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龙飞

被称作『龙总』的人叫龙飞，是扬城和周边五个其他县级市的加盟商，控制着「白象」在临江省的三分之一的渠道。

伍明说：『龙总，你才说笑了，我是不请自来。』

龙飞说：『怎么？你没收到我的邀请吗？王勇问我要不要做活动的时候，我和他说了，一定要请你来啊。你来我就做，你不来我不做。他没和你说吗？』

伍明说：『我没听说啊！他和我说是你哭着吵着说要做活动，还说你放话说生意不好，要做不下去了。我才来看看的。』

龙飞说：『那肯定是他小家伙瞎说，我怎么会哭着吵着说这种话呢？但是生意的确是不好做啊。』

『我看你「科尔」卖的挺好的嘛。』伍明指指背后的科尔展台。

龙飞叹气说：『现在也就「科尔」还能做出点业绩，但是「白象」是根本不好卖，这两年没人要窗机了。』

伍明说：『这就是我这次来想找你说的事情，今年下半年你「白象」空调一台都没定，怎么变化这么快，我理解现在分体式空调销售好，但是你这里县级市下面还有乡村，现在就一点市场都没有了吗？不会吧。连广州都还能卖掉几台窗机，怎么这里就完全不卖呢？』

龙飞说：『现在乡下人兜里才有钱好吧。伍主任，你不要看不起乡下人，现在人家都要分体式空调。你刚才也说了，我们临江这个地方不供暖，单独制冷的窗机肯定乡下人不要的，而且乡下人有的是地方，要就要柜机，放在家里气派。』

伍明听了龙飞这话就皱眉陈思，不说话了。这时候龙飞的手机响了，龙飞看了一眼手机，对伍明说：『伍主任，你晚上不走吧，一起吃个饭？我还有好多事要和你汇报。』

伍明说：『我下午要开车回去，美国总公司来人了，我要去接机。』

龙飞说：『那等下吃午饭。午饭的时候我们说。』

说完，龙飞一手做出一个抱歉的手势，一手接通了电话退开了。

伍明站在原地还在皱眉陈思，突然看到张财禄站在他面前，他把房卡递给了伍明，说：『兄弟，不是我恭维你吧，你就是专业，刚才那么多问题提给你，你全都答得上来，像背书一样。』

伍明笑笑，说：『都答的上来是假的。真真假假罢了。你才专业，翘边专业。』

张财禄笑笑，说：『有假的？哪些是骗人的，我怎么听不出来？』

伍明说：『骗人倒是没骗人，只是偷换了几个概念，比如3匹空调的能效比标准和3匹以下的标准是不一样的，用3匹的参数去套小空调的标准，2级能效就能成为1级能效。另外变频机和恒定机的能效比也不能对照。再有制冷条件受到很多外在因素的影响，房间不可能做到密封，所以什么待机不用电的说法也是屁话。还有蒸发器折数越多效果越好的说法更是说给鬼听的。……这些都不能算骗，至少常识都是真的。』伍明发现自己说这些话的时候完全就是自言自语，完全不知道怎么停下来，于是就对自己摇了摇头。

张财禄看伍明一副自言自语的样子，心里一阵好笑，他面露严肃，甚至装出了一副诚恳的样子说：『反正我是听不出是骗人的，那就叫专业。』

伍明没有看张财禄，他又把眉头皱在了一起，口里念叨着『骗』。然后迅速走向对面的商场，抛下了站在那里的张财禄。

他走进了地下电器城，在几个其他品牌的国产空调销售区走了一圈。又走到另一个私营电器店，也看了一圈国产空调区。可能是因为刚才这里有员工在『科尔』的展台听过他的讲解，所以没给他好脸色看，把他『请』出了店。伍明站在步行街上，脑袋里满是怀疑。他看了看『科尔』的展台，面无表情。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伍明去酒店退了房。他没有行李，把挎包锁进汽车后座，然后就步行去了约定的餐厅。当伍明到达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到了。

