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莫利在握住刀把的时候,就知道他已经败了。
莫利很清楚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先是气管,然后是大血脉,然后是脊柱骨。
然后,应该是暗月刃的刀身。
再然后,莫利的心脏会有一次跳动。
再然后,心脏的跳动,会让血液从脖子上的大血脉喷出。
喷出的血脉,会让他的脑袋飞起来。
这个时候,应该可以听到,传说中的风的声音了。
在耳边,柔柔吹响。
如他所想那样,莫利旋转着。
第一个呼吸,旋了两圈。
莫利看见地上有些人,在缓慢地厮杀,好像在演戏一样。
莫利看见太阳。
莫利看见蓝色的天空。
第二个呼吸,他开始降落,旋了三圈。
莫利看见那个年轻人,站着不动。
莫利看见那个年轻人,光着屁股。
莫利笑了一下。
无论莫利有没有笑出来,他认为是,就是。
莫利想,这个年轻人真的不错。
莫利想,我从未见过这么快的刀,今天见到了。
这时候莫利的眼睛,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了。
两个呼吸,是眼睛最后的努力。
但不妨碍莫利继续想。
莫利想,可惜不是我的刀,不过也不错。
莫利的脑袋掉落在地上,滚了几圈。
莫利晕乎乎的。
五个呼吸,这是耳朵最后的努力。
在耳朵也失去功能之前,莫利听到年轻人说,过力了,他妈的。
什么意思?
最后,是一片黑暗。
谁都一样,都是一片黑暗。
*****
魏超在马群里飞快地跑着。
魏超嘴里念叨着,“你别走,骨多的鹿,等一等魏大爷,魏大爷有东西送你。”
真的是有东西送。
魏超最后跳到马背上。
在马背上,接着又跳过了几匹马背。
最后腾空而起,甩出了手上的小刀。
除非运气极好,一把小刀的有效杀伤距离,不会超出二十步。
二十步以外,基本上小刀入肉的深度不会超过一寸。
何况魏超和骨咄禄之间,还有很多的人,和很多的马。
所以,魏超扔出去的小刀,像是一块石头扔进海里一样,不见踪影。
魏超落在地上,滚了两圈,然后站起来。
魏超迅速骑上一匹马,追了过去。
骨咄禄的守卫,分出最后面的七个人,调转马头,拔出弯刀,向着魏超反冲过来。
突厥人也不是傻子。
他们很快调整位置,排成一字长队。
魏超反应也很快。
魏超知道自己没办法穿过七层的骑士,就斜斜地冲过去。
魏超从背上取下弓,抽出一支箭,射落一个。
前面的三个突厥人,继续追着魏超,后面的三个,已经拉开了弓。
魏超从马背上,向前跳起来,右脚马镫的吊绳受不住力,断了。
魏超左脚踩在马背,一支箭从魏超的腿边飞过,一支箭射在魏超脚下的马身上,一支箭射在马腿上。
魏超再一步,右脚踩在马头上,跃起转身,开弓一箭,再射一箭。
两个执弓的突厥人落马。
魏超落在地上,滚了一圈,弃弓,拔刀。
身体侧移,后仰,同时反手一刀,划开第一个人的大腿。
魏超继续侧移,躲开另一匹马的踩踏,再正手一刀,削在第三匹马的马蹄上。
最后一个突厥人也弃弓,拔出刀冲了过来。
魏超总算有一点时间,好好地准备这一刀了。
*****
徐先还是站着不动。
他的左脚,腹部,腰部,背部。
他的右手,胸部,臀部。
这些地方,都有或多或少的血,正从皮肤缓缓渗出。
特别是右手,像被血淋过一样。
徐先想,过力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
沈腾等得很有耐心。
沈腾的心情逐渐变得好起来了。
沈腾甚至想哼几句曲儿。
关外妓馆的姑娘,是粗糙一些,什么方面都粗糙了一些,但是,有劲儿。
反正在床上的时候,很有劲儿。
如果没劲儿,怎么好意思收了沈腾的二十枚铜钱?
