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进了工厂
前言:我的作品(宿舍里的几个人),主要描写几个小青年在工厂里的工作、爱情、婚姻、家庭的故事。他们从社会走进工厂,从青年走向中年,从单纯走上成熟,从单身到组建家庭,他们的人生随着时间和工作的变化而各自走向不同的归途。
1、我叫魏解放,但并不是解放那年出生的。出生那一年,家里正好土地改革,干部说是解放了,穷人翻了身,可以分房分地。就这样,父母就把我取名叫解放。我个子不高,才1点65米,身子单瘦,很不起眼。家在镇上,吃居民粮,没得农活干,只有干手艺活。俗话说哪样虫钻哪样木,这话没错。镇上做木匠的儿子多做木匠,做篾匠的儿子多做篾匠,我是裁缝的儿子也只好做裁缝了。因为这是职业遗传,镇上好多年青人都是这样子承父业来延续生活的。我有点不安身立命,不想干父亲的职业,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反正是不喜欢,没得这个爱好。镇上每年都有青年被招工出去拿国家工资,我也想出去。可是,我做人低调,在镇上不起眼,招工总轮不到我头上。这一年,公社来了一个新秘书,铁面无私,不管什么人熟不熟,招工时拿着花名册,眼睛看到谁的名字就是谁。我就这样成了幸运儿,由社会青年变成了工人阶级。
我读初中的时候有很多理想,想起来有些可笑。我想上大学,完成学业后当一个大学老师;我望着天上的飞机从头顶轰鸣飞过时,我想当一个能造飞机的机械工程师;我看了赵树理的小说小二黑结婚后又想当一名作家,那时脑壳里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有。当初中没结业就回家当一个待业青年时,什么想法都没有了。生活是很现实很实在的东西,那就是每个人活着都要穿衣吃饭。穿衣吃饭这事,没成年没有劳动能力的时候是吃父母亲的,穿父母亲的;成了年或者有劳动能力时就得自己去劳动,用自己的劳动去换回一份报酬来养活自己。以自己劳动来养活自己对于每个人来说是天经地义无可厚非的。我接受这个事实,跟父亲在服装社学做衣服,将来指望靠这种劳动来穿衣吃饭。但是,我当时不是正式职工,纯粹是学徒帮父亲完成父亲那一份工作任务而已。当我知道被推荐到工厂时,心里那是十二分的高兴。脑壳里对理想对将来又燃起一股火焰,全身血液沸腾、心潮彭拜。我体完检,在公社办完手续,怀揣一份幸福和喜悦,抱着理想和追求,依依惜别父母家人和亲朋好友,踏上一条满怀希望的路。我感觉前面迎来的将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阳光灿烂的辽阔草原,那是任骏马奔驰的地方,那是任骑手弯弓搭箭射鹰猎兔的一片宽广天地。
我从镇上坐客车到一座县城和其他人会合,坐上工厂派来的一辆解放牌货车,上面还有在县城玩耍的厂里职工。这车把我们一起拖上一家山区三线工厂。
这一天是这年最后一月的29号。隆冬季节,嗖嗖的凉风刮进车厢里,人们全身尽是寒意。车上的女青年都用围巾围着脖子,缩着头,多是坐在自己的行李包上。男青年不惧寒冷,个个都是血气方刚,精神焕发。
几个男青年站在车厢后边,相互张望着。路面不好,车子不时颠波,大家的身体就跟柳条随着风那样晃来摇去。
女青年杨平坐在车厢旁边的凳子上。她开始晕车,浑身不舒服,胃里一阵翻涌,她赶紧走到车尾抓住车厢板朝下呕吐。
我是小镇来的,穿着一件蓝色的洗得有点发白的四个内口袋的军便装,
与车上其他年青人的穿着相比,显得土气。他们有的穿着长外套,有的穿着正宗的旧黄军装,有的穿着工作服,他们的行动举止神态表情哪一方面看起来都比我洋气耐看。我真的是太土了!乡里人城里人,大家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站在车尾,一脚踩在后厢板上,一手抓着蓬布撑杆,两眼注视着车外飞过的山林田野。我并不在意别人注意打量我什么,只感觉从眼前闪过的一座座青山永无止境,那么多那么多,看不到头望不着边。
杨平呕吐着。汽车驶过一段坑洼地带,一颠一颠,时不时把她抛起,落下。汽车突然一阵狂颠,把杨平抛得高高的。我一把抓住杨平的肩。
“师傅,注意安全!”招工师傅临来时,告诉过我们这些新学员,在工厂里大家都以师傅相称。我牢牢记住了这一点。
杨平扭头看一眼我,转头又吐。车子平稳些了。
小个子男青年刘亚明见了说:“杨护士,心脏吐出来没有?”
