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仪的单调
我整理出一个不常用的抽屉,把那套水晶内衣放了进去。这种抽屉就和后宫一样,重门深锁,只会在岁月里日渐蒙尘,我想我以后都不怎么会看见它了。
临睡觉前,文瑄给我打了个电话:“今天一直在给你打电话,没人接。”
“出门的时候我忘记带手机了。”我说。
“你总是这样迷迷糊糊的,以前也是,每天都要我提醒你,带电话,带钱包,带钥匙。”
他说起这些琐事的口吻,很有兴味,就好象我们从来都不曾分开过一天一样。
“你找我有事?”我冷淡地打断了他。
“没什么事。”他遇到我如此反应,声音也忽的冷了一下“就打个电话给你。”
“没事的话我睡了。”
“好的。”虽然说好的,但是他并没有立刻挂电话,而是停顿了一会,突然说道:“今天我打电话给你,想和你聊聊天,可是一直都没有人接。我忽然觉得很惆怅,好象,我猛地和你一点关系,一点关联都没有了似的……难道分开了一切就都烟消云散了?哪怕我们以前曾经那么热烈那么缠绵地在一起过?……到了晚上,我简直就忍耐不住,我想,你一定不在家,可我一定要看到你家里人,我要看到你住的房间,我要看到任何和你有关的东西。”
“到了你妈妈这里,我喊她妈,她很温和很亲切地过来问我吃过晚饭没有,我的心,马上就安定了那么一点点……至少,她还承认我是你丈夫,她还让我叫她妈,我……我和你从来都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陌路人对吗,你是我老婆,我不想和你分开,不想。真的不想。”
电话这玩意儿,原本让我只听得见他的声音,惟有声音,像一根绵绵的柔韧的线一样浮在空气里,时不时地在耳边,在心里那么一牵一牵地扯动着心绪。但是这一次,我还听见了他的眼泪,真的是听见的,那些咸咸的眼泪迸裂在虚无的空气里,潋滟而碎。
“文瑄,你前些天都已经答应了,现在又反悔,这么反反复复,我很受折磨的知道吗?”他一定是做丈夫的责任感发作了,再加上我和他一起过了将近一年,有了共同生活积累起来的惯性,他一时很不习惯,也很不舍得,可是这一切,最终能敌得过他的爱情吗?
我不想再受他的折磨,也不想再看到他受折磨,只有我抽身而退,让他彻底死心,他才会真正去开始他的新生活。“你是男人,说话要算话,不要一会这样,一会那样。”
“知道了。”过了半晌,他在电话那一端说了三个字:“我会的。”
他把电话挂了。我把手机扔在一边,然后慢慢地钻进被窝,被子里冷的很,像是睡在雪洞里一般。从来都没感觉这么冷过,以前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觉得睡觉太热了,半夜我都会热醒,把被子踢了。
第二天我有课。中午时分千堂敏郎打电话问我曾经在文章里写过的那家袁枚后人开的“袁家私房菜”在哪,他想去见识一下:“知道你下午有课,我就不约你一起去了,告诉我在哪就成,我还没吃午饭。”
我想了想,告诉他今天没有预定去吃“袁家私房菜”真还不如在他下榻的酒店里吃自助餐,因为他住的那家酒店的自助很有名,非常昂贵,但是他是住客会有一次对折优惠的机会。
“我不喜欢吃自助,”千堂在电话里笑道:“自助看起来选择很多,但是大都花哨不实或者重复充数,真正心仪的,也许就那么一两样,我不要扰乱心志的丰富,我只要心仪的单调。”
心仪的单调?我听了倒是忽然有点触动,不过就事论事“千堂先生,我实话实说,袁家私房菜好是好,不过他们从来都不允许客人点菜,他们给你吃什么你就得吃什么,没有选择的权利,而且,价格贵,上菜很慢,服务么,袁家人只有基本的礼貌,根本不会殷勤待客,因为他们都很忙。”
“那么,他们的菜做的怎么样?”
