息时,要么看着木匠雕刻,要么就跟着木匠一起傻愣愣地坐在门口,盯着高邮咸蛋黄一般的落日没入群山。
木匠的心里边也很是舒服,他以前自个儿住,从来没像这几天这样开心过,兴头起来还会捏了嗓子唱几段。
什么“来时江上,霜树添惆怅,此日人归春涨,满目花飞扰攘……”
什么“去年逐雁来,雁字排愁阵,霜月照孤帏,离寂成乡恨。”
木匠唱的时候,小师妹也不说话,就是把他盯着,直到把他盯得不好意思了,把头一埋,悻悻的回屋里煮饭为止。
再说回此时,小师妹将已经劈好的柴,用一个草绳子扎到一起,正准备往灶房里抱。
她心中一颤,眯着眼睛转头朝院儿外张望去。
只见着一个身着皮甲跨了一口朴刀的壮实男子朝这边走来。其人眉目粗犷,龙行虎步,一看便知是江湖儿女。
“嗨,不想在此处碰见同道,道友,在下有礼了。”
“不必客气,这位老哥光临寒舍,有啥子事情?”
木匠从木屋里走出来,拿了根帕子擦擦手,“师妹,你先进去把火看到,我来招呼客人。”
小师妹手上捏了个法诀,轻轻地嗯了一声,抱着木柴起身进了屋。
“要进来坐一哈,喝点茶啵?”
“在下有要事在身,免了,”那汉子倒还懂点礼貌,“道友可在这几日碰见过外地人?”
“你。”
“……除我外。”
汉子说话间从一个小包里摸出一张毛编纸,纸张放到手心,自动摊开,静静地悬浮在空中。
那却是一张悬赏令,上属“苏雨”二字。
这种悬赏令很是有意思。
话说每一个人都与天上的一颗星星相对应,除了人自身以外,天上那颗与之相对应的星星也有其人的精魄神魂。
这种悬赏令不需要画像,它锁定人的神魂,天上的那颗命星。
面相尚可变,神魂无处藏。靠近目标到一定范围,悬赏令便会自动锁定那人的位置,根据阵法,用纸的品质高低,范围大小不一,少则几米,多则几里。
“此人近日流窜此地,我等奉命将其缉拿,这厮十足危险,还请道友如实相告,事无巨细。”
“嗯……这几天没见到过有其他的人,这个悬赏令也莫得反应,你要抓的人应该已经走了。”
“这样啊,”汉子也没有多说什么,“叨扰了,就此别过。”
“唉,慢走。”
见到汉子走远,木匠抠了抠脑袋,嘴里嘀嘀咕咕的念叨着什么。
“苏雨……这名字有点熟悉,好像五年前跟我一起下山的,就叫那个苏啥子啊?”
木匠仔细想了想,发现想不起来,就放弃了。
“师妹,师妹。”
“啊?”
“人已经走啦,大侠,收了神通吧。”
“啊……啊好。”小师妹将长枪收回随身囊中,“那人是干什么的?”
“嗨,我还以为他是来追杀你的,就喊你先进屋,我来支开他,结果人不是来杀你的,是来找另一个人的。”
“找谁?”
“苏雨。”木匠顿了顿,又问道,“我们剑阁以前是不是也有一个姓苏的?应该是你的师姐。”
“不知道。”小师妹的语气听不出变化,脸色却微不可察的变了一下。
“你不晓得也正常,那个女娃子不喜欢跟别个说话,天天一个人就搁后院练枪,我特喜欢逃课去偷看她练枪,我跟你说,她那个枪法可牛逼了。”
“哦。”
“唉,好像你也是用枪的,我记得剑峰山基本上都用剑,我应该就见过你们两个用枪的,你们要是碰到一起,肯定能聊的起来。”
“嗯。”小师妹有些心不在焉,只是浅浅地应了一声。
“唉,不说了,吃饭吃饭。”
“好。”师妹拿起筷子向盘中伸去。
“筷子拿反了。”
“哦……哦,好……”她慌忙的将筷子头调过来。
“咋了?跟失了魂样,吃饭都不积极?”