杨平没听清刘亚明说什么,掏出手娟擦了嘴:“你说什么?难受死了,下次再也不上县城了。”
“他说回去要你给他打一针,他肚子疼。”大个子男青年刘贵生说。
“莫听他瞎说。我是关心你,问你心脏吐出来没有?”刘亚明说。
“谁稀罕你关心,油嘴滑舌!”杨平说。
一阵嘻笑。
刘亚明对旁边的女青年成小娟笑笑:“你怎么不晕车?”
成小娟,机加学徒工,长得非常漂亮,1点65米的个子,白净的蛋形脸庞,纤细的身段,丰满的胸脯。她人虽长得斯文清秀,个性却不亚于男孩。她清高,她不把面前的这个论长相尖削如猴,论身材没得1点6米,就如姑娘们常说的三级残废的男人放在眼里。她毫不客气地回敬刘亚明:“嘻皮笑脸!我晕车对你有什么好处?妈的个巴子!”
“话都不会说,讨骂的相!”英俊的男青年周东升说。
“骂是爱嘛!”刘亚明说。
“不打碗水照照自己!”成小娟说。
“照了照了。”刘亚明说。
胖胖的姑娘张水花不屑地说:“你们这些人吃什么撑的?尽说些乱七八糟的。”
“在这么多新学员面前没有一点正经样。来,大家唱个歌!”周东升说。
“唱什么歌?”刘亚明说。
“我们走在大路上、、、、、、”周东升发音领唱。
大家唱起来。汽车在嘹亮的歌声中奔驰。公路,森林;森林,公路,一路闪过。
2、大家到了工厂。我知道我要来的地方不是人声喧闹的都市,而是偏僻的山区。但这里对于我来说,已经很新鲜的了,从没见过的一排排职工宿舍,一色的红砖墙,铁灰瓦,要不是房子墙头的数字栋号标识,一时半会还搞不清自己住的位置。
新学员进厂没分配之前都要在五七农场(又名五七连队)搞劳动锻炼三个月。五七农场属后勤科管。听说谁在五七农场的工作努力谁就会得到一个好的工种。
第一天上班,我们四男两女六个人为一组到五七连队猪舍去清理猪粪。这工作对于我和其它几个人来说都是第一次。
猪舍外观建得很好,墙垛砌的都是红砖,盖的都是瓦片,看起跟人住的宿舍没得什么区别。到了里面,中间是过道,两边是用红砖水泥砌成一间一间,排成一排的猪舍。每一间猪舍关三四头猪不等。
管理猪舍的是饲养员小谢,要是他一个人忙不过来,再从其它的单位抽调人员来协助工作。可能要来新学员的缘故,有些猪舍几天没清理了,堆起一层厚厚的猪粪。农场的负责人周队长,四十多岁,矮胖,圆头圆脸,是从部队退下来的转业军人。这是个很憨厚老实的人。他没打开猪栏门,而是从水泥间墙跳进去,反身拿起墙边的铲子,给我们做示范动作,一铲一铲把猪粪铲起倒进过道上的斗车里。然后叫来饲养员小谢,告诉他带着我们把猪粪拖到外面的鱼塘去喂鱼。
饲养员小谢,年纪并不少,快三十岁的年纪。对于我们来说应该叫他老谢才是。他是工厂从农村特招来的普工。这人长得宽头大脸,个子不高,但很结实。他人不太灵方,看起来有点呆头傻脑的味道。他告诉大家这座猪栏里共养了68头猪,昨天食堂杀了2头,还有66头。那边还有一座猪栏专门养母猪的。他说他是零陵人,我说我也是零陵的,他说我们是老乡。
“老乡好,老乡好!我们在你这里干活,你要多多关照!”我说。
“我晓得的。你们学徒都要来锻炼三个月的。前面那一批学员,有一个妹崽看见猪粪就作呕,我总是帮她忙,帮她铲粪。”
我想,这家伙看起来不上眼,脑壳里还有这弯弯,也许我想偏了。
我们六个人看着猪栏里一堆厚厚的猪粪,个个都愁的头皮发麻,那两个女学员更是捂着鼻子不敢近边。男女生一起干活,男生做苦一点的活是理所当然的,不说在女生面前表现,讨女生欢心,单就做一个男生做一个男子汉来说,做事跟女生斤斤计较,这个男生就会被人看不起,就会被人嘲笑:你这个男人算什么男子汉,跟女人一般见识!于是,四个男生自动决议,两个男生一组去铲猪粪,两个男生和两个女生负责把猪粪拖到外面去。每组干一个小时之后轮换。当然换男生不换女生,女生跟着在板车屁股后面走是了。干这种劳动只是脏、臭,绝对不会累。因为大家干活没有规定的任务,干多少算多少。
