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进摇摇车背后睡觉(9)

藏进摇摇车背后睡觉(9)

商场厚重的门外是一处城市中心公交车中转站,椭圆形的环岛,周边间隔地排立不同线路公交车号牌。屋檐恰好把这个地方全盖住了,就算下雨也淋不到。屋檐外,马路的对面三楼那么高的地方是轻轨站,和商场这边天桥链接。这里的轻轨又叫天车,因为没有护栏,坐在上边的车厢里,下面是马路,近郊是房屋和草皮,偶尔过去的大树扫过眼睛,远处有山,连绵不断,风景好的很,完全没有任何遮挡,仿佛公园里的单轨滑车。

其实,我一次也没有乘坐过,听过的描述很多,即使只是站在下面遥看上面,似乎也很能想象出那些描述里的画面,绘声绘色,而当我很近地看见轻轨来往时,车身的一半挂在轨交的水泥墩外,就更确定那画面的真实。天车没有驾驶室,使得它更像游乐设施。

我走出大屋檐顺着人行道东南去,离这不远的地方有几栋高层公寓和一个社区中心,大操场用来打棒球或是踢足球,一个简易篮球场,在靠近马路边是一个滑板障碍场和挨着的儿童小乐园。

我坐在乐园与马路旁的人行道间,一个椭圆形花圃的水泥台上,把咖啡杯掀开,喝了一口快要凉掉的咖啡。

有可能依然是冬日,湿漉漉的场地,虽是不下雨,不见天日深灰色天空,冷飕飕的风横扫般刮过街区,散步与路过的人,在这个不合时宜的辰光几乎不见。我看着漆成五颜六色的社区儿童乐园设施,秋千、攀绳、滑梯和转椅等等,全部都失去本来欢快的颜色,寒风里瑟瑟发抖的冷清。

两个年轻妈妈似乎无所谓,她们领两个孩子,推了一辆童车停在了儿童乐园铺的防摔木片池边,孩子拍进去玩耍,她们就在旁边聊天,一个将双手插进大衣口袋,另一个一手插口袋,另一只手轻轻前后推着童车

我坐在花圃边捏出一只甜点从纸袋子里拿出来一口气吃完,呷了口咖啡,看那连个年龄相仿的男孩一同从滑梯的两条滑道滑下,面对面不知讲了什么,“咯咯咯”地笑,妈妈们也在“咯咯咯”地笑,她们的笑,在不是特别冷的午后,微微凝聚成一团团白色雾气后,散进清冷的空气。

“唉!又是一个男孩。”

手搭在童车上轻轻摇晃的妈妈轻声叹气。

“看来躲不掉辛苦了。”

另一个双手抄在口袋的“幸灾乐祸”地说,“两个男娃哦,以后跟媳妇跑掉就不管你。”

“去你的,有本事再生一个啊,我看看会不会是女娃!”

两个妈妈“哈哈哈”地笑,笑完不忘四下张望。

我低下头假装没有听见她们讲话,从纸袋子里捏出另一只甜点,心里想,“原来童车里还有个孩子!”

她俩又说,“我才不要尝试呢,要是和你一样,我们家就吵翻了天。”

“就是,我堵你也生不出个女娃。”

“哈哈哈哈”

“哈哈哈”

有她们和孩子玩耍时的欢声笑语真好,这样的欢乐似乎与这样的辰光格格不入,这样的格格不入叫人欢喜和满心欣慰。不下雨,不见阳光的阴天,空气忽然变得温暖。

我将纸袋子扯直,仰头把里头花花绿绿的糖霜倒进嘴里;然后,“稀里哗啦”地揉成一团塞进口袋,端起咖啡杯,一小口、一小口呷。甜不喽嗖的糖霜被从牙缝间、舌苔上带走,黑苦的咖啡变得清柔、醇香。屁股在花圃水泥围栏上蛄蛹久得发麻,挪下来,背靠着蹲下,就像晚上喝多了靠着墙那样。

