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章:明修栈道
屋子不大,众人都坐下之后,便显得有些太挤了。鲁宛便只能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靠近门槛的地方,门虽然关上了,但从门缝里吹进来的风却仍然让后背感到凉嗖嗖的。
但他仍然开心不已。m.
瞧瞧屋子里坐的都是谁?
首辅萧诚,
六科给事中罗信,别小看这个职位,品级不高,但却身处要害,真正的手握大权的人物。
两江总督谢鸿,
东部行辕,行军总管高迎祥、副总管魏武。
一個个都是大员,
唯独他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不对,现在已经连升两级,成了六品县令了。
但隔着这些人,还有老大一段距离。
如果不是这次会议,是在譙县招开,而他办的几件事情,又恰恰讨了首辅的欢心,只怕这样的会议,他就只能远远地守在门外头等着大佬们会议结束了。
“现在,我仍然更喜欢西南的兵。”萧诚开门见山地道。“知道为什么吗?”
谢鸿道:“西南兵更善战!”
“是的,现在西南来的兵更善战,为什么呢?”萧诚道:“因为西南的自然条件、经济条件,比起江南地区都差得太远,人们想要求生存,就要去争,想要过上好日子,也要去争。与天争,与地争,与猛兽争,也与人争。”
“首辅所言有理!”谢鸿道:“江南各地,一向富庶,普通之家,也小有积蓄,安乐窝里住得太长久了,自然也就失去了争胜之心,只想安逸平稳。”
“每个人都想安逸平稳,可是没有一支强悍的军队来保护,所有这一切,极有可能在转眼之间便全部失去。就像东京城内那百万百姓一样,他们一直以来,无疑都是整个大宋最安乐的一群人,可现在呢?他们成了最为惨痛的那一批人。”萧诚声音渐高。“谢督,可知现在我们手中这半壁江山,一共有禁军多少人,厢军多少人?”
“这个,还真不知道!”谢鸿摇头。
“我在临出发之前,吕文焕给了我一个统计数字!”萧诚道:“禁军十二万余人,厢军竟然高达三十万出头。”
“这么多?”谢鸿、高迎祥等人都是震惊不已。
“人数听起来很多吧,这可都是国家拿钱养着在呢!可是你们说说,这几十万人里头,有多少人真能打仗?”萧诚冷笑道:“谢督,你家里,用没用过厢军帮着做事?”
谢鸿哑口无言,尴尬无地,门口坐在小板凳之上的鲁宛也立即便把头垂了下去,生怕萧诚下一个就点到自己。
“我不是批评你们!”萧诚有些失落地往后靠了靠,道:“你们,都是主战派,都是朝廷的干城,我的腹心,可是你们,都在使唤这些人,可以想象,整个南方是个什么样子?”
“首辅,回头我......”谢鸿低声道。
萧诚摆摆手:“所以,要军改。军队是干什么的?是用来打仗的,是用来保家卫国的,不是各级官吏的仆役,更不是朝廷为了消灾弥祸,便拿钱出来养着的闲人。禁军要整编,厢军要裁撤!”
谢鸿咽了一口唾沫,“首辅,下官自然是支持您的,可是这一下子便要砸了几十万人的饭碗,需得小心谨慎才行。不管是禁军也好,还是厢军也罢,他们御外侮不见得行,但内里闹腾,可一个个都是好汉!”
“首辅,这些人仗着罚不责众,到时候必然要起来闹事,如果这后头,又还有人纵容甚至怂恿的话,那就真不好控制了!”高迎祥也劝道:“需得一步一步来。”
“我知道,所以这不是先到两江来了吗?”萧诚道:“军改必在先行,必须完成,军改不完成,后头的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利用军改,彻底将军队从各个地方势力、山头剥落出来,将其全部置于朝廷的控制之下,接下来再进行吏改,萧诚便有了底气。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没有了枪杆子,萧诚还能怕了你们这般人聒噪不成?
