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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还没讲完,徐先请了个假。

徐先要回一趟兰州,再去一趟河南。

霜儿说,“徐先,你能搬过来住吗?我家也很空旷。”

徐先说,“我还有事。”

霜儿说,“事情完了呢?”

徐先想了一下,说,“还有别的事。”

霜儿说,“别的事也办完了呢?”

徐先说,“那我就会回河南种地。”

霜儿说,“那我就跟着你,回河南种地。”

徐先说,“好。”

霜儿说,“可我没办法种地。”

徐先说,“我可以抱着你种。”

霜儿说,“徐先你真好。”

徐先说,“你这样,我的刀会变慢的。”

霜儿认真地说,“徐先,你有没有想过,温柔,也是一种力量。”

徐先想了很久很久。

*****

仇恨是一种力量,愤怒是一种力量,嫉妒是一种力量,欲望是一种力量。

那么温柔呢,那么爱呢。

*****

过了很久,徐先正式向霜儿行了个礼。

徐先说,“多谢霜儿姑娘。”

霜儿说,“你亲亲我。”

徐先在霜儿额头亲了一下。

霜儿说,“你的假,准了。”

*****

徐先的刀,并没有变快。

在他取了三千三百两银子,往长安的路上,有两伙人,向他下手。

一伙二十一人,死了三个。

一伙十七人,死了六个。

但这些人身手太差,所以徐先也不知道,他的刀有没有变快。

他骑一匹马,牵一匹马。

后来他干脆把马背上银子亮出来,就像一盆红烧肉,放进茅房里。

苍蝇们却特别安静。

羌人、党项人、鲜卑人、汉人、吐蕃人,都很安静。

他到武功的时候,下起了雨,就找了个客栈,住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快到长安了,雨越下越大。

徐先牵着两匹马,还是冒雨上了渭水桥。

雨太大了,骑马也是会伤马力的。

有个人,撑一把油纸伞,在渭水桥的拱顶处,一动不动地看着渭水水面上的雨。

雨水太大了,那个人的身影,看起来很不真切。

距离那个人二十步的时候,徐先感觉到眼前的所有雨滴,突然静止不动,然后向前横飞。

徐先急速后退。

第一步,他脚底的草鞋炸裂。

第二步,他的右手衣袖炸裂。

第三步,他拔出刀,向前砍了一刀。

接着他看见所有的雨滴,又横着向后飞。

那个人,又回到原地,看都不看徐先一眼,仍然撑着伞,手上拿着一把剑,踩着木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走下渭水桥,钻进了一辆马车,走了。

*****

徐先的斗笠,前面裂开三寸的缝。

几滴雨水,正从缝隙中,缓缓滴落。

徐先把刀收回背上,牵起缰绳,继续走向长安城。

马儿打着响鼻,甩着马尾,一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徐先光着脚,衣袖破烂。

身上却不臭。

因为劈出那一刀的时候,徐先身上所有的雨水,连同身上的臭味一起,刹那间离开了他的身体。

*****

徐先对小盛说,不要打搅我。

然后关上门。

徐先想了一个晚上,

一个白天,一个晚上,然后又睡了四个时辰。

睡四个时辰之前,他说,原来是这样啊。

等徐先打开门的时候,雨早停了,地上一片干净。

徐先发现小盛在门边睡着了,手里紧紧握着那两袋银子。

徐先把小盛叫了起来,说,“你去帮我买十个蒸饼,两斤肉,我肚子饿了,但我要先洗澡。”

虽然不臭,但洗澡是一种尊重。

*****

当天下午。

徐先走到秋静峰家里。

秋静峰坐在厅房里。

徐先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秋世叔。”

秋静峰一动不动。

徐先郑重地,再行一礼,“多谢秋世叔。”

秋静峰点了点头。

秋静峰说,“就这样?”

徐先说,“就这样。”

秋静峰说,“挑粪的老头,扔了两把豆子,你就认了半个师傅,我为了使出那一剑,底裤都崩裂了,你说就这样。”

徐先说,“用一条破底裤,换半个师傅,说出去不大好听。”

秋静峰说,“如果什么都换不到,挑粪的会笑死。”

徐先说,“如果换到了,有些事情,可能就不能做了。”

秋静峰说,“你一定要做?”

徐先说,“我跟老李也这么说。”

秋静峰说,“如果是这样,你要记住,只拿自己该拿的那一份。”

徐先说,“我有分寸的。”

秋静峰说,“年轻人,就怕没分寸。”

徐先说,“老头子,就怕到处都是分寸。”

秋静峰说,“你和老赵年轻的时候很像。”

徐先说,“老赵年轻的时候,不如我。”

秋静峰说,“他说的?”