“啊……啊,没事。”小师妹把头低下,继续盯着碗里的饭发呆。
“……唉,算了。”木匠摇了摇头,略微想了想,轻轻叹了一声,“给你说个事儿,今天晚黑我要去张大爷哪哈儿吃酒席,饭我给你温到锅头,你个家张罗。”
“嗯,好。”
繁星点点鹊桥仙,黄道吉日喜结缘。
今晚的张家大院,可是喜气冲天,端的是灯红酒绿,人声鼎沸。
“唉,来来来,坐坐坐。”
“张老汉儿,恭喜恭喜。”
“来来来,李大爷,做这一桌,我们这些要喝酒的坐一起。”
“老婆子不准我……哎呀,得行得行,就喝一口。”
“祝二位新人新婚快乐,白头偕老,张老汉,我专门拿了一对花鸳鸯给小年。”
“嘿!陶木匠,客气了,客气了,还在里屋,这儿过切,抵拢倒拐。”
“晓得咾。”。
巴川地形复杂,山地建筑多,各类古院儿与山水融为一体,平面布局均以中轴线,四合院为基本。
为适应巴川潮湿的环境,以分层筑台、层层跌落、轴线转折、小品过度及导向处理等手法,将各组建筑构成统一的整体,布局自由,灵活多变。
就光是秀水村这里就又分有井干式、干阑式、四合院式、碉房、帐篷五类。
张家大院是典型的四合院儿式,有两层,房屋为穿斗式屋架,虽没有雕梁画栋,但却是清爽宜人。
此地村民在建造民居时利用地形,因势修造,不拘成法。
住宅的退台横纵交替,造成屋顶高低的配合。
低屋矮檐,绿影婆娑,润泽可悦,温适而明快,雄伟又不失亲切。
巴川民居里的人们没有正统的建筑概念,不讲“堂屋”,“厢房”,甚至那父母官住的地方也没有什么“正殿”,“偏殿”。
遇坡就坎,随曲而折,满足生活的要求便好。
房屋主间布置自由,利用率高,内部关系紧凑。这间连着那间,那间上去又是合楼,上上下下,极富变化。
门窗格扇、罩、挂落、挑枋、撑拱、带瓜柱等施雕部位,甭管你是远看近看,自有一番嚼头,自然是出自陶木匠之手。
木雕、石雕、砖雕、泥塑,福禄寿喜、琴棋书画、吉祥如意、花花草草,鸟兽虫鱼、川剧脸谱,生动自然,赏心悦目,也讨个吉祥。
院内的灯笼罩的酒席亮堂堂。
桌上热闹非凡,招呼声,吆喝声,劝酒声,碰杯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喝酒划拳,摆龙门阵,嗓门大的,粗的,细的,尖的,吵吵嚷嚷,热闹非凡。
待得拜过天地高堂后,新郎官儿一桌子一桌子来敬酒。
木匠坐在桌子旁倒了剑南春一口一口的啜着,随手还拿了一片红酥放在嘴里慢慢的嚼。
桌上摆了川菜名宴,民间叫做“三大碗”。
看凉菜有:凉拌猪耳、鸭胗、猪舌、折耳根。
说热菜有:竹笋烧鸭掌、口水鸡、粉蒸排骨、红糖糍粑、酸菜魔芋、炖鸽、盐煮花生、蒜苗炒肉丝、水煮鱼、糯米饭、虾羹汤、萝卜烧牛腩、猪肘子、咸烧白、香碗、烧肥肠。
这不得不提的,便是巴川的香碗,海带丝和黄花菜炖着黄澄澄的酥肉,令人食指大动。
把猪肉切片放些老姜和葱白,同肉一起剁馅儿装碗里。
撒盐,十三香、料酒,下手顺一个方向搅拌上劲,打两颗鸡蛋,复搅至起泡。
抖入红薯粉,边加边搅,方向不可变。待搅匀后,置肉末于冷缸。
干黄花温水泡发小半时辰,木耳海带提前泡上,平菇和蟹菇洗净后扔进高汤里煮小半柱香捞出。
将干黄花反复清洗,木耳清洗干净备用,海带泡好以后切丝,开水煮小半柱香捞出备用,之前炸好的酥肉拿出改刀,切小块备用。
五颗鸡蛋加入水淀粉搅匀,用铁板烧辣后关火,倒入蛋液,让蛋液均匀铺满锅底,至蛋液凝固,再以锅内余温把蛋皮煎熟,揭出放凉。
放凉后的蛋皮铺在菜板上在蛋皮表面上抹一层水淀粉,肉泥放在蛋皮中间,用勺子整理为长条后压紧,卷肉泥于蛋皮,裹为长柱,蛋皮贴紧肉泥。
蛋皮卷肉入蒸锅里开火蒸少半时辰。
蒸好的肉卷放凉后切为两三指的片铺在扣碗底部,酥肉放碗,平菇、蟹味菇、海带丝、干黄花逐层铺碗,最后把高汤加盐调味后倒进扣碗里。
放进蒸锅上汽后蒸半余时辰,出锅另拿盘盖在碗上,翻盘成型。
撒葱花,高汤兑蚝油搅匀淋至香碗上即可。
海带丝鲜味怡人,黄花菜香脆可口,酥肉卷鲜咸醇厚,汤料回味无穷,虽是川菜,却不与辣为主,老少皆宜,属实罕见。
“小陶哥!”木匠正吃得香,后背被人拍了一下。
“嗨,年子,来来来,我敬你。”
“嘿,哥哥哥,莫莫莫,你坐你坐。”
“哎呀,莫事,你虾子,还阔以蛮,咹?”木匠举了酒杯,与新郎官碰了一下。
“你还说我,我说陶哥,你呀,跟到木头呆久了,人也跟块木头一样,你还不找一个?一会儿晚咾,你又不是不晓得,巴川的女娃子翘得很,你要老了别个根本看不起你嘞。”
“耶,都管到老子头上来了,结了婚了要上天了嗦?”