姑娘们唱的歌词,沈腾听不懂,沈腾只能勉强地记住几句曲儿。
沈腾还特意去记这支小曲儿,没事的时候哼一哼。
沈腾不知道他唱的调子,跑出去了多远。
但是有一次,沈腾在徐先面前哼曲儿的时候,徐先看了沈腾一眼。
可见,沈腾的跑调,跑得也不是很远。
沈腾笑了起来,说,“一百两。”
徐先点了点头,说,“等够个数,我就切了你,你爹那里,我来送终。”
沈腾说,“徐先,作茧自缚啊。”
小努力,大回报。
特别是从抠门的徐先身上,捡到了一百两。
这时候的沈腾,心情无疑是愉快的。
忽然,沈腾心有所感。
沈腾很想跳起来看一眼,最后忍住了。
很快,沈腾就听到马蹄声。
很快,马蹄声近了。
沈腾把麻布掀开一条小缝。
看了一眼。
*****
沈腾看过骨咄禄的像。
骨咄禄在武德初年,作为使节,来过长安。
因此,秋霜的手里,就有了一张骨咄禄画像。
后来,画师在原有画像的基础上,经过几次情报上的修正和迭代,已经接近技所能及的极限了。
但是这种画像,即使是画得再好,也只是一些线条,无非是一些或粗或细的线条而已。
所以,这种画像,只能是突出一些个人特征。
比如,一颗长着长毛的大痣,或一条破相的伤疤,或一脸络腮的胡子。
这些细微的脸部特征,对沈腾所处的位置,没有什么用。
因为太远了。
因为太多的脸了。
甚至,这么多突厥人的脸,看上去都差不多。
但是这些都不能妨碍,沈腾在人群之中,确定骨咄禄。
因为,沈腾认出突厥人的撤退阵形。
典型的撤退阵形,都在保护一个人。
何况这个人衣服最好。
最有威严。
最像骨咄禄。
那么,他就是骨咄禄。
那么,他就是我的。
*****
沈腾看到两次机会。
这种场面,比起朝天空扔一把豆子,要复杂很多很多。
沈腾需要计算每一步,落脚的位置和速度。
计算出枪时,枪头速度和角度。
计算出枪后,在随之而来的马群中闪避和防御。
计算整个过程中,所有突厥人的反应。
这些复杂的计算,瞬间完成。
有两次机会,可以说沈腾的运气,已经很好了。
盖在沈腾身上的麻布,从地上飞了起来。
这块麻布,飞在天上,吸引了很多突厥人的注意。
沈腾在地上,闪电一般,急进三步。
出枪。
沈腾的枪,准确地从骨咄禄的胸骨上窝插进去,从后颈处钻了出来。
*****
骨咄禄听到自己,骨骼破碎的声音。
骨咄禄被带离了马背,像一困收割时的麦杆,被一根木叉子,轻轻地举起。
骨咄禄的手脚躯干,在空中无意识地抽搐着,骨咄禄的一只脚,还挂着马镫,连着马镫的皮绳,但马鞍的牵扯下,很快就脱落了。
在骨咄禄的脚下,一切的人和马,都在高速运动着,只有他自己,是几乎静止的。
骨咄禄看见,二三十匹马,带着十几个手下,裹着滚滚烟尘,正向北疾驰。
骨咄禄看见,在地上,有个右手执枪的人,正低着头,正向南奔跑。
在马群之中,突兀地,逆向而行。
骨咄禄的身体,上升到最高处的时候,他又一次听到骨骼的声音。
那把枪,震荡着转动了半圈,骨咄禄颈部的脊柱,瞬间侧底粉碎。
一方面再次确保战果,一方面也让卡住骨头的枪头,松动松动。
那把枪收回二尺,然后是最后一次,接触骨咄禄身体。
沈腾在收枪的同时,将枪尾甩了一下,枪身将这次甩动放大,并传递到枪头,带着几滴血珠,然后像鞭子一样,抽在骨咄禄的胸口。
骨咄禄的身体,被拍打着移动了一下位置。这样,当骨咄禄落在地上的时候,会准确地落在一匹奔跑的马的面前。
马腿会踩在骨咄禄的胸口。
又一次确定战果。
骨咄禄这时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骨咄禄最后看见的,是一只大大的马眼,正漠然无情地看着他。
接着,就是属于骨咄禄的黑暗。
*****
一次呼吸之间,在一个人身上,用三次致命的刺杀。
从伏杀骨咄禄开始,到骨咄禄落地,整个过程,沈腾身体向前冲了五小步,三碎步,避开了两匹马。
这时,枪在后,身在前。
这时,正是沈腾最脆弱的时候。
这时,突厥人尚未反应过来。
所以,沈腾的威胁,来自突厥人的马群。
沈腾提了一下手中的长枪,枪尾向前滑动着,打在一匹马的脸上。
沈腾借这一点点力,侧移了一下。
接着枪尾在地撑了一下,沈腾在空中越过另一匹马头。
沈腾的脚,踢在一个突厥人脸上。
那个突厥人落马。
沈腾再一次出枪。
队伍尾巴上的最后一个突厥人,被刺落马下。
沈腾的面前,近距离之内,无人,无马。
沈腾的刺杀,完美成功。
舍我其谁。
沈腾在心里平静地说。
*****
徐先几乎不能动弹。
附近的突厥人,似乎让莫利被一刀断头的事情,都吓住了。
那可是草原第一刀。
因此,没有一个突厥人过去找死。
即使现在,这个人年轻人手里的刀已经断了。
徐先无聊地站在那里,看着不远处的厮杀。
无人打扰的徐先,在想一些事情。
徐先想,原来这就是过力了。
老赵曾经说过,“每一个人的力气,都有一个极限,每一块肌肉,都不能突破这个极限。”
徐先问,“怎么突破?”