徐先说,“他说的。”

秋静峰说,“老赵年轻的时候,是不如你。”

徐先说,“我不是指刀法。”

秋静峰想了一下,说,“这种问题,很难比较。”

徐先说,“以我现在的情况,你们这些老头,都不如我。”

秋静峰点了点头,说,“我们这些人,生于盛世,长于盛世,乱世来的时候,都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确实跟你不能比。”

徐先说,“我吹了半天的牛,总算是把前天丢的场子,找回来了。”

秋静峰说,“这些年,老赵一直都在进步。”

徐先说,“刀法进步,有什么用。”

秋静峰说,“还是有用的。”

徐先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说,“我还有什么人,可以去拜访一下?”

秋静峰说,“蜀中的唐方,使的是暗器,还带毒,你找他没什么用。丹阳的屈耀,使的是短戟,但他也老了,你找他也没用。齐郡的曹衡,使的是剑,但他的后辈,前几天被你杀了,所以你还是别去。”

徐先说,“我也不想捣乱。”

秋静峰说,“年轻的几个,你只要眼睛不是一直看着天,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的。”

徐先说,“如果是一对一的话,眼睛无论看哪里,应该都没问题的。”

秋静峰点了点头,说,“听挑粪的说,他叫你,教训我徒弟。”

徐先说,“我只说有机会。”

秋静峰说,“空手,他还是有机会的。”

徐先说,“他最好不要有机会。”

秋静峰说,“我死之后,李家就不需要客卿了,他有他的路要走。”

徐先说,“你可以叫他等几年。”

秋静峰说,“这种话,不是师傅能说的,何况,这是他的事情。”

徐先说,“霜儿,和他感情好吗?”

秋静峰说,“如果他死了,霜儿会哭一天。”

徐先说,“那他就不会死在我的手里。”

秋静峰说,“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是属于你们的时代了。”

徐先说,“你不要这这里吐酸水了,霜儿呢?”

秋静峰说,“霜儿这两天身体不太舒服。”

徐先说,“要不要紧,要不要请个朗中?”

秋静峰说,“你是猪。”

徐先明白过来,说,“我是猪。”

*****

当天,徐先找到魏超,拿走了剩下的五百六十两银子。

魏超说,“要不要雇我当保镖。”

徐先说,“这是我的老本行了,你不知道吗?”

魏超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徐先隔天往东,离开了长安。

小盛又是跟着屁过来了。

他们到沈庄的时候,老头沈景,正在院子里修补一个竹筐。

沈景看了他一眼,说,“这么多银子,我都想杀人灭口了。”

徐先说,“眼界开阔一点,后面说不定还有。”

沈景说,“竹筐你会编补吗?”

徐先说,“我可以试一下。”

徐先就试一下。

老头留下他们两个,自己出去了。

小盛说,“编这有什么用?”

徐先说,“在补竹筐的这段时间里,你认为该做什么,才有意义。”

小盛想了一会儿,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又不明白你的意思。”

徐先说,“也没什么意思,想编就编。”

过了一会儿,老头回来了,小盛被赶出去了。

沈景说,“见过秋秃子了?”

徐先说,“见过了。”

沈景说,“他前几天来过我这里,我就知道他会找你。”

徐先说,“我也见过李阿婆。”

沈景说,“这个倒是比较难得。”

徐先说,“他倒是给面子。”

沈景说,“你的面子,其实不小的。”

徐先说,“可惜不是我挣来的。”

沈景说,“你的心,也太大了吧。”

徐先说,“太顺了,会让我害怕。”

沈景说,“你若死了,二十年之内,没人敢动她们,但我只能保证二十年。”

徐先说,“所以我的面子,还需要变大一些。”

沈景叹了口气,说,“有些话,秋秃子不好说出口,我又说不准,要靠你自己了。”

徐先说,“我在西域,听到一段传说。传说西域更西,极远的地方,在天的尽头,有一种鹰。它们把巢,筑在百丈高的悬崖上。孵出的小鹰,在三十天后,就要从悬崖上跳下,跳到地上。很多时候,那些毛茸茸的小鹰,都直接摔死在石头上,只有很少数的小鹰,筋骨天生强健的,才能活下来,最终能长成大鹰。”

沈景说,“你拿这个故事做比喻,虽然不是很准确,但是也差不多。”

过了一会儿,徐先说,“买地的事,办得怎么样?”

