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北漂的开始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夜,我坐上了开往BJ的火车。
老家是一个小县城,根本买不到坐票,只有站票,我站在过道里,看着座位上一个个昏昏欲睡的人,大家都无精打采,不是鼓捣手机就是发呆。
我看着窗外莽莽的黑夜,远处偶尔划过一点亮光,快速闪过,然后又是无尽的黑夜,像一条巨蟒悄无声息地穿行在大地上。
座位上是人,过道里是人,洗手池有人,厕所里有人,连座位下面都有人躺着,到处是人,大家都跟我一样要去往大城市,但为什么不去铁岭呢,这真是一个问题。
手机响了,是一条短信,那个女同事发来的,“跟你开玩笑的,我不去BJ,祝你顺利!”我瞬间感觉如释重负,站着也不觉得累了。
忽然之间,我又开始有点可怜起她来了,一个女生主动跟一个男生表白,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啊!我为什么不能接受她呢?我是一个只看脸的人吗?好像真的是唉!
车到BJ已是上午,一下火车就傻眼了,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人和车混杂在一起,马路巨宽能走好几排车,路面平整开阔,我像第一次进城的老农民竟然迈不开腿了,我掏出手机赶紧给BJ的同学打电话,问她去她那里怎么走。
这个同学原来并不熟,刚上大学有一次大家一起看球赛,中国队被韩国队进了一球,她用手捅我问我一问题,我当时正火呢,顺嘴就骂了她一句走了,后来我跟她道歉,她很大度,我很佩服,后来她喜欢我们宿舍一哥们,没事大家就混在一起吃饭,玩,慢慢大家就熟了,我们戏称她为嫂子,她也乐于接受。
我坐上了一辆公交车,因为带着一个大包,占地儿,所以又额外收了我两块钱。她住在清河,结婚了,有自己的房子,做淘宝,还劝我开网店卖鞋垫,我心想那我不成了跟街边摆摊老太太抢生意的了嘛,我妈知道了就得脱下一只鞋坐长途火车来BJ扇我,临走我还得送一副鞋垫。
首先要解决住的问题,她和对象给我介绍了一个地方,那里叫唐家岭,是HD区北边的一个农村,那里住着很多北漂的人。
唐家岭,我挺喜欢这个名字,因为跟一个名叫“汤加丽”的人体模特发音很像,那些年此人大火,书店里常能见到她的写真集,每次只能假装路过瞥一眼封面,但恨不得那一秒抻得像一分钟那样才,我终于发现自己并不是只看脸的人。
她和对象帮我找了一间房,那是平房加盖的二层楼,隔了好多屋子,都租给我们这些外来人,每月200元。但是没有厕所,只能去村里的公共厕所,所以房东建议我买一个尿桶,晚上尿尿早上出去倒厕所里。
一开始很不好意思,因为隔壁住着三个女孩,两个屋子之间只有一个薄薄的隔板,两边说话都能听见,慢慢就习惯了,晚上她们尿她们的,我尿我的,各尿入各桶,后来技术纯熟了,不溅起一点小水花,跟国家跳水队有一拼。
住进去的第一晚,躺在床上睡不着觉,心想这就是北漂了吗?从老家的农村来到BJ的农村,我图啥呢?接着又劝自己,怎么说这也是天子脚下,至少能看见天子的脚,可是我恋足吗?
伴着隔壁女生的呼噜声,我慢慢睡着了。第二天早起倒尿,白天去村里的网吧上网投简历聊QQ,傍晚,我在二楼走廊里扶着栏杆看村里一座座房子,隔壁高个子女生出来了,挨着我也扶着栏杆看远处,然后很随意地递我一支烟,
我示意不抽。
这时我才认真地打量起她,她头发染成几种不同的颜色,散乱地摊在头上,那时候大家还不太知道什么叫杀马特。
她一边收起烟一边对我说“昨晚你呼噜声不小!”
我说“彼此彼此,但你的声音还是比我温柔。”
她笑了一下,“我爸呼噜声跟你很像!”
我说“那有机会切磋一下,没准是同一门派!”
我们都笑了。过了一会,她接着问我是哪儿的人,我说是东北的。
她又上下打量了我一下,“不像,东北都是高高壮壮的!”
