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未亡人

第1章未亡人

秋风肃杀,吹散了满天黄叶。枯叶被寒风裹挟着四处漂泊,任由树叶如何挣扎,终究还是敌不过风的胡作非为。其实这些树叶跟人有什么区别呢?只是人把自己看得更高级而已。这肆虐的风好比是无常的命运,人不也是总被命运捉弄吗?从某种意义上讲,人和树叶的本质上是没有区别的。

这是一座繁华的院落,这里曾经承载了主人的欢声笑语。推开门,仿佛笑声才刚刚散去一般,耳旁似乎还留有余音。庭廊别院上的漆色尚新,院落的布局也是别具一格,虽说不是让人眼前一亮,却也是温馨典雅,它的主人想必是非常热爱生活的。

一个庭院,哪怕它在豪华,布置的如何新颖,可一旦没有了主人对它的呵护,没有了人的精气神,那么它必然是没落的,是没有人气的。还是曾经的那个院落,布局没有变,装饰依然鲜艳,可一眼望过去,就能明显的感觉到它的失落和颓败。庭院的精气神没有了,野草从地里钻出来侵噬着每一寸土地。而那些曾经被主人呵护过栽培过的香草兰花,也任由人践踏,玩弄,任由寒风摧残。

不过唯一还算是值得庆幸的是,院落的男主人并不知道这些事。自己心爱之物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这很伤人心,从这一点来说,男主人还是很幸运的。因为现在的他,静静的躺在灵台上,接受众人的祭拜。

前来吊丧之人面露悲痛,接丧人亦是如此。灵堂上男人的妻妾女儿们都跪在灵前,披麻戴孝,痛哭流涕。他没有儿子,接丧人由男主人的弟弟担任。

人死了,躺在那里什么都不知道了,挺好。男人是撇下凡尘驾鹤而去,他轻松了。可他留下来的遗产,让活着的俗人红了眼,动了心。

回到灵堂,祭拜亡人各有各的表现:有真哭的,声泪俱下,有假哭的,哀而不伤,有表演的涕泪交加。但凡是夸张的大抵是为了让群众看看,自己是对逝者有非常深厚的感情的,俩者的关系也是匪浅。然而作为男人至亲的人,他的妻妾女儿却怎么也哭不出来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们的心也愈发的惊慌起来,毕竟是顶梁柱,没有了主心骨,女人和孩子们的无助感以及无力感已经盖过了悲伤。

她们心里清楚,家里没了男人,那财富就是祸源,美貌更是祸端。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弱小就是原罪。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不怀好意的人觊觎着这个家的财产,还包括这些貌美的寡妇们。

众人肆无忌惮的交谈声充斥着院落上空,人们谈论的话题自然离不开寡妇和遗产,正所谓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在特定的场合里,人可以公然撕下伪装,肆无忌惮的展示肮脏的灵魂。其实这并没有什么不对,人嘛,天性贪婪,而且喜欢刺激,尤其是对这些平时接触不到的尤物更为在意,现在她们成了砧板上的鱼肉,虽然自己不一定是那把刀,但是意淫一下,满足一下口头之快还是可以的嘛。

当然,百人百性,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坏人,大多数的人也只是随波逐流。总之人们心思各异,有的心疼这几个遗孀没了依靠,有的怜悯孩子没了父亲,有的则幸灾乐祸,有的却暗怀鬼胎。形形色色的人说着形形色色的话,寡妇们虽然听不全,却也知道她们已然成了风暴的中心。

寡妇也知道别人的心思,对于这点,全人类难得的心有灵犀。不过外人怎么想是外人的事,很多时候,人最大的威胁反而是身边人。就像现在,真正对这个家构成威胁的是男主人的弟弟。

像这家的情况,如果一个男人早逝,留下孤儿寡母,情况好的,大家族里会把遗孀孤子供养起来,情况不好的,也最多是任由他们自生自灭,改嫁也好,留在家族也行,任由他们自己选择。要说其他的嘛,家人也不敢,毕竟男人的儿子如果长大了,进了族谱,那么他一定会夺回失去的一切,所以没有几个人敢怎么样。现在糟的是,男人没有儿子,在法理上来说已经绝了后,人们可以光明正大的掠夺了。只是现在男人尸骨未寒,大家得顾及一些地位和颜面而已。

可叹可叹,这名男子生前名声远扬,身后事却不尽人意,人心隔肚皮,贪婪永远是人身上最大的恶。寡妇们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送走了客人,把大门仔细的关好,让管家带着男仆把前门守好,女仆守在内院门,再让孩子们睡去。安排妥当了,夫人这才把几个妾室召集到了一起。