大家都是新来的,不说五湖四海,一个地区一个县也有上百里之遥。我一个人是乡下小镇的。乡下青年也从没干过这种活。我跳进猪栏,发了酵的猪粪发出刺鼻的臭味臭不可挡,臭的一个胃都翻转来了。我要呕,看看旁边的小刘,早就干呕出声音来了。
大家都是来锻炼的,呕归呕,难归难,活得继续干。因为大家还惦记着分工种的那一天,要是表现不好,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接连干了几天,猪舍里面遗留的猪粪清理完之后,猪每天下的新粪不多,也没得那么臭,大家还能勉强适应。快过春节了,大家又接受一项新的工作任务,去鱼塘捕鱼。
3、厂里的鱼塘有十多亩水面宽,养了许多鲢子鱼、草鱼。过春节了,要从鱼塘里捞鱼上来分给职工吃。这天阴天,刮着风,天气好冷。男女学员们站在塘基边,看着鱼塘里的水,陡增几分寒气。大家别说下塘,就是站在岸上一个个都是冷的缩头缩脑哆哆嗦嗦瑟瑟发抖,跟没穿衣服似的。
后勤科指导员,大个子,长方脸。他亲临现场指挥抓鱼。一张宽网,两头用一根棍子系住,一边两个人下水拖网。谁下水呢?指导员和场长带头。他们带来几瓶大曲酒,下水者每人先喝一碗酒来提高身体热量,增加抗寒能力。
“你们学员谁先跟我们下水?”指导员发话。
你望我,我望你,没人自告奋勇。
“小魏、小刘,你们两个先上,一会再派两个人来接替你们。”
我被点名,硬着头皮上,我握握拳抖抖肩,振奋精神,喝了半碗酒。酒这东西好,一下肚,满身血液沸腾。我把毛衣毛裤脱掉跟着指导员走进鱼塘里。水不太深,淹在屁股边。我的妈,开始冷,真的好冷。一会,下肢麻木没得知觉了,冷不冷也不晓得了。我跟场长一边,手握着网棍拖着渔网往前走,场长拿着一根棍子朝网没够着的水面不住拍打。下网的地方是鱼塘的一角,不一会,渔网就拖到靠岸边了。鱼还真多,多是些两到三斤的鲢子鱼,不住地在水里跳动翻滚,露出闪着银色光亮的肚皮,好看极了。网住的水面越来越窄,有鱼跳到岸上去了。在岸上的人们开始跳跃欢呼,动手捡鱼,一些人卷着裤腿下水捉鱼,大家开始忙碌起来。
女学员们在岸边烧了一堆篝火。我上岸,下身麻木了。这风一吹全身冷的难受,我拿起衣裤在岸上的棚子里换上,不管它什么鱼不鱼,跑到澡堂冲洗去了。
4、我们学员搞了三个月的劳动锻炼,然后集中学习,学习厂里的规章制度和进行安全知识教育。规章制度上班劳动纪律这是很平常的知识,最严格的一点是学徒期间禁止谈恋爱。谈恋爱对于我们初进厂的学徒来说,不是燃眉之急,显得比较遥远,大家不太在意。上安全课大家比较用心,这是关系到保护自己的身体不受意外伤害的大事。讲课的老师是一个北方大汉,他讲的两个安全事故,对我的印象很深。第一个事故,一个女学徒,上车床留长辫子,结果辫子被高速旋转的车床缠进工件,把个头皮掀去了,血淋淋的,惨不忍睹;一个学电工的男青年学徒对师傅有不满情绪,师傅在一个茅坑拉尿,学徒悄悄把一根通电的电线放进茅坑里,把师傅电起掉进了茅坑。师傅知道后,这学徒对师不恭被延长一年出师。老师讲的东西绘声绘色,不知道是他自己编的故事还是真有其事,谁也不去深究理会,只要明白其中道理就行,那就是上班要知道安全知识的重要性和尊敬师傅,搞好师徒关系。
几天学习班结束后,我被分到八车间做木工。这工种对于我来说很不理想很不情愿,还不如家里做裁缝的工作。也许是我的天真我的无知,喜欢干新鲜活,对这个工种厌烦极了。但是,也有一点好处,做木工出师快,机加工学徒三年出师,我们只要两年出师。不过,我们这木工师傅可是半桶水的木匠,说白了,就是做包装箱的工作。这活看起来很简单,上下两块板子,侧边两块板子,当头两块板子,把六块板子钉起来,组成一个长方形的箱子,里面加几块小料,就算一件完整产品。管理我们的班长叫李大亮,三十来岁,退伍军人,个子不高,工作很认真,是从地方单位抽调上来的骨干积极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