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传、3

前传、3

简单一点,就比如你要吃一顿羊肉。

你需要从羊圈里挑一只。

然后把羊的四条腿绑住。

然后把羊吊在树上或木头上。

然后在羊的脖子捅上一刀。

然后拿个缸,把血放完。

然后把皮剥下来,收拾好。

然后把内脏扒出来,把羊肉分好。

然后或者烤,或者炖。

然后,你才能吃上肉。

杀人也是一样。

只不过杀人的每个环节,都非常复杂,情况千变万化。

所以,每一次杀人,需要更多的人手,需要更精细的分工。

你花的每一两银子,都有它应有的回报。

你花的每一两银子,都有一些人失去什么。

保证是这样的。

因为,我们很专业。

小白如果离开了,赵三他们也会离开。

赵三的师兄弟们,也会跟着散伙。

链子上断一环,就变成两条链子。

小镇如果枯了这口井,小镇就是一堆规整的沙石而已。

如果还吃这碗饭,那么谁也离不开谁。

天下之大,真的没什么地方可以去。

没有更好的地方。

没有比这个只有一口井的小镇,更好的地方。

也许有,也许没有。

但是,我不想去找。

暂时不想。

此时,小白也是这么想的。

*****

当你这么想的时候,往往隐藏着一个预言。

而事情发生之后,你会找原因。

排除掉一些,也许会剩下几个。

这个想法,无疑会是其中之一。

那时候你就会想,在当时,这确实是个预言。

小白的买卖继续。

仇恨之杀,情爱之杀,地位之杀,财富之杀,男女之杀,老少之杀。

的确都很喜欢杀来杀去的。

如果有个人,你不想再见到他,带上你的银子,到一个小镇外的山上,找一个女孩。

如果你出得起价钱,这个人,你再也不会再见到他。

小白没想到,与银子有关的,会有这么多有趣的故事。

甚至没有银子,也会有故事。

*****

五月初三,小雨,东南风。

小白总算见到了,一个比自己年纪更小的人。

那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吃力地提着一个篮子,很小心地爬上山。

小女孩儿的脸上,倒是没什么土,或许是因为今天下了雨,或许去河边洗过。

小女孩儿头发,还算整齐,却贴在脸上。

牙也白。

小白想起了自己。

小女孩儿说

“我想杀一个人。

这个人杀了我的全家。

我听说可以来这里找一个人。

她可以收钱办事。

但我只有半篮子鸡蛋,三十四个鸡蛋,我数了好几遍了。

客栈的掌柜说,你不收鸡蛋,只收银子。

我不知道什么是银子,也没有银子。

可我还是来找你。

客栈掌柜还说,可惜我太小,在他这里不允许我这么小的,不然我就有银子了。

我不知道什么意思。

我只有三十四个鸡蛋。

我路上,吃了二十一个,不然就有五十五个鸡蛋,我太饿了。

我不该吃,但是我太饿了。”

小白看着小女孩儿,

有些走神。

小白叹了口气,说。

“现在时辰不对,你先下山去。

明天再来。

如果你没有银子,只有鸡蛋,就不用来了。

一百个鸡蛋也不行。”

对于这个小女孩儿来说,一百个鸡蛋,应该够多了。

篮子里的鸡蛋,估计也烂掉一半了吧。

你若是四十年后再来,也许那时候我正需要一个丫鬟。

如果你答应做我的丫鬟。

我花点钱,帮你报仇,也不是不行。

虽然报仇的价钱,比起买一个丫鬟,要贵很多。

也不算违反规矩。

像你这样的仇,世上太多了,哪能报得完。

只能说,你来对了地方,却来错了时间。

小白想想而已,没说给谁听。

*****

第二天,小白一早去打水。

小白大清早去打水,因为自己要洗脸,也因为要做早饭。

洗脸这个事情,并不是规矩的一部分。

但是小白现在也开始喜欢洗脸了。

跟奶奶一样,继续着这个奢侈的习惯。

小白原来也觉得,没有必要。

现在觉得,很有必要。

或许小白觉得,能多继承奶奶的一项习惯,也是好的。

或许她觉得,早上洗个脸,比较舒服。

但到了冬天,早上洗个脸,就不舒服了。

又或许还有其它的什么原因,那么,就不知道了。

小白提着空水缸,经过棚子的时候,看见小女孩儿,卷缩在棚子里,双手紧紧抱着那个篮子。

小白提着装满水的水缸,回到棚子的时候,小女孩儿依然卷缩着,依然紧紧抱着那个篮子。

等小白洗完脸,吃完早饭之后,走到棚子下坐了小半个时辰,小女孩才惊恐地坐了起来。

小女孩儿仔细数了数鸡蛋。

小白可以清晰地听到,小女孩肚子咕咕叫的声音,也可以清晰地听到,小女孩干干吞口水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小女孩儿说。

“我想杀个人,但我只有三十四个鸡蛋。”

*****

一个人,残酷的极限,能到达什么程度?