“哎,没跟你开玩笑,这是一辈子的事情,打不得马虎眼,错过了可就真错过了,后悔都来不及。”
“呃……”木匠愣了一下,“这……”
“我有一个堂妹,水灵的很,你……”
“爬你龟儿转转,莫说了,莫说了,干了干了。”木匠举杯仰脖一饮而尽。
“干干干!”新郎官面色通红,也是一口闷,“小陶哥,你慢吃,我这继续了哦。”
“你忙,我吃着呢。”
月挂树梢,蛙鸣阵阵。
木匠小院儿内,黑衣少女再此清点了包裹,然后将一袋钱留在了桌上,下面压了一张纸条。
她望了望高悬的明月,低下头,一言不发,看了看这间她生活了小半个月的小屋子,狭窄,简陋,旁边的牛棚还臭哄哄的,但是却让人莫名的温暖,安心。
轻轻地抚摸过床铺,灶台,木椅,木桌。摸到锅碗瓢盆,她的手猛地缩回,摇摇头。
“七月十七,按那人说的……应当先去龙门。”
再没有回头看,她的身影,消失在了迷蒙的黑夜里。
木匠今晚上自饮自酌,不知不觉喝了许多的酒。
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好在有点修为,没有直接烂在张家大院里,姑且能摸到回家的路。
走回院内,他眉头一皱。院儿被打理的很干净,一片落叶也没有,牛棚里的牛粪都被清理的干干净净,黄牛在里面悠然的瞌睡。
他走进屋内,拉开灯,只见四下无人。灶台旁边,堆木柴地方的蜘蛛网也被打理了。柴木整齐地堆在一起,床铺收拾得干干净净,桌上一尘不染,只留了一袋钱和一张条子。
“后会有期。”
木匠盯着看了后一会儿,也不说话,就只是发呆。直到一阵清冷的夜风吹过,吹得他一个激灵。
“唉……”木匠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果然走咾……”
他今日故意没带小师妹赴宴,而是给她说的锅里有饭,他知道她迟早要走,只是缺个节点。
“擦肩而过,应是不得再见咾……”
找来了太师椅,顺身一仰,倒在了上面。
顺手拿来那未完成的木雕,一刀一刀的雕琢,染色,点缀,雕着雕着也便睡着了。
木匠再醒来,已是第二天日上三竿,他揉揉揉惺忪的睡眼,伸了个懒腰,看向手里。
身体僵了一下,随后便坐下来静静地抚摸着手里的木雕。
“唉,算了,不想了,走都走了,一个人也就那么过。”
走到灶台前,准备先煮点粥吃。
熟练的舀了两盅盅大米,淘米倒水,再倒进锅里,起灶煮饭。
白米翻腾,用木勺舀了刚好两碗,端到桌上。
“吃饭咾。”
无人回应。
“……”木匠做到桌子上,盯着桌上的两碗饭,沉默了好一会儿。
“嘶~恼火。这女子…嗯……”
“陶牛,起来起来,你去村长家里面住一段时间,我要出去一下。”
有《西江月》云:
长云淡星黯月,林转山路迷离,桂花香里凤凰琴,托得鸿雁捎信。
且闻得心中唤,有观乎雨缠绵,去时风过竹林喧,纷繁红尘又见。
欲知两人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