沈景说,“恐怕没那么快,才买了十几亩的中田和下田。”

徐先说,“地可以慢慢买,还要找个地方,盖一些房子,我想明年的夏初,可以把人迁过来。”

沈景说,“我让沈腾把这事先办了。”

*****

离开沈庄的时候,在那木牌边上,徐先看了一会儿,小盛也跟他一起看了一会儿。

徐先抽出一支箭,用箭头在木板上面,多刻一个字。

然后骑上马走了。

小盛又看了一会儿,然后骑上马,追上徐先。

回到长安的第二天,有个叫杜三明的找到徐先。

杜三明说,“徐兄可真难找啊。”

徐先说,“杜兄有何指教。”

杜三明说,“既然这样,我就指教你一下?”

徐先说,“可以。”

杜三明说,“开玩笑啦,整个长安都知道,徐兄人很狂,刀很快。我又不会打架,又没有徐兄长得好看,如果不比你狂一点,徐兄很快就把我忘了。”

徐先说,“我是不是见过你的亲戚?”

杜三明说,“我知道,有些地方,这是句骂人的话,但是我知道,这只是一句问话。”

徐先说,“我很少骂人,你能让我这么狂的人,骂你一句,以后你在长安行走,肯定很有面子。”

杜三明大笑,说,“徐兄妙人,我亲戚说,两年前,宁州城外,跟一个背上背着刀弓的年轻人,买过一条完整的火狐狸毛。”

徐先说,“那个年轻人,肯定不如我狂。”

杜三明说,“我亲戚说,一起去的秦公子,对年轻人不肯拿那把刀,一直耿耿于怀。”

徐先说,“你可以告诉秦公子,他当时要是用刀,随便空砍一下,那个年轻人当时,可能就会抢了那把刀。”

杜三明说,“徐兄的意思,我明白了。”

徐先说,“你还有什么要指教的?”

杜三明说,“有一次,我遇到宿国公程知节,他说你欠他一顿酒,他已经等了很久了,你是不是忘了。”

徐先叹了一口气,说,“只喝酒。”

杜三明说,“宿国公是个惧内的人,他不敢去嫖妓,所以,只喝酒。”

徐先说,“我不管他家里有没有母老虎,只喝酒,不谈别的。”

杜三明说,“徐兄的意思,我会转告宿国公。”

徐先说,“明天下午,我请他喝酒,地点他定。”

杜三明说,“地点定好了,还是在倚碧阁。”

徐先说,“你们跟倚碧阁有仇吗?”

杜三明说,“我只想告诉你,这个地方,在长安最有名的三十四个酒楼里,大家都认为,这里比较清静。”

徐先说,“我前几天,在渭水桥上,扔掉了一双破草鞋。这双又破又臭的草鞋,估计很快被捡了回去,藏了起来。你现在说有个地方比较清静,连皇帝睡觉的地方,都不清静了,这长安城里,还可能有清静的地方吗?”

杜三明叹了口气,说,“你说得对,我回去告诉一下宿国公,让他换个地方。”

徐先说,“算了,不用换了,就倚碧阁。”

杜三明说,“多谢徐兄。”

*****

徐先去找霜儿,继续讲故事。

去的路上,徐先遇到一个年轻的和尚。

那和尚白白嫩嫩的,比徐先好看很多。

和尚说,“施主留步。”

徐先继续往前走。

和尚追了几步,说,“这位施主,请留步。”

徐先停下来,说,“大和尚要说我面有妖气,或面有煞气。”

和尚吃惊地看着徐先,说,“施主既然知道,贫僧……”

徐先说,“停,你要多少钱?”

和尚说,“贫僧是想说,妖也有好妖,只要一心向佛,一样可以解脱轮回,终可登得净土。”

徐先说,“多少钱。”

和尚犹豫了一下,说,“如今佛法不显,伪经横行。贫僧一心想要去伪经,求真经,宏佛法,渡苍生。但是天下的真经,只在天竺,那里是佛教起源……”

徐先说,“多少钱。”

和尚说,“随意。”

徐先掏出几个铜钱,放入和尚手中。

和尚说,“多谢施主,贫僧才疏学浅,尚未知妖来人间,对妖是来说,是好,是坏。对人来说,又是好,是坏。”

徐先静静地看着他。

和尚说,“妖未必尽坏,人也未必尽好。我若能取得真经,广传天下,必能天下一同。”

和尚补充说,“此乃大一同,非小一同。”

徐先说,“大一,小一,你很能吹,我虽然不相信什么一同,但我会再给你二两银子,因为我身上正好有二两银子,祝圣僧大光头早日取来真经。”

和尚接过银子,双手合十,说,“施主还是信的,只不过施主自己不知道,也许有一天,就知道了。”

说完转身,就此飘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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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与中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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