对这个极限的探索,一直在进行。

有一些人,用自己行为,来定义新的极限。

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们背负万世骂名的同时,也为人类的行为,贡献了一个可能发生事件的标注或标准。

也有些人,则通过不准确的研究、或比较、或描写,来寻找这个极限。

然而,这个极限的寻找,不能说是徒劳,总是不准确的。

其实,残酷只是一种感觉。

对当事者和旁观者,都是不大一样的。

这个极限,没有标准。

而与残酷根同意反的,叫怜悯。

两者的情况,一模一样。

*****

小白无意探索,残酷或怜悯的极限。

小白给了小女孩儿,一个合乎规矩的建议。

也是一个现实合理的建议。

希望小女孩儿能听得懂,能听进去。

小白说。

“你把这蓝鸡蛋,卖给山下客栈的掌柜,然后在客栈里打杂。

如果你有工钱,积攒下来,换成银子。

再拿着银子来找我。

我就会安排人,替你去杀了那个人。

当然,如果银子太少了,没人肯去杀。

那就真的没办法了。”

小女孩听懂了,听进去了。

小女孩儿又没有别的办法,至少这是个希望。

人要是没有希望,和咸肉有什么区别。

小女孩儿下山后,找到了客栈掌柜赵三。

小女孩儿对赵三说。

“山上的姐姐说,你会买下我的鸡蛋。

山上的姐姐说,我可以在这里打杂。

山上的姐姐说,我可以攒工钱。”

小女孩儿很聪明,她说的,赵三都答应了。

小女孩儿很聪明,她把这个微小的希望,又扩大一些。

小白在一个多月里,看见小女孩儿替人牵了十六次的马。

小女孩儿问了十六次,大叔,能帮我杀个人吗。

十一次不理睬她,三次被一脚踢开,五次被骂滚开。

但是小女孩儿继续问,只要不是踢开她的那些人,她就每天都去问一次。

小白没有看见的次数,应该更多。

在赵三这里,起码小女孩儿是安全的。

有些想法不太正常的人,也要把想法收起来。

小镇周围十里,都要听客栈的规矩。

当然,也没有人帮她杀人。

有希望,不放弃。

即使是神佛,也不能要求人类,做更多。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希望和不放弃,都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甚至很少能有结果。

这同样也需要运气。

*****

五月十八,晴,无风。

小白也开始看远方。

她正从什么都没有的状态,迈向什么都有的状态。

小白开始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看远方。

除了奶奶,除了小女孩儿,那些上午来的,下午来的,几乎都很喜欢看远方。

其实,人的行为,多数时候都很奇怪。

关于看远方这件事,就是一个奇怪的问题。

人们看着远方,在经历一些事情以后,就会在什么都有,和什么都没有,这两者之间徘徊。

不能说哪个更好,也不能说哪个更适合。

甚至不能说,这次比上次,有了什么境界上的提高。

不是说,因为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麦子多。

那么我的远方,就比你的远方,更加丰富,更加多彩。

我的看,比你的看,就高了一个档次。

不能这样比的。

山的后面,有更多的山。

天的更远,有更广的天。

远方,有一些忘不了的人。

远方,有一个回不去的家。

太多的可能,太复杂的答案。

因此我们不应该,纠缠于答案的优劣。

而是更应该,从本质上,讲讲这个问题。

因为有太多的人,喜欢这么做了。

人多了,再小的事,也值得去研究。

过去发生过的,将来也一定会再发生。

这里发生过的,在其它地方也会发生。

看远方的事情,应该这么解释。

当你看近处时,眼睛需要焦点,所有的物体都有文和质,这就需要动用大脑,来进行辨别、计算、维持、记忆和比较。

这,就比较费力了。

而看远方,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眼睛无需焦点,浑身肌肉可以放松,大脑可以任意飞翔,也可以空空如也。

这,就不那么费力了。

这样的跨越时间的分析,这样的运用解剖学的解释,会更加公正些,也更加合理些。

总之一句话。

看远方,比较爽。

*****

小白看远方的时候。

年轻人又出现了。

两个人就这样,一起傻傻地看着远方。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很久。

直到申时快要过去的时候。

也许小白这次,判断错了时辰也不一定。

反正,时辰的事情,小白说的算。

最后,小白说,

“有一个买卖适合你。

价钱也还不错,来回一个月。

你觉得怎么样。”

