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芝镇3邪
“三产灵芝真宝地,一条浯河是酒泉。”
芝镇,一个山东半岛中部的千年小镇,传说宋仁宗景祐年间,在这个小镇接二连三的发现了很多珍品灵芝,当地官员把灵芝作为贡品进贡,龙颜大悦,遂赐名芝镇,从此与苍山兰陵、博山颜神共成为齐鲁三大古镇之一。
芝镇四通八达,交通便利,处在周围好几个县的交界处,东边是密县,南边是诸县,西边是丘县,北边是邑县,所以有着“四县通衢”之称。自古以来芝镇就商贾云集,来自各地的客商都会在芝镇略作停留,互相交易货物。
芝镇人最引以为豪的就是芝镇的白酒,有着五千年的酿造文明。酿酒鼎盛时期镇上曾经多达七十二口烧酒锅,可以说是“十里杏花雨,一路酒旗风。”
人们常说酿好酒必须要有好水,芝镇东西各有两条河,一名潍河,一名浯河,两条河水质清澈,甘甜绵柔,是酿酒的上等水源。
芝镇最大的姓氏章姓,祖上为真定府枣强县,即今日的HEB省枣强县,芝镇章姓始祖为章檀,字太平,其祖上是枣强的打铁匠,再往上追溯祖上则是战国时期赵国贵族,秦灭赵,迁赵国贵族前往甘肃天水、青海祁连山一带为秦国养马,后经历史更迭辗转,其后代又有陆续迁回河北赵国故地者大有所在。
章太平在元延祐年间中举人,元至正年间赴山东渠丘任县令,即今日之山东安丘市,却不料半路染病亡故,正值当时烽烟四起,灾疫肆虐,地广人稀,其后代便扶柩东下,相土择居,定居在了芝镇后疃庄。
章太平重孙八人,分别为温、良、恭、俭、让、山、林、升。从长至幼遂分为长支、二支一直到八支,唯有二支在明隆庆、万历年间迁至汴梁,即今日之河南开封,后不知所踪。而其中三支恭的后代传至一九五四年,第二十世章丰收家中添了一个男丁老三,取名章福海,又至一九七九年,章福海又添一男丁,取名章小田。
我们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了。
我叫大憨,生于芝镇,卒于芝镇。“憨”这个字在芝镇与字典释义略有不同,某度某科的释义憨就是痴呆、傻子,或朴实、天真,或为人姓,但憨姓世间确实少见,或许我作为一个大憨,孤陋寡闻而已吧。但在我们芝镇,大憨确实是的的确确的一个好名字,不管对于人还是狗,这都是一个极具褒义的词语。
堪称大憨,必是忠诚,憨厚,正义者也。而且是大忠,大憨,大正。
我的生命很短,对于人类来讲,二十年只不过是弹指一瞬间,犹如流星划破夜空,转瞬即逝。而对于狗来讲,二十年已经到了寿命极限了。我想我的灵魂和容貌也许只留在了章小田偶尔对往事的回忆中。
我感觉我的生命又很长,那是因为我怎么也想不到,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二十多年以后,章小田会在一个秋后滂沱大雨的夜晚喝下一斤二锅头以后突然想起我,于是他开始用他那已经不大灵活的双手抱着手机在备忘录里开始写这个有我的故事。
我很庆幸,我生命的长度是因为我一直活在章小田这小崽子心中,他没有忘了我。
我叫大憨,一条活了二十年的狗。
一九七九年阴历十月初九早上,天蒙蒙亮,这年冬天仿佛来的格外早,尹荣薇在芝镇机械厂家属院邻居家的吵骂声中不快的醒来,这个大院住的都是芝镇机械厂的职工,房屋墙皮彼此之间的距离也就一个红砖,不管是白天还是半夜,
又抑或是清晨还是午后,哪家有点什么动静,孩子哭,老婆叫,基本上都是听的一清二楚的。
噪声入耳,尹荣薇感觉肚子里的孩子也躁动不安起来。这几天气温下降的厉害,虽然被窝里有些冰冷,但当肚子里的孩子每活动一下,她心里都觉得无比的温暖。
章福海也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尹荣薇看着他轻声的问:“这次不去不行吗?”
章福海说:“这次必须得去,调度安排了,不去不行啊!”
“好吧,领导怎么安排咱就怎么干。”
尹荣薇有点不快,章福海昨天回来到下半夜,他实在太累了,又睡了过去。
虽然心中不快,尹荣薇还是挺着大肚子起床了,被窝外面的冷气使她打了一个寒颤,但她还是想着早上这顿饭要好好给章福海做。
她想给章福海打两个荷包蛋,再把昨天晚上剩下的馒头切成丁,打上两个鸡蛋搅碎,掺合到一起煎个鸡蛋饼。
下床穿鞋弯腰的瞬间她感觉一阵眩晕,肚子里的孩子好像极其不满的踹了她几下,但又好像踹的不是她而是章福海,她赶忙安慰起来:
“好孩子,别闹腾,先给爸爸做好饭让他吃了去上班,一会我再多吃点,缺不了你的。”
她把葱洗干净,剁碎了和着馒头丁和鸡蛋液搅拌在一起,加了一勺盐,又挪着步子回到里屋的橱柜前面,打开最底下那扇门拿出大豆油,再慢慢的挪着步子拎着油出了正屋的门,走出院子到了小南屋。
推开门一股蜂窝煤浓烈的刺鼻气味迎面而来,呛的尹荣薇大声咳嗽了几声,她捂着鼻子进了小屋,把南屋南墙上那扇小窗户打开,顿时一股清凉的风穿堂而过。她拔开蜂窝煤炉子底下的小插板,拿起旁边被炉火熏黑的小蒲扇扇了几下,不一会儿,那看似熄灭的炉火冒出来几股淡蓝色的火焰,炉子旺了起来。
尹荣薇又拎着水桶出了门,朝着水塔边上最近的水龙头走去。
“哎呀,什么时候啦,你还来打水,你老头呢?
