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临别,惊蛰
安国公府。
“阿娘,我回来了”。
“哎呀,回来了好,快尝尝娘你给你炖的膳药百味汤”,李母开心的迎在庭院。
“娘,这次里面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补药吧”,李岳欲言又止,“上次喝了几次那个什么补血益气粥,前几天才刚止住鼻血。”
“阿娘还能骗你吗?走,汤在偏厅。”说着,李母就挽着李岳往偏厅走去。
“……”
身后的吏部考功司侍郎张平向前深鞠了一揖,因为此刻他眼前的,正是安国公李誉。
看着李母把儿子拽进了厅院,这公务总要交接一下不是。
“张平啊,一切安排妥当吗?”
“回安国公,小郎君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
“噢……那,那行,这人,怎么处置?”他看向眼前这个被麻袋套住直到小腿的犯人。
“小郎君说,交由丫鬟梳洗打扮一番,好生安排歇息。”
“好,黎叔你安排一下”。
身后的管家赶忙上前接过事宜。
“属下告辞”,张平屈身后退走出正门,管家黎叔相送出门。
回过头,李誉看到刚走不远的儿子回头看向自己,他急忙挤了个眼神。
这是他们父子之间的秘密信号,说明,这次的膳药百味汤里势必又有李母刚研究出来的毒药!
当然,剂量和浓度可能仅仅是百分之几,喝下最多也就上吐下泻,鼻子流血,浑身发冷,或满背火结,热气难耐等。
至今为止,还没出现什么太大的意外!
毕竟是自己亲儿子!不可能真的不心疼不是!
李母本名翎芝梅,是百灵谷中最有名的医药大家翎缘的女儿。这百灵谷,是个物华天宝的灵地,多种珍贵的药材生长于此,因此也吸引了不少名医世家常住于此。
自古,草药与毒药,密不可分。不同的药草搭配,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所以此地,也有不少用毒世家。
当年李誉沙场征战,平定南方贼寇割据之时,身中毒箭,眼看就要毙命。翎缘远山采药未回,李誉手下副将好话说尽,翎芝梅不肯出谷,无奈众人抬着李誉到了翎家门口,如此李誉才从阎罗王那里捡回一条命。
李誉虽是个农家小子,早年也跟夫子读过几年摇头书,知恩图报总是知道的。一来二去的报恩回礼,这事情就成了。
从此,那个在沙场上不要命的汉子再也没有如此任性过。
……
李府偏院,分外幽静,蟋蟀的清鸣都听得一清二楚。
明日,就要离开都城,此间有千头万绪需要处理。
他在自己院中书房一坐就是半天,不知让阿牛送出了多少信函。
即使是朝中大臣出于礼节性的贺信,也要一一回应。当然,更多是府上文书写好,自己加个印就好。
因为,就在大前日朝会,皇帝封他个吏部侍郎,正四品,兼领大理寺少卿职务,命为全权特使,赐金牌,尚方宝剑,彻查青城一案。从他原本的兵部司武,升官一品。
升官,并不见得是好事,尤其是面对这个踌躇满志的皇帝。
当一个人成为官僚,他就成为了这个国家机器的一部分,不再是他。
当他成为了皇帝,你尽可以用一切权谋中最阴险毒辣的角度去推敲他,因为,他只会更甚。
一个皇帝,如果不能维护他的天下至尊,首先反对他的就是拱卫皇室的的官僚集团,
因为,这会让他们失去他们赖以生存的根基——确定性。
眼前,就有这么一件威胁到这位圣人地位的事件,背后隐约有一股更庞大的力量。
即使是小时候与李岳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杨俭——如今的圣人,他们如此知根知底,李岳心中不敢有一丝侥幸。
他,没得选;他们,都没得选。
……
“阿兄,吃饭了”,一个清亮的嗓音带回了李岳的思绪。
眼前这个十岁的女孩子,是李家二女儿。她随了母亲,生得一张清秀的面庞,头上两根小辫子各自系着红绳,像一个小哪吒。
“好,阿兄来了”,李岳牵着妹妹的走,沿着石板路往前院走。
“阿兄,你猜今天那道菜不能吃?”
“……”
“阿兄,你猜猜嘛?”
“……”
“阿兄你再不说话,我不理你了”,小女孩脖子扭开,不看阿兄,但小手仍紧攥着李岳。
“好了好了,阿兄,我告诉你,今天阿娘没有加药。”
李岳知道,只要自己不回答,不出三句,这个妹妹肯定会自己忍不住的。
“真的吗?不许骗我呀?”李岳满脸温柔的低头看向妹妹。
“真的呀,因为今天我就在灶房里看着阿娘做菜。”妹妹仍然是天真无邪的嗓音。
“好呀,那咱们今天敞开肚皮吃”,说着李岳悄悄蹲下用手轻抓了妹妹的肚皮一下。
“挠我痒痒,哼,不跟你一起了”,妹妹假装生气,几步跑向前面,回头做了个鬼脸,快步跑到前院去了。
李岳紧忙扭头,用袖口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阿娘如何不心疼自己!