虽然伍明之前坚持说工作餐随便吃一点就行了，但是龙飞说定在扬城的一家风味餐馆时，伍明也没有推辞。餐厅坐落在步行街旁边的弄堂里，穿过一座朱漆黑瓦的门楼，走过一小隅池塘，再拐过一个月牙形的拱门，才能找到餐厅，环境非常幽静，有种江南水乡感觉。四方形的八仙桌坐着三个人，龙飞、王勇，还有个不认识的中老年男子。

朝南的座位空着，伍明知道这是给他留的，但是没有立刻坐下，反而说：『买单席啊？买单席我可不敢坐。龙总你财大气粗，你坐过去。』

经过一番推辞，反而把那位伍明不认识的男人换到了朝南的座位上。伍明在面东的位置坐下，龙飞坐在对面，王勇坐在面北的位置上。

龙飞介绍说：『这位是我们扬城电子商贸有限公司的梁总，也是我的朋友，我也难得来扬城，今天正好有空一起聚聚，顺便介绍给伍主任认识。』

那人掏出一张名片，很客气地对伍明说：『鄙人梁峰，早就想结识伍主任。』

伍明也掏出名片，回敬了一张，说：『客气客气，叫我叫伍明就可以了。』名片上印着『白象科尔责任有限公司，总经理办公室，伍明。』

梁峰说：『原来是伍总，我听他们都叫你伍主任，就跟着叫了，失敬失敬。』

伍明笑着说：『您看错了，是总经理办公室「的」……』伍明在『的』上稍作停留，然后说：『……「的」伍明。也就是给总经理打工的小角色罢了。』

梁峰也笑着说：『伍总你谦虚了，我听说过您，「白象科尔」这种大的跨国公司，再小也比我们小地方的小门面的总经理大啊。』

伍明『哈哈』笑了，拱手作揖，说：『梁总要是不嫌弃，就叫我伍明，毕竟看样子您也是我的老前辈，我就叫你梁兄，你叫我伍明。我也让他们叫我伍明的，他们就是爱叫「伍主任」，我一直以为「主任」就是个绰号嘛，又不在机关里工作，现在哪里还有主任？呵呵。』

梁峰说：『好，那我也跟他们一样叫「伍主任」，伍主任贵庚？』

伍明说：『贵不敢当，虚龄四十。』其实伍明明年才到40岁。

梁峰表现出一脸吃惊，说：『看不出来啊，伍主任不说我以为才刚三十岁。』

王勇旁边插嘴：『你那是说大了，我听过有人说二十岁的。』

伍明摸摸自己的头顶，面露尴尬之色，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是过了16岁就这个长相，长相一直都没什么变化，读书的时候同学们都说我长的老，有一次代课老师还以为我是来参加家长会的。唯一的变化就是头发少了，胡子白了。』说着他又摸摸自己才长出短短胡茬的下巴。

梁峰说：『你头发也不少嘛，看看我这头，这才叫头发少。』说着他指指自己地秃顶。

伍明说：『我那是扎着看不出来，地方支援中央。梁兄你是聪明的脑袋不长毛。梁哥你的电子商贸公司是做什么的啊？』

梁峰说：『公司是做家电品牌的代加工和经销代理的。公司就在扬城，店的话现在有5家，都在临江省。』

伍明说：『你也做经销代理啊，那和龙总那就是同行啊。同行是冤家，你们能坐在一张桌子吃饭那也是不容易。』

龙飞接话说：『人家梁总是做大家电城，我和他不能比，我是有门面借在梁总电器城里，才有机会认识梁总，跟梁总混口饭吃。』

伍明『哦』了一声。

龙飞又说道：『好啦，好啦，伍主任到了我们就点菜。』

伍明说：『你们到了那么久了还没点菜？』

龙飞说：『客人不到，我们怎么好点菜呢？伍主任，你点，你点。』

伍明笑着推辞说『客随主便』，又说『入乡随俗』，让龙飞和梁峰点菜，自己借口上洗手间就离开了桌子。起身走的时候看了一眼王勇，心里想着：『王勇小朋友也是客人啊，你们怎么不让他点？』