“完全按照随园食单上的做的,不欺客,作足功夫,但是等待的时间实在太长了,我吃过一次,从中午11点半一直等到下午1点,才上菜。”
“那就行了。”千堂道:“有些东西还是值得等待的。”
千堂的午饭一直吃到我下午下了课才结束,他告诉我他们2点一刻才给他上菜,“不过,我在他们家的院子里,看到槐花都开了,雪白的,淡淡的香,并不觉得时间过的慢。他们家还有一口井,我还帮忙打了几桶水上来。”
听他这么叙述着,我像是忽然到了袁家的那后进院落,看到一个男人坐在槐树底下静静等待,并且帮忙打井水,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这是一幅很上品的图画。
学校的学术交流会结束了。沈桥让我把他的一本新书送给千堂敏郎,他在扉页上还签了名,写上“雅正”之类的字句。千堂看了只是微笑,他的笑容让我忽的感觉他毕竟是一个日本人,是那种谦和,恭顺,含蓄,内敛的笑,相比之下沈桥就没那么收敛,他要跋扈和倜傥的多。
“沈先生太客气了。其实,我还要在这里多呆一个星期。”千堂说:“很喜欢这里的湖光山色,我喜欢你的城市。”
我的城市?
“你的城市。其实,我到这里来,是因为你。”说着,他把书一放,神色沉静地注视着我眼睛:“自从那时侯读了你的论文,还有,和你通信,原来,这世上是真有符合我心思的**女子的,我对自己说,我要去找她,所有可能发生的一切,我都很想发生。”
“千堂先生,”他这样的表白假若是在我结婚前发生,我一定会感觉心弛神往,可是“我已经结婚了……不过还没正式离婚。”
最后这句话根本不合文法,但是他却听懂了,轻轻吐出他的歉意“对不起。”
还君明珠。他平白无故地送了我这么一份优厚的大礼,而我亦是只能心领璧还。
“我可以等。”
什么?我听了一怔,心里忽地一软,有一阵知遇之感蓦地悄然涌了上来,但是突然又觉得很哀伤“不值得的,我不值得千堂先生做任何等待。”
“值得与否,由我自己判别,与他人无关。”
我回答道:“你只要往前走,前面多的是**女子,漂亮的,性感的,温柔的,什么都有,请先生不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他听了这话忽然笑了,对我说道:“下午的时候我要去袁家,你说那要等待很久,也许,你也想告诉我,你只要往前走,前面有的是好餐馆,上海菜,广东菜,法国菜,日本菜,韩国菜,麦当劳,披萨……可他们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去袁家,我是个固执而乏味的人,一辈子可能只能做好同一件事,吃同一种风味的菜,爱同一个女人。”
他真的是清贞简洁。可现在居然还有这样的男人?“只是,你怎么知道你做的那件事,吃的那道菜,爱的那个女人,就值得你为之付出一生?”
“我有选择的能力,”他安静地说:“你一定听过那个拣麦穗的故事,既然只能允许我们一生只拣一个麦穗,我们该怎么做?我会在拣之前先了解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适合我的是什么,我会不急于求成,不三心二意,不左顾右盼,等我真正拣定那个属于我的麦穗之后,你猜我会怎么样?”
“怎么?”
“我永远都不会再踏进那片麦田。”
他是怕自己再看见更大,更美,更饱满,更适合他的麦穗会动摇心志,所以再也不踏足麦田。
“你是个圣人。”我由衷地说:“普通人不可能作到你这样。”
“我不是什么圣人,我的定力还不够,”他说道,依然是那种沉静如水的口吻“这就和你们女孩子买衣服一样,永远,都会有下一件衣服来成为你的最爱,那么,你以前买的所有衣服,以前再是心爱的,都会变成一个错误,所以,有人说,下一个男人会最好,下一个女人会最好,下一个,永远都会有更下一个,他们只是爱上了自己的**,无穷无尽的**,欲壑难填,这是一件很可悲的事。”
“千堂先生……”
“考虑一下,”他柔和地转过身,自始至终,到此刻为止,他连我的手都没碰过,但是我却能感觉到他的柔情,在空气里渐渐充盈与洋溢“你考虑一下。我可以等。”
他再一次说了他可以等。要等多久?而他自己又能坚持等多久呢?
晚上回到家和三三聊电话,我和她谈起了千堂敏郎。她说:“看起来,你对他好象很有好感。”
“是的。”我没否认“你觉得我对他有好感,很意外?”
“一点不意外,”三三说:“你向来喜欢这一类男人,他是一个更完美版的沈桥,未婚,高贵,执着,专心致志,女人对他没好感才奇怪呢。可是你的文瑄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