老赵说,“人会废掉。”
徐先说,“我不是问你,突破了会怎么样,我是问你,怎么突破。”
老赵说,“突破不了。”
徐先白问。
但老赵还是说,“我听说,曾经有人突破这个极限,并且也顺利地废掉了。”
这是一个隔着三层、或四层、或以上的消息了,所以老赵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但是,徐先此时明白,他过力了。
因为,那一刀,实在是太快了。
所以,徐先顺利地废掉了。
*****
后来,有人研究出,一个人力量可以瞬间爆发,爆发后的力量,可以提高二到三倍,但是在爆发之后,身体也会受伤。在大脑的保护下,人是不能进行这种小宇宙爆发的。
至少不能经常。
因为,爆发的结果,就是废掉了。
*****
沈腾按照计划,从战场跑过。
北逃的突厥人,已经开始调头骑马追了。
他们嘴里大声叫着,“特勒大人被他杀了,截住他。”
这些喊声,是给战场上所有剩余的突厥人听的。
这些喊声,就是马蜂窝落地的声音。
而捅马蜂窝的那个人,正扛着那根捅了马蜂窝的竹杆,在战场上夺命狂奔。
战场上所有能跑的突厥人,一下子都朝着那个人围了过去。
有人找马骑,有人光脚追。
有人开弓射,有人拿刀砍。
可惜,沈家的脚法,天下第一。
经过战场的时候,沈腾一边跳,一边还抽空看徐先了一眼。
沈腾大骂,“他妈的,你不是人。”
沈腾接着骂,“光溜溜地晒太阳,很闲吗?”
然后,沈腾就跳出战场,后面跟着四五十个突厥人,呜哇呜哇地一起向南方跑去。
*****
徐先也想帮沈腾,不过想了一下,就不想了。
过了一会儿,魏超骑马跑回来了。
魏超看了一眼满身是血的徐先。
徐先身上的血,有些是别人的,有些是徐先自己的。
魏超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尽管魏超不明白,徐先为什么会站着不动,魏超还是一下子看出徐先的问题。
魏超说,“我现在杀了你,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魏超一边巡视着战场,收割一些尾巴。
徐先说,“是啊。”
魏超说,“你的命,行情价是一万,现在我涨到两万。”
魏超四处游荡,切了几个伤得比较轻的。
徐先说,“这个价很公道。”
魏超说,“他妈的,你得罪我了,大爷要把它切了。”
徐先说,“这种想法很正常。”
魏超又游远了。
等魏超把所有突厥人都切了,又游回来了。
魏超说,“我要把你切了。”
徐先叹了一口气,说,“下回,我还带你出来玩。”
魏超说,“他妈的!”
魏超的事情完成差不多了,魏超跳下马。
魏超从地上扯了一块布,走了过去,裹在徐先身上。
魏超骂骂咧咧的,“他妈的,你得罪我了。”
徐先苦笑着。
魏超很小心裹着徐先,徐先还是觉得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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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家派来伏击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李道宗运气很好,只是一只脚不能动了。
有个人保护,还是不一样的。
李道宗爬到那个守卫的身边,说了几句话。
那个守卫受伤极重,血和肠子流了一地,很快就死了。
魏超四处仔细搜了一遍。
几个还在喘气的,请求给一刀。
魏超看一下李道宗,李道宗点了点头。
魏超处理一下李道宗的伤口,并且拿一截木头,绑在李道宗的腿上固定住。
魏超的左手,也受了伤,不过没断。
李道宗也帮着魏超上了药,包扎好。
魏超把李道宗推上一匹马。
李道宗倒是很硬气,上马的时候,哼都不哼。
魏超扛起徐先。
徐先哼哼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