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观书
从殿里出来，落日已经压了天际一半。
站在阶梯之上俯瞰四野，王都尽收眼底，夕色照碧瓦，晚梨满地花。这看似高远的穹顶，也处在另一重世界之下。
武道已然步入暮年，真正残酷的时代即将到来。
林钧长叹一口气，杨翩然不明所以，投来询问的目光。他摇摇脑袋：“没什么，在想事情。”
“别跟掉了，刚才看你走着走着竟还出神。”
鉴于时辰已晚，那位张观主便让人领他们先安置住下，说日后有缘自会与他们再见。至于什么算有缘，没人知道。
带路的是个面白无须的年轻道人，自称姓刘，叫顺行，对他们极为客气，一路上笑脸不断，到了住宿之处，还答了众人半刻钟的疑问。
“诸位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往前头杂务处吩咐一声就是，饭菜吃食，衣着穿戴，出行车马，什么都行，什么都有。”刘顺行与有荣焉，流露出洋洋自得的神情。
宽大的院子，中间以一堵檐墙分隔。左边青竹，住了林钧一干男孩，右边繁花，杨翩然进去，便不愿离开了。
陈初烟得益于陈开，能与杨翩然同住。两人一人一间厢房，杨翩然选了花下那间，陈初烟更偏向于角落靠井的一处。
日头虽然完全落下了，林钧却没有丝毫睡意。吃完送来的饭菜，他点了烛火，伏在桌案上，开始研读领到的《通明法经》。
首页是一篇警示，告诫观书人万事不可一蹴而就，翻过便是对五行的解读。讲了一番相生相克的道理，又讲为何灵根以少为佳。
归根结底，是贪多嚼不烂的道理，灵根越多，引入的灵气属性也越多。
但这并不是好事，一次吐纳引入的灵气总数是定量的，伪灵根属性太杂，灵气分摊下来后，每种的数量就少。单灵根之所以珍贵，便是因其天生只能引入一种灵气，修炼速度远远超过其他。
再往后，是如何引气入体。
天地灵气飘逸在人体之外，肉眼无法看见。法经中传授了一篇吐纳心诀，可以蕴养身体，感应到外在的灵气，然后引动灵根，使灵气受召进入体内。这一步快的只需片刻，至于慢的，书里有记载，最久的是青云门一弟子，三年不曾引气入体。
林钧忆起李文关讲到，预备弟子仅有五年时间，引气入体只是第一步，还要洗净经脉，冲明穴窍。如果在一开始就耗费太久，往后就难了。
他理了张白纸出来，写下一行字。
引气入体，得快。
往下，就讲到了经脉篇，灵气经皮肉入体后，被灵根引到丹田处，修真者要运气使其进入经脉。人本是凡体肉胎，经脉中凡垢太多，灵气无法流通形成周天。先后以灵气灌洗，打通十二条经脉，就能进入冲穴阶段。
穴窍篇原理与经脉篇相同，只是更为复杂。经脉十二条，需要打散的穴窍却有数百个之多，且不能随意施为。五十二个单穴先行，后接三百双穴，最后才是五十个经外奇穴。穴窍有蕴积灵气，助推灵气走向，加速周天运行的作用，所以冲明穴窍是修炼中不可缺少的部分。
林钧将人体经脉穴位简图描在纸上，又将冲穴的顺序默在一旁。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他暗道，老祖宗的道理，果然到哪儿都通用。
林钧欲往后翻，发现已经到底。书末补写了句：“预备弟子入门后，可观下册。”就知道长时间内，没法看到后续。
不过这些知识对他来说也足够了，感应的口诀可以先试试，把身体养起来。经脉穴位图也要背下，这一月把基础的事情能做多少就多少，节省往后的时间。
事不宜迟，他翻回心诀那页，开始默记。
字还是那些字，但是组合起来就变得晦涩难懂，他好像回到了校园，回到那些与文字打交道的日子。
若是不能理解句意，强行背诵的难度只会骤增，他把每段拆开来，逐字逐句地体会，最后串联一句，得出总论。
心诀太过于玄妙，他又是首次接触这等读物，只粗粗理解两句，就觉得精神萎靡了。
“凡事不可贪多，再解下去只会出错，不如先休息，养足精神明日再开工。”
他揉揉眼睛，把蜡烛熄了。
许是真的耗神太多，林钧睡得极沉，再睁开眼，已是“日出高三竿，朱色赤黄”了。
他吐一口浊气，翻身起来穿衣服。几下盘好头发，推门出去打算取水洗漱。若是他没记错，这处院子的水井在繁花那边。
到了井边，才发现没有取水的器具。林钧折返回去拿桶，转身就被人叫住。
“你要打水吗？”
陈初烟换下了明艳光丽的衣裳，只穿着朴素的月白色布裙，面容干净，应该是早起梳洗过。
“嗯，不过没看见盛水的，正要去拿。”
“不必了，这井里没水。”她遥遥一指，“前面小路绕过去有梳洗的地方。今天是第一回，他们摸不清咱们什么时候起，要去杂务处先作登记，以后就有人送水过来。”
林钧向她道谢，她笑道：“没什么好谢谢的，咱们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肯定得互相搭把手才是。”
这话就说得很有深意了，两人分明出身于不同的地方，如果硬要攀扯关系，只能说都是楚国中人，林钧问：“一个地方？”
陈初烟惊讶道：“你还不知道吗？我哥哥同我讲的，并不仅有楚国，诸国都在征选弟子的范围内，像是魏国越国，选上的都比我们多。”她放低了声音，“哥哥说，李执事还发了脾气呢。”
林钧神色凝然，答道：“要不是你今天和我说，我还不知道。”修真路，也是一条竞争路，他只有勤学苦修，才能不被旁人给挤下去。
“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快去梳洗吧。李执事来历不凡，在外门中也颇有地位，有他在，旁人肯定不敢把咱们轻瞧了去。”
她哥哥是李文关亲师弟，爱屋及乌，自然受其护持。
而林钧只是受其一道甄选，严格说，也是李文关于她有引路之恩，他并不敢奢望李文关能善心大发，对他们几个预备弟子多有关照。
同陈初烟告了辞，他向前穿过一片香樟树林，果然看见几个空置的水台。林钧草草梳洗完毕，就打算回屋继续背心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