王勇很安静地坐着翻着另一本菜谱。伍明注意到他面前放着一瓶自带的矿泉水，旁边放着一盒感冒药。伍明心想：『这是跟谁学的？也是个小狐狸。』

待伍明洗了个手回来。几人已经点完菜，讨论喝什么酒，伍明说他一会儿要开车回上海，不能喝酒。王勇说感冒吃药，也不能喝酒。龙飞和梁峰两个人就要了1斤这家店自酿的10年陈花雕酒，说是午餐不多喝。菜没上，酒就上来了。又是一番劝酒相让，最后伍明喝茶，王勇喝水，两人先敬了两位『主场』的临江省人一杯。

王勇说：『龙总，多谢你赏脸支持公司的活动，祝你生意兴隆，业绩长虹。』说着就把酒杯抬高过头顶。

龙飞说：『哪里的话，是感谢你们给我做活动。「科尔」的活动，我是年年做的，你的工作我哪有不支持的。』

伍明说：『那还是要谢的，龙总不光支持「科尔」的活动，「白象」的活动也要大力支持哦。』

龙飞灌下一大口酒，说：『那是那是。』

伍明又说：『我倒是想知道「白象」怎么就在你这里生意一落千丈，究竟是什么问题让你这里突然就卖不掉了。』

龙飞愣了一下，不自觉看了梁峰一眼，回答说：『我这里「白象」确实是有问题，主要就是现在没人要窗式空调了，分体式的销售占了市场绝对主力，有条件装空调的都只要分体式，窗式机现在成了淘汰产品。这个你可以问梁总，他经营商场，他知道地最清楚。』

梁峰在一旁端着杯子，说：『是啊，现在谁还用窗机啊，既吵又费电，能换的都换分体机了。消费者对窗机已经没有需要了。』

伍明『哦』了一声，心里却想：『胡说八道，谁跟你谈家用？窗式空调体积小、安装简单、成本又低，还方便移机，在工地、临时办公场所、还有一些其他商用都是有需要的。你临江全国第一富有大省，到处都在大开发，到处都是工地。怎么就没需要？你骗鬼啊！』可是他嘴上却说：『那根本没人要，我们以后活动也必要做了。这次还让你做个花车，给你浪费钱了。』

龙飞忙说：『那不会，那不会，怎么就浪费钱了。你给「白象」做宣传还是很有必要的嘛，毕竟「白象」还有小家电，「白象」品牌还是需要知名度的嘛。我倒是希望以后「白象」能多一点市场活动支持，毕竟我们国产品牌还是需要营销的嘛。』

伍明问：『你要什么支持？』

龙飞说：『比如投投广告啦，打打品牌。上次梁总还给了个广告灯箱的位置，可以给「白象」做做宣传。王勇说要请示市场部，后来就没下文了。』

王勇接话说：『「白象」的广告临港市场部说不管，他们没资源做这个灯箱。』

伍明说：『哦，「白象」这块确实当时合并的时候没有划给市场部，只是作为一个独立事业部在运行，这样，我去和老板商量一下，出个广告画面还是没问题的。制作的费用就要龙总自己想办法了。』

龙飞说：『那没问题，这种小费用好说，花不了几个钱。但是如果能在我们临江省投几个广告那就更好了。你知道的，我们临江小县城和大村庄集中，而且人口也多，你们「白象」把广告一打，弄个明星在旁边一站，效果肯定比在大城市里效果好。』