“云贵、两广能做到的事情,其它地方没有道理做不到!”萧诚道:“谢督,两江能不能做到?”
到了这个时候,谢鸿还能说什么,自然只能一挺胸膛,道:“能做到!”
“好,这才是愿做事,想做事,敢做事的样子。也不枉我想尽办法将原江南路的地盘划了一部分到两江来!”萧诚嘿嘿笑了起来:“先在他们的势力范围内撬出一个口子来。”
谢鸿长长吐出一口气,直到此时他才明白过来,当初为什么萧诚不管那些人怎么反对,也要将原江南路的大片区域给划到两江来,原来着眼点就落在这里。
事实上原来江南路的地盘,其本上已经被切割得差不多了,一些归了两江,一些归了两湖,而绝大部分则归了闽浙,当然,闽浙地区也就成了那些人的大本营。
江南西路、江南东路原来的安抚使,全部被萧诚弄到了中枢,江南东路安抚使司军超任次辅,地位仅在萧诚之下,江南西路安抚使徐向奇成为了户部尚书,看起来萧诚都给予了他们极大的权力,但从长远来看,却成了无源之水,无根之木。
他们不走,则朝廷无法对这些地方进行大动作。
现在他们贪图更高的权位,离开了地方,就方便了萧诚接下来的区域划分切割,以及相应的人事安置。
像刘俊刘良臣,现在就成了闽浙的转运使,专门管这个区域的财政,你说他能对户部尚书徐向奇言听计从吗?
而且闽浙地区还有忠于萧诚的水师郑之虎带着的虎狼之师呢!
“高总管,如今你的东部行辕可战之师有多少?”萧诚问道。
“去年从西南地区过来支援的部队,一共是一万五千人,这是毫无疑问的主力。”高迎祥道:“谢督与刘良臣转过来的军队,共有八千人,这些人经历过徐州保卫战,颇有战斗力。”
说到这里,高迎祥笑了笑,道:“末将还在两江范围内的禁军,厢军之中挑选人手组建新军,说来也好笑,许多看起来还不错的军官士卒,居然拒绝了到新军之中服役。最后一共选了五千人,这一年多来,末将的主要精力倒是放在这些人的训练之上,如今倒也勉强可用,至少用来守卫城池,打打顺风仗,是完全没有问题了。”
“也就是说,其它的禁军与厢军,都是摆设了!”萧诚冷冷地道。
“其中有一部分,纯粹就是不想打仗。”高迎祥一笑道:“说白了,就是怕死嘛。”
“怕死的,往往先死!”萧诚站了起来,在屋里踱了几步,仿佛是从远处飘过来的几个字,却让屋里所有人的身上都蒙上了一层寒意。
“军改,先在两江实施!”萧诚道:“在这之前,高总管,东部行辕将在接下来的两个月之内,发动北伐,先期取下宋城、商丘等地,接下来便谋划直取东京。两江地区,所有禁军,厢军,都要调往前线听用。”
听到萧诚的话,谢鸿先是大惊失色,但转念一想,却突然又明白了过来。
只怕总攻开封地区是假,助力高迎祥完成两江地区的军改才是首辅的真实目的吧?
难说首辅说,怕死的往往先死呢?
你又想拿着朝廷的俸禄,却又不愿意提起刀枪为朝廷卖命,这世上哪有如此轻松的事情?
而且,北伐,收复古土,恢复旧都,在政治之上是一件多么正确的事情。
谁敢反对?
不管是朝廷上的那几位,还是江南地区的那些本土势力,只怕都只能保持沉默。
那么接下来,两江地区的所有禁军、厢军都将被送往前线。
高迎祥却是从军事之上开始了分析问题:“首辅,拿下宋城,商丘等地完全不成问题,但接下来,恐怕就难了。开封、东京等地区在政治上的意义非同凡响,如果我们能将其夺下来,只怕开封以南所有地域,都将望风而降,曲珍在京西南路、京西北路等地的统治将土崩瓦解。所以辽国人必然不会坐视出现这样的事情,在滑州,辽国人驻扎了上万大军,河北路完全控制在辽人手中,集结数万大军来援,也不需要很长的时间。同时,辽人还会命令伪齐王刘豫对徐州等地发起攻击,以攻我之所必救。真要打东京,没有十万以上精锐军队,只怕无法奏功!”
