矢车菊的等待
千堂在五天后就要回京都了,我请他吃顿晚饭当作饯行。那天傍晚开始就下起了连绵的小雨,细雨蒙蒙里,我看到他站在约定的餐厅门口等我,居然是白衣如雪,上面连一个雨点的痕迹都没有,心里不免有点感慨。
门口的服务生帮我把雨伞插进伞桶里,不小心把雨水洒到了我的手背上,千堂便过来替我用手帕擦拭,作为现代人,我已经很久都没有与这样古老的手帕觌面相视了,短短的一方,像是一小幅水袖,白色麻纱质地,最底下右侧还绣着一小朵淡蓝紫色的矢车菊,“矢车菊是我们家的家徽。”他解释道。
我很喜欢那条手帕,和用手帕的那种情怀,真是古典,委婉,曲折幽微,有根有底,但是由一个大男人用来却也有那么一点不可思议和不真实感,因为看的出来是很精心精致,干干净净洗烫之后出品的。
又一个有洁癖的男人。
那顿吃的是上海菜,他交给我点菜,我看他吃的很多,虽然他后来终于告诉我,其实没什么菜是他真正喜欢吃的。
吃到一半,正上汤的时候,隔着来回穿梭着上菜的服务生重叠的身影,和他们手里端着的菜肴那热腾腾氤氲的雾,我忽然看见了文瑄,他落座的时候他对面的那个女孩子依然却还站着,纤瘦的身段,松松裹着一件米色的风衣,也像是一道菜,“郊瘦岛寒”那一路风格的名菜。
嫣然。
千堂看我忽然凝神注意起对面的女孩子,也不由得把目光投了过去,过了一会儿微笑道:“恩,像年轻时的赫本。”
“什么?”
“你看的那个女孩子,有几分像《罗马假日》里的赫本。”
只是,赫本也曾经割过腕吗?赫本也曾经为爱如此寻死觅活过吗?“对不起,”我蓦地一刻都不想忍耐了“我们别在这里吃了成吗?换一家。”
“为什么?”千堂问,他是一个认真的,喜欢追根究底的人。
“你说的那个像赫本的女孩子对面坐的那男人,是我丈夫。”迎着他讶异的眼神,我却又不想他把文瑄想的那么坏,于是加了三个字“曾经的。”
不过好象现在也是。只是已经只是名义上的了。但我也很难向他解释这细雨一般纷纷扬扬的原由,只能随它去了。
没有再接下去找地方继续吃饭。我是没胃口,千堂可能也没有这个兴致。他邀我去他的酒店坐一坐,到了那里,他先是递给我一条雪白的大毛巾,说道:“我没见过有人打着伞,还把头发都淋湿的。”
我去浴室擦干了头发,忽然发现那卷毛巾的底部,也有一小朵矢车菊在悄然绽放,只不过这次换成了明媚的黄色。
因为天下雨,有点冷,我一直披着燕妮送给我的那条印度红披肩,等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千堂递给我一杯热茶,皱眉道:“我难过了一晚上,你的披肩……刚才吃饭的时候,大概被什么东西勾出了一条丝,我一直想告诉你来着。”
啊?我一怔,只见他走了过来,轻轻地替我把那条勾出来的丝扯了。大概这样他才终于眼前一净,再也不会难过了。
他的眼眸,因为和我靠的很近,犹如水晶瓶中那一簇闪烁质感,幽幽的蓝,我忽然想起了他的家徽矢车菊,矢车菊在安徒生童话里,是美人鱼蔚蓝色的眼睛,“在海的深处,水是那么蓝,像最美丽的矢车菊花瓣。”
慢慢的,他的手臂就柔韧缠绕地围到了我的腰间,我陡然感觉自己仿佛沉浸在海水深处,碧波荡漾,而海面上漂浮着满满的蓝色,黄色,白色,绚烂的矢车菊花瓣,盛丽已极。
“千堂先生。”
“恩。”他柔和地抚摸着我的背,应道:“怎么?”
“千堂先生很喜欢我吗?”
“是的。很喜欢。”
“只是喜欢我的身体,想要一夜,或者数夜情?”
“不是。”他摇摇头:“如果我不是那么喜欢你的话,我现在就可以解开你的衣服,把你扔到床上去。我相信我只要稍微用点强,也可以马上如愿以偿,一亲芳泽。可是我不会那么做。”
“征服一个女人,不是从征服她的身体开始的吗?我们中国有个著名的大才子辜鸿铭,曾经说过,征服一个男人的心通过胃道,征服一个女人的心,通过**。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我真觉得辜大才子有点恬不知耻,但我相信有很多男人还是这么想的。”
千堂听了忽然大笑,“辜先生从来都是女人公敌……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征服女人,靠什么手腕;因为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征服我爱的人。我根本就不喜欢征服这个词。”
“刚才,你遇见你丈夫和那个像赫本的女孩子在一起吃饭,你的眼神马上就黯淡了,我想,你应该还是很爱你丈夫的,至少还很在意吧。你那么落寞无奈的样子,我看了真的很心疼,我只是很想抱抱你,安慰你,让你感觉好过一点,然后,要对自己有信心,因为,你还是很漂亮很有魅力很吸引男人的,至少很吸引我。”
说着,他伸手抚慰般地摸了一下我的长发:“别误会,这不是爱情的布施,是我真的很喜欢你,不是同情。”
“如果你是真的喜欢我,那你就来吧。”在那一刻我灰心之至,连他都看得出来我还爱文瑄,连他都看得出来我在嫣然面前没有一点信心,我只有落荒而逃的份儿,我真是失败。所有的那些坚贞,清澈,执着的情怀,在瞬间一下子都化为流水,意兴阑珊。既然他很喜欢我,我想,那我就让他得偿所愿好了。
“我想找个可以上床的女人,还是很容易的,我不要。”他轻轻拂开我的手,柔声道:“我会等你的。”
等我什么?
“等你给我一场情感的盛宴,而不是一份快餐。我从来都不吃快餐。”
“如果我给不了呢?”我问。
“那也没关系,因为等待本身就给了我希望,给了我信心,寄托,与快乐。有时候结果反而不是很重要的,重要的是那个过程。”
“千堂先生,”我由衷地说道:“我觉得有时候,你真的不是一个凡尘俗世中的男人,你太出世了。其实我现在也很爱你,但是好象,这是对神的爱。”
他过来吻了一下我的脸,把我抱在怀里“你这么说简直是在侮辱我男人的本能。我也有本能,有冲动,但是,我喜欢等待。把等待的时间拉长,就像是拉长心理**一样,我不要那么短促的几秒,十几秒,我想让情感的快感更绵长一点,不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