我把羽绒服向下扯紧夹在腰间的肚子里,双手抄进“对方”的袖子里,身后一阵“哗哗哗”的轻轨过去后,周围变得静悄悄的,孩子们的嬉笑声不知什么时候被妈妈们领走了。没有人讲话和喧闹的儿童游乐场,面前地上的每一处水泥地砖都显得特别冰凉冷清,横杠、滑梯和跷跷板,一下子,冰凉掉的五颜六色的油漆金属,多看一会仿佛眼睛就要被黏在上边扯也扯不下来。

又一列轻轨驶来,在经过某个拐角时,发出若隐若现的管风琴声。

我把凉透的咖啡喝完,打了个嗝,寻着来时的方向原路返回。现在,天色尚早,回去超市后边很有可能也碰不到艾迪他们。我寻么要去哪里消磨时间好,就想到刚刚的咖啡小店柜台前的不远,也就是运动品商店外边的走廊上正中间有个上下自动扶梯,那下边有一个很小的假花圃,周围砌了一圈瓷砖,外边摆着四五个儿童投币摇摇车,小孩玩的时候,大人可以坐在花圃边歇息。那花圃与扶梯下夹角很隐蔽,如果不爬过假花丛,根本不会看得到那个小三角形空间。

今天是一个平常星期里上班忙碌的日子,手扶梯四周的大走廊上没有人,咖啡店门前的客人很少,运动品店门口居然也没有微笑员工。我双手裹紧羽绒服,从红光绿闪的电动飞机、海盗船和坦克间跻身穿过,爬上瓷砖,爬过假花丛,下到那个隐蔽的角落,将自己窝进三角尖里,扯紧衣服盖住肚子和腰,把连衣帽拉过脑袋,向右侧躺下。

我想,或许,我只是有点累,却一点儿也不困,可当眼睛闭上后,意识变得模糊,觉得身子非常轻,耳边水泥墩子上边的手扶梯卷动金属台阶的声音变得刺耳,又变得微弱,微弱得几乎听得间偶有往来的脚步,还有和比这更细微的交谈,很像从前中学晨课间默读时难免发出的轻言隽语。

好像过了好久,一下子走过许多人来,脚步声从远处、从一楼的远处一侧走廊走过来,和从二楼急不可耐踏下自动扶梯声,“嗒嗒嗒”地;于是,交谈声“叽叽喳喳”地,随踢踏脚步而来。我想睁眼看看,眼皮却不受控制,像一对没电的卷帘门,怎么按开关都无反应,,只好一动不动地听着。那些声音仿佛街市一般热闹,“嘶嘶”的拉链排开,“嗒嗒”的卡扣扯开,围绕在声音的周围,一阵面包的香味,一阵咖啡的浓郁,咀嚼、吹气、揉捏纸袋子声。

我睁不开眼皮,却一直看着周遭扶梯桥外的一切,每个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每人的喜怒哀乐。

没多久,这些声音潮水般退去,耳朵里被静默填满,如童年时午夜休频的电视“唦唦”雪花。

寂寞似乎是池塘里的浮萍,扔进去的石头,荡散了又重新聚拢来。

我缓缓睁开条眼缝,小心地让光刺进眼帘,商场走廊里的风呼呼而过,显然是中央换气系统增大了功率,往往这样的时刻不是在早晨人来人往多时,便是在晚些时刻人群散去后。适应光线后,我不情愿地睁开眼,惺忪朦胧,弓着身子坐起,努力瞧清周围,小心地伸懒腰打喷嚏,不出太大声。脸颊睡得暖得发烫,发际线下的额头微微有汗。我用袖子擦去,低着头爬出角落,从无人的摇摇车侧身挤出,想南门出口走去。

从南门外往超市和图书馆走去很近,不到十五分钟。我过了马路走到轻轨桥下的一侧人行道,听见马路对面传来吱吱咯咯的轮子声。我下意识瞧了瞧刚刚过来的马路对面人行道,居然看见他们三个,一人一辆手推车,好像那多出的一辆车里放了啥不一样的东西,感觉不应该是拾荒得来的,也不可能从其他流浪汉那里偷来的,看着像高档的玻璃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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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晚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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