年轻人点了点头。

年轻人说,“好。”

年轻人始终不敢看小白的眼睛。

好像真的喜欢远方。

小白始终不敢看年轻人的眼睛。

好像真的喜欢远方。

小白只敢在年轻人下山时,看他的背影。

年轻人,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因为小白手中,一共有五个能做的买卖。

这个买卖最简单,距离最近,价钱也好。

不适合别人,只适合你。

*****

二十五天后,年轻人又来了。

比小白预计的,晚了几天。

年轻人拿出一小块银子,放在小白的面前。

年轻人看着小白的眼睛,说,

“山下那个小女孩的买卖,我接了。

这是五两银子。

作为你的佣金,应该是够了。

本来是包含打探费和确认费。

那个地方我去过,那些人我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因此无需打探任何消息。

这个买卖,算是我自己托,自己接,因此也无需确认结果。

上次买卖的钱,就暂时寄在这里。

如果三个月之内,我没回到这里,那么这笔钱,就请送到我的家里。”

年轻人说完,走了。

年轻人用了“请”这个字。

小白从来没有听人说过这个字。

小白也没留意到这个字。

因为从年轻人的第一句话开始,小白思维,出现了短暂中断。

虽然年轻人接下去的每一句话,小白都听到了。

但一个时辰以后,小白才把年轻人的所有话,组合起来,然后明白这些话的意思。

他说,山下那个小女孩的买卖,我接了。

看最久的一眼。

却留下最绝望的话。

拿最低的价钱。

却做最危险的买卖。

你是这世上,最傻最傻的傻瓜。

小白呆坐良久。

最后,小白突然对自己说。

规矩就是规矩。

收了你的钱,该打听的,要打听,该确认的,还是要确认。

年轻人,不要以为,不再多收你一成佣金,你就不是新手了。

还想教我立规矩。

哪有这样做买卖的。

下回我.......

我能怎么样。

天上地下,无人可知。

但小白这么说的时候,是很生气的。

这点她知道。

因为,这是她人生的第一次生气。

小白再也不觉得,这种买卖有趣。

小白只觉得心烦意乱。

你知道这趟买卖,有多危险吗?

至少要召集八个到十个好手。

制定计划,观察地形,等待时机。

才能有六七成的把握。

你自己一个人去。

你这哪是做买卖啊。

你这是去送死。

小白看远方的状态,又悄悄地改变了。

小白也没那么喜欢看了。

更多的时间,小白在看从山下上山的路。

*****

有一天中午,赵三来找小白。

赵三说。

“过一段时间,刘七会来当客栈的掌柜。

师傅说过,他在的时候,身手最差的,当客栈的掌柜,他不在的时候,身手最好的,当客栈的掌柜。

我是最差的,刘七是最好的。

现在因为这个年轻人的事,耽搁了。

那一伙人,名声一直不大好。

我们都知道。

刘七亲自去看了。

一共二十八个人,都死了。

二十五把刀,两把枪,七张弓,三十五匹马。

其中两把刀上,有血迹。

但两把刀,都不是年轻人的刀。

现场所有尸体上的伤口,与刀上的血迹不符。

因此刀上的血迹,应该是他。

从刀口的血迹上看,有一个伤口至少一寸深。

另一个伤浅一点。

但不能确定伤在哪里。

血迹都在刀的末端。

因此伤口在身体上的可能性,会大一些。

年轻人是自己离开的。

不知道是追敌,还是逃命。

但受了这么重的伤,一般很难活下来。

本来三个月没来,我就会安排去送银子。

不过他的这笔买卖,本来就是白做。

但那伙人的家当,还有那些刀弓马匹,按规矩,是属于他的。

刘七折成了银子,大约一百六十两,不是小数目。

连同上次买卖的三十两,一共一百九十两。

你看是不是,送到他家里。

如果送的话,刘七想自己去。

毕竟这么好的身手,谁也没有见过。

万一活着回家了,也算留个情义。

即使没回家,家人能知道他最后的下落,也是应该的。

而且这么多银子,刘七去会稳妥一些。

刘七如果去的话,大概到明年春天,才能来这里。”

小白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有时候,人的力气会突然变小。

小得连说话,很都困难。

连呼吸,都很困难。

只能点头,或摇头。

不知道为什么。

此时,寒冬已经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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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与中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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