夫人是男人的正室,这个家由她说了算,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夫人在这个家的地位一直没有变过。也亏得有她,不然的话,男人恐怕此刻都不能安静的躺着,早就不知道扔进了哪个乱葬岗,任由野狗吞吃。

夫人出身高贵,家族是定州崔氏,出自博陵一脉,虽然现在的崔氏家族没有像唐朝初年那般辉煌,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崔氏不管是官场还是民间都有着极高的威望。男人的弟弟就是碍于夫人的身份,才会有所忌惮。

几个妾室得了空,争先恐后的将白天听到的言论七嘴八舌的向夫人汇报了一遍。其实根本不需要她们汇报,夫人怎么会不知道现在的处境呢?这个家肯定完了,家产迟早是要被叔子们夺去的,到时候剩下她们这些弱女子,该如何生存?想到这,夫人微微偏了偏头,轻轻叹了口气。

妾室们大概是接受了命运,都在那里哭哭啼啼,只有夫人皱眉无语。像现在这种情况,国家处于乱世,哪里还有什么仁义道德可谈,叔子们没有动手,只是暂时的。自己的身份再高,最多也只能保全自己,想要保住这个家,那简直是痴心妄想,毕竟,时代变了,现在要做的也只能是认清现实——舍财免灾。

众人哭哭啼啼一番后,夫人愈发觉得凄凉无助,无奈地摆摆手示意众人去歇息,毕竟明天还要忙,她自己则准备留下来守灵。众人会意,正准备起身拜退。却不知道从哪蹦出一股狂风,猛然间把紧闭的窗户推开了。大开的窗户让冷风如同破堤的洪水一般向房间里冲泻而进,瞬间,整个房间就如同被淹没了一般,一切都沉浸在了冰寒之中。蜡烛仿佛真的被冻住了,任由狂风乱舞,孝布飞荡,寡妇们的麻帽也被扯掉,在地上翻滚。而轻浮的烛光却诡异的如同山峰一般诡异的俨然不动。

本来肃静整洁的礼堂被这一阵风搅的是乱七八糟,妾室们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瘫坐在地,夫人亦是花容失色。毕竟是一家之主,再强镇定后,急令婢女将窗户关上。婢女战战兢兢的手脚并用的爬过去,硬着胆关好了窗子,房间这才暖和了些。气氛稍微有些缓和,就又听到棺材里有悉悉索索的声音。那声音仿佛来自地狱一般,猛烈的冲击人的心扉。原本就因为受到惊吓瘫坐在地上的女人,听了棺材里传出来的声音,竟然直接白眼一翻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看着昏死在地上的女人,再看看还强撑着的战战兢兢的一两个人,再一想到自己日后将要接受凌辱,原来无比惊恐的夫人瞬间被激怒了。她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凌辱,士可杀不可辱!那一刻,愤怒战胜了恐惧,她失态的暴跳如雷,嘶吼着,咆哮着撤掉孝服,披头散发的怒睁着凤眼,仿佛一头夜叉一般雄赳赳的冲到棺材一旁,指着男人怒骂:死鬼!你就这点本事吗?你有本事生个儿子啊,你有本事保护我们姐妹几个啊?将来的我们任人宰割,你不管也到罢了,反而还装神弄鬼吓唬我们,你算什么东西!你起来,你不是作妖吗?老娘今天一定要跟你掰扯掰扯。

夫人的声音荡气回肠,犹如一把利剑,劈开了压在众人身上恐惧的大山,又犹如浩浩汤汤的黄河之水,刹那间就冲散了阻碍在河道里的淤泥。这几声呵斥,莫说是人受到了鼓舞,就连屋里的蜡烛仿佛都亮了几分。

有一个爱出风头的妾室,不甘落后的趴在棺材旁往里面瞧,想看是什么在响。这一看果然发现了异样。只是如此怪异的场景让没有见过世面她瞠目结舌。她回过神,想说话,可是她已经不能控制自己,只见她面部抽搐着,仿佛中了邪。嘴里呜哩哇啦的,舌头仿佛打了结。可能是因为急躁,她又开始张牙舞爪的招呼众人。那夸张的肢体动作,嘴里哼哼唧唧的含糊不清,加上大家受过惊吓,烛光摇曳,结果众人以为她被邪物上了身,刚苏醒的几个人见到如此情景,又晕了过去。

整个灵堂里闹闹哄哄的,哼哼唧唧的口齿不清的呼唤众人。所见者无一不惊骇变色,居然是南天一柱。夫人看罢忽然堕泪道:想是丈夫来圆梦也,众寡妇们一听,又觉得心酸,纷纷抱头痛哭。夫人心一横猛地咬碎银牙,启开红唇喝道:既然如此,定不负丈夫也!说罢不顾众人反对启开孝服,解开裙衩,爬进了棺材,坐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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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入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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