我说我这不未成年嘛,她说得了吧,未成年打不出那么响的呼噜,她说我的呼噜声升至最高处时没有停竟然还能再拔高一度,她们屋里三人一宿没睡好,又不好意思敲隔板,我瞬间感觉很惭愧,我说很买几根雪糕大家尝尝吧!
我们一起去了村里的一个较大超市,进去后她说帮我挑一挑生活用品吧,我们像老熟人一样在里面逛着,挑着牙膏牙刷毛巾洗衣粉手纸这些东西。
到一拐角处,忽然她拽了一下我胳膊,然后指着架子上一个小方盒子挤着眼睛跟我说“要不要来一盒”,我一看是避孕套,脸上有些微微发热,没吭声低头走过去了,剩下她在后面嘿嘿笑。
那一夜,我们乘着晚风,四人并排扶着栏杆一边聊天一边吃雪糕,她说她在南城上班,帮人卖服装,问我有什么打算,我说我的理想是中500万大奖,然后买一大房子,她说然后呢,不想添一新人吗?
没等我回答,她旁边的一个看起来挺机灵的女生立刻朝着我们大声说“她想和你处对象!”
然后就见那个女生跑进屋里,她丢下雪糕像猫抓耗子一样追了进去,然后就听见屋里面叽叽喳喳打闹声,尖叫声,关门声,还有求饶声......
最后我叹口气,捡起地上快融化完的雪糕扔进垃圾桶里,然后像帝王一样双手倒背进了屋,抄起床头放着的《聊斋志异》看了起来,我总觉得现在的日子不是真的,有点像一位书生遇到了女鬼。
自此之后,有时下午她就来我的房间,我们天南海北漫无目的地聊着。有次她说累了,然后直接躺我床上,我说那你晚上在这里睡吧,然后我去你们屋里睡。
她从床上坐起来笑着用拳头捶我大腿,我连连后退最后不知怎的竟然抓住了她的双手,她没有再捶我,任我抓住她的手,只是低下头,我们一动不动僵在那里。
我感觉到脑子里有股热血在上涌,手开始微微颤抖,这时只听她低低地说“我有男朋友”,然后过了几秒钟又接着说“在老家”。
我送开了双手,她顺势抽了回去,我们都低着头,有些尴尬,我记不得她是怎么回去的,不过,以后好几天她都没再来过。
一天下午,我在床上躺着,正迷迷糊糊之中,从楼梯传来一阵脚步声,正想着这谁呀真讨厌,门忽然被打开,她慌张地闯了进来,丢下一句“我先藏起来…别跟人说”。
然后就爬到床下,我的床单长,耷拉下来快到地面正好挡住她,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要问她,又有一阵乱杂杂的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紧跟着几个横眉立目打扮像社会人的男子一窝蜂跑上楼来,他们挨家挨户敲门问有没有看见一高个女的。
看到我屋子门开着,一男的朝屋里扫了一遍问我有没有看见,我说我没太注意,男子又狠狠瞅了我一眼,然后接着敲别的屋子,折腾了一阵没找到人后他们走了。
又过了一会她才从床底钻出来,跟我说在村里遇到几个二流子,他们不怀好意,她骂了他们然后就跑,他们在后面追说要揍她。
我也很气愤,劝她尽量别自己一个人出去,再遇到那几个人情况不好就报警。第二天快傍晚我才从网吧回去,上网无聊一直打游戏,午饭都没来得及吃。
到了屋子门口,我发现她们屋子门开着,里面东西全没了,房东说她们搬走了,高个女生还找过我,看我一直没回来她们就坐车走了,具体去哪儿了不知道。
我那时才发现,我们竟然没有互相留个电话,BJ那么大,人就像大海里的一只只小虾米,一条大鱼冲过来,互相就散了。
大概是17年,我在一家广告公司,有天去客户那里开一个会,会议开始后,客户那边一人姗姗来迟,低着头快步走入屋子落座,我只看了一眼便认出是她,她变了,干练,成熟,很标准的职场女性。
我低声问我们公司的销售,他告诉我那是对方的销售总监,我发现她也看见了我,而且也认出了我,因为对视的目光不会说谎,我竟有一丝当年的慌张从心底泛起。
那以后,我多次想过再联系她,也不为什么,可能就是为了找一找当年的影子,想法只是在脑中徘徊,终没有迈出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