及冠三年的李岳如今要一个人面对整个武林。
彻查青城案,背后是皇帝敲山震虎的雄心。
天下平定,朝纲渐稳,江湖五大门派,是圣人的心头大患。
今天过后,李岳就要独自面对整个江湖。
……
前院偏厅,一家人围坐一桌,有说有笑。
要是远嫁江浙的姐姐能回,便是大团圆了。
席上更多是阿母和李岳在说话,他们娘俩总能从天下大事唠到鬼怪秘事,再从志怪典章聊到武学绝学。
当然,阿母的药毒之法也是不少提及的。
许是为了遮掩别离的悲伤,今天两人的话都格外多,一刻不停。
留着李誉和小女儿自顾的吃饭,插不上一句话。
吃过饭,李母随着李岳来到了后院厢房。叶凌被安排住在了这里。
李岳正要推门而入,一把被李母拽了回来。
“在这待着!”李母走到门前,敲了几下门。
“谁!”刚沐浴过后在房中歇息的叶凌警惕的问道。
叶凌在牢中许久,难得床榻的舒适,想要和衣而眠,又不敢轻易睡死,一直保持着警醒。
“小娘子,我是李岳娘亲。”
“……”
“我来给你治疗胳膊”
“……”
“那我进来了哈”,说着李母推开了门,李岳并未跟着进去,但顺势站在门口,靠在门框上盯着屋内。
洗去污垢的叶凌,皮肤白净,面容精致,好似出水芙蓉。
叶凌看到了李岳,投来一个凛冽的眼神。
他们,都不信任彼此。
“小娘子,我听说你右臂筋骨有恙,这骨头容易恢复,筋脉就有些难了。”李母进来顺势坐到了桌子旁。
“你过来,我有法子治好你的筋脉”,李母自顾的说道,也不管是否有回应。
“这法子,我从一堆药典中找回,琢磨了许久,目前就只在我家小郎身上试验过。不过,看样子,效果还是不错的。”
“分内服外敷两法,以十五日为一周期,可有效果。”
“小娘子,先吞下这几颗药丸”,说着李母从一个匣子中拿出几粒药丸。
叶凌定睛看了一眼,正在思索犹豫。
“你还要护我此行,我不会害你”,李岳不客气的插话。
还没等叶凌回话,李母回头瞪了他一眼,他瞬间扭头看向屋外。
叶凌思索几秒后,接过药丸吞了下去,李母递上了水杯。
“接下来,还需要小娘子露出整个右臂”,李母拿出刚熬好的草药倒在一个盆中,还冒着热气。
叶凌又瞟向了门口的李岳。
“把门带上,去一边去”,李母又发话了。
李岳悻悻的关门离开。
……
过了近两刻钟,李岳知道有鱼咬钩了。
从后院另一侧绕上叶凌所在厢房的后面,悄无声息的爬上了房。
“嘿,侠士”,
李岳拍了一下此刻在房顶阴面匍匐偷听的刺客的肩膀。
那刺客刚回头,李岳手中的板砖就已经拎向他的额头。
“啪嗒”一声清脆,板砖碎成两半。
屋中叶凌听到动静,不顾肩膀胳膊上敷着的药布,几欲从凳子上站起。
李母用手示意她坐下,“不碍事的,外面有李岳那小子。”
那刺客反应过来,掏出短剑向李岳刺去。
李岳向前紧迈两步加速,凭空腾起,踩着那人剑尖,迎头又踢那刺客一脚。
那刺客踉跄两步,还不罢休,回身又向李岳冲来,这次他反手握剑,-想要搏一个近身。
李岳故意配合,摆出架势,只能那人靠近,他飞腿而起,从下方踢中那人手肘。
那人吃痛,短剑脱手。
李岳又是一脚,那人又被踢回了起点。
他见不敌,再次前冲,甩出石灰散,李岳扬起衣袖遮住脸面。再放下时,那人已经越出李府庭院,沿着康平坊小巷逃离。
从刚才展现的身手,李岳应当是三品有余,二品不足。
埋伏在四周的高手作势要追,李岳抬手示意他们停下。
不过是个探子。
要放他回去,将今日所见如数禀告。
要让那些人知道,叶凌未死,且伤快痊愈;还要让他们知道,受圣人令,李岳将要搅动江湖。让他感到紧迫,就会逼他们慌张出手,慌张就会犯错!
……
不一会,李母就从厢房中出来,李岳送母亲回到前院。
临走时母亲从衣袖中拿出一瓶药丸。
“拿着,能保你的小命”,李母淡淡说道。
“谢谢阿娘”,李岳说道,但李母却不喜,这样显得生分。
见李母作势要打,李岳一个转身,向后院走出。
“阿娘,早睡!”
……
李岳独自一人站在窗前,思考着什么,从这里能看到叶凌屋子灯已全灭。
其实,叶凌此刻也站在窗前,透过缝隙,看着李岳。
经过李母的治疗,仅此一次,她的手臂已经能够吃上力气。
看来,他没有在这件事上说谎。
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