六科给事中罗信笑道:“高总管,我们需要的只是给敌人造成我们真要打开封的假象。如此一来,朝廷便可一箭双雕。第一,解决两江路的军改难题。那些军中米虫不是怕死,不敢上战场吗?那么等到军事行动一展开,这些人只怕便会千方百计地寻门路自行走人了,而找不到门路的人,只怕当个逃兵也不在话下。这些人,就算是自动为我们让路了。还有一些想要闹事的,嘿嘿,战争一开始,便有军法管着呢!此时,如果顺势展开军改,更多不想参战的人,会纷纷逃离军队,反而对少让朝廷费粮饷给遗散费了!”
“原来只是作个样子?”
“这个样子也要做得煞有其事,骗得过人才行呢!镇南王耶律珍军事经验丰富,是个文武双全的人,你做得差了,必然被其看出破绽!”萧诚笑了笑,道:“罗信,你接着说!”
罗信点了点头,等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才道:“第一阶段的第一个目的很清楚,就是要借着这个机会完成军改。第二个目的嘛,就是要迫使伪赵国将其陈州、蔡州这些地方驻扎的大军调回去回援开封,使这些地方军力空虚。”
高迎祥一下子蹦了起来:“这次战争的真正军事目标是陈州、蔡州?首辅,我身为中部行军总管,为什么不知道这件事?”
萧诚微笑道:“高总管稍安勿燥,这件事情,到目前为止,还只有我与罗信两个人知晓,是罗信回来之后,我才与他酝酿了这个计划,而且,这个计划除了现在屋里的这几个人外,我也没有准备再告诉其它人!”
“是什么原因突然让首辅有了这样的一个军事行动计划?”高迎祥疑惑地看向了罗信,罗信刚刚从西军那边出使归来,这个计划的诞生,肯定是因为他在出使的过程之中出现了什么另人意外的情况。
“颖州知州唐松、禁军统制余胜,已向我们投诚!”萧诚道:“罗信从西北回来的途中,便是去了颖州商谈这件事情。”
“会不会有诈?”谢鸿问道。
“现在余可尚在颖州。”萧诚言简意赅,众人却都是恍然。
知秋院余可,是朝廷在黑暗战线之中的大首领,如果颖州有什么变故,必然瞒不过他的耳目。
“所以高督,接下来的攻击,你那里越是猛烈,越是逼真,接下来我们夺取陈州、蔡州的计划便越是轻松。而且一举夺下这两地之后,进攻开封便显得更加真实了。”
“军队从哪里来?”高迎祥问道:“我这里一个钉子一个卯,想要让敌人相信我的真实目的,东部行辕便不能随意将军队调走,反而是要增加才对。”
“当然!”萧诚点头:“收复陈州、蔡州两地的军队,将由颖州余胜统带的禁军、以及这一次跟我来的三千禁军来完成,接下来韩锬也会打着迎接莪的幌子出来,韩锬也再带一千人过来。”
“韩锬是江宁守备,他轻易出了江宁府,只怕会让人怀疑!”高迎祥道。
“不会让人怀疑的,因为过不了多久,我会在两江遇刺!”萧诚一笑道:“因此韩锬才会来迎接我,然后我会径直回江宁,韩锬呢,会继续以查行刺案的主谋为由留下来,等到战事展开,大家恍然大悟的时候,却也无所谓了。不过高总管,谢总督,你们可以背一背黑锅了!”
谢鸿与高迎祥对视一眼,却是大笑起来。
“这样的黑锅,吾等想多背一些。”
这样的锅,开始背得有多委屈,后来的回报便有多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