伍明说：『不是「你们白象」是「我们白象」。』说着又举起杯子，向龙飞示意。

龙飞打着哈哈，抿了一口酒。

伍明又说：『说真的，不行以后索性让公司把「白象」收掉，你也少点损失。』

龙飞说：『那倒不至于，不至于，放着总没坏处，没准生意就起来了呢。』

梁峰也在旁边帮腔：『撤掉多可惜啊，「白象」虽然销售不好，但是在我的商场里还不至于是最差的嘛，生意场上也讲究个循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伍明心中对梁峰为什么会一起吃饭其实一直有疑问，现在听到梁峰一直帮腔龙飞，就觉得这事必定不简单。

伍明说：『可是我可等不起三十年啊。』

龙飞说：『不要紧，等三十年伍主任还是长得这个老样子。』

伍明在自己的头顶画着圈，向众人展示后笑了笑。

餐间伍明没再谈工作也没说关于『白象』的话题，只有龙飞又提了几次在他的代理区域里投广告的事。伍明不置可否。

而梁峰则对『科尔』和『白象』的加盟渠道很有兴趣，反复问了几次加盟方式和加盟商的空白区域。但是直觉告诉伍明，梁峰绝对不是要想代理『白象』。于是只留了个『科尔』直营渠道的办公室电话给梁峰。

饭后伍明说要赶时间回上海接飞机。龙飞听说伍明确实有事，就没有挽留，买了单后告辞说要去梁峰去他的公司谈事。

王勇则要去活动现场继续看着。伍明要去拿车，就和王勇一路走回步行街。

王勇和伍明并排，说：『伍主任，给龙总「白象」的广告画谁做？』

伍明说：『先拖着，别给他做，就说要送审。』

『哦。』王勇不太明白，但是嘴上没问。

伍明心里想：『一面说市场没需要，一面要求打广告，事情反常必为妖。而那个梁峰又是个什么意思？』伍明对王勇说：『你和这些代理商以后尽量不要直接接触，他们有什么需求如果直接找到你，你就让他们走正常的销售代表渠道反馈上来。你只接受你们领导的安排。知道了吗？』

王勇回答说：『知道了。』

伍明觉得王勇的回答很随意，就看着王勇，语气很诚恳，说：『我刚说的这话是为了保护你，凡事走流程，公是公，私是私，我不会害你，知道吗？小阿弟。』

王勇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走。

伍明看王勇应该是不想就这话题再说什么，就又问王勇：『周末要你出差辛苦你了。家里人有没有意见？』

王勇说：『没事，周末反正我也没事。』

伍明说：『那女朋友呢？她也没意见？』

王勇说：『女朋友等伍主任帮我介绍一个。』

伍明笑了笑，说：『那可以有，我看特许部和销售部新进几个女大学生，都挺漂亮的。你有没有看上的？』

王勇说：『第一，我不找公司里的。第二，我不找做业务的。』

伍明开玩笑说：『那就只能找护士、医生、教师、警察了。』

『全是制服系列啊，这个可以有。』王勇用开玩笑的语气紧接了一句，但是似乎又觉得不好意思，赶紧住了口。

伍明并不在意：『那就靠你自己了，这个资源我就没有了。』接着他又把话题换回了工作：『接下来还有一天，你在这里盯着，有问题找执行公司，对付执行中的问题，他们比你有经验。有事打我电话。』

王勇说：『好的。伍主任你放心。』

伍明想了想又说：『龙总这里的如果有什么动向记得告诉我。』

王勇问：『什么样的动向？』

伍明说：『不管什么吧。如果龙总问什么，或者打听什么都告诉我。另外帮我也关注一下这次活动，顾客有没有人要买「白象」，有没有人咨询，咨询什么，购买意向，量多大。反正关于「白象」的事情帮我留意。』

王勇答应说『好』。

伍明就告辞回了酒店停车场，准备开车回上海。

在开车前，伍明打了个电话，电话被一个男人接起，话筒里传来一声：『喂』。

伍明没有打招呼，直接就说：『我现在回来的路上，晚餐前到。』

听筒里又传来了：『好。』

伍明就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