董玲拎着黑瓦尿罐隔着老远就看到了尹荣薇,她一边大声叫嚷着一边快步走来。
董玲是青岛知青,来到芝镇已经若干年,她口中的“老头”是青岛人口头语中对丈夫、老公、俺那口子以及孩他爸的统称。她是个心直口快的女人,身材模样在当时的芝镇青岛知青里面也是数一数二的,但脾气也是属爆仗的,是典型的青岛大嫚性格,心直口快人善良。她和当时很多下乡女知青的命运一样,选择了嫁给当地的男人,成立了家庭并有了两个儿子,扎根在了离家乡百公里以外的这个小镇。
“嘘!你咋乎什么!大早上的和个大喇叭似的!”尹荣薇对着董玲做了一个食指放在嘴唇中间的手势。
董玲紧捯饬了几步来到了尹荣薇的面前,先摸了摸她的肚子,又调皮的用中指轻轻的弹了几下说:
“你这是闲着没事了,眼看着就要生了还出来打水,你老头怎么不来?
尹荣薇小声说道:“他昨晚回来很晚,今天又要出趟远门,还没起来呢,我就打半桶,给他烧热了烫烫脚,开车不累。”
“哎呀,你快算了吧,别逞能了,放下,放下,放下,你看能的你吧。”
董玲一边嚷嚷着一边夺下了尹荣薇手中的桶。她把自己家的尿罐倒掉,刷洗干净,又把尹荣薇的桶接满清水,一只手拎着一个,大喇叭一般吼了起来:
“走,跟着我,慢点,你看能的你,直接没数了!
尹荣薇跟在董玲后面,一只手掐着腰,另一只手捂在肚子上,慢慢的走着,从水塔到家门口二十几米的距离,她觉得走了很久,直到董玲在他家门口喊章福海快滚出来抬水了,她才紧赶两步过去捂住了董玲的嘴。
七十年代末期的芝镇,工厂家属院都是一排一排的平房,每个工厂大院里都有一座水塔,还有若干个公用的水龙头,家家户户都要拿着铁皮水桶去打水,拎回家倒在水缸里存起来用,有时候水塔的水满了还会泱出来,流的满大院子都是,像刚刚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雨。
每当这时候,各家各户的孩子也都会跑过来吆喝着玩水,但不是你弄我一身,就是我弄你一脸,一会这个哭了,一会那个又笑了,一会这个的爸爸来了,拎回去一个哭的翻白眼的,一会那个的妈妈来了又拎回去一个光着腚浑身湿漉漉的,于是,整个家属院鸡飞狗跳,孩子哭闹声不绝于耳。
这种情景保持了很多年,直到多年以后,有一天水塔不见了,雨也就不见了,再后来,院子不见了,那些孩子们的哭闹声也就再不见了。
“嗨,看俺封的炉子,从来不灭。”
尹荣薇兴奋的说,章福海起床穿上工作服,走到一间半房子的外间,看到一盆冒着热气的水摆在折叠椅子的旁边。
“烫烫脚丫子,开车不累。”尹荣薇说。
“大早上的洗什么脚啊,我得抓紧走了,饭好了没有?”章福海轻声的说。
“饭早好了!你看你这个人,我挺着个大肚子大早上起来弄炉子,给你弄饭吃,又出去打上水给你烧热了让你烫烫脚,你这还一脸不情愿。”
尹荣薇有点不高兴。
“啊,嘿嘿,啊,辛苦你了。”章福海赶忙安慰起来。
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显露出一丝愧疚,毕竟孩子就要出生了,但车队的任务很重,不得不去。今天阴历十月初九了,七天以后他回来就十月十五了,孩子那会也快出生了。
章福海一边泡着脚一边风卷残云一般把桌子上的饭一扫而光,他用袖子擦了擦嘴,打开工作服的上衣口袋拿出驾驶证,把夹在里面的几十块钱拿出来递到尹荣薇的手里,
“我不在家,自己多买点好吃的。”
说完,章福海摸了摸尹荣薇那冒尖的肚子,恋恋不舍地离家而去。
章福海驾驶的是老解放货车,他从部队运输连复员回来就进了丘县的运输公司,成为了人人羡慕的抱着铁饭碗的正式工人。当时有一句顺口溜是这么说的,
“听诊器,方向盘,屠夫的刀子,营业员。”
这几个行业在当时是人人羡慕不已,无比向往的。
这趟远活本来他可以不去,可上一趟活出了一点小意外,因为他的一时冲动得罪了车队的调度主任老姜头,他心里也明白这是老姜头故意给他穿小鞋,但调度命令不可违,他必须得去。
前段时间他从坊镇拉煤去青岛,走到半路有两个骑自行车的人想搭便车,趁他吃饭的功夫偷偷的把自行车装到了后车斗上,又偷偷的爬上了车,当章福海吃完饭从车队伙房出来时那俩人已经坐在了车斗的煤堆上。
章福海是在部队学的开车,理论学了半年,上车学了半年,还学过夜间驾驶和山路驾驶,闭着眼睛都能拆装零部件,是专业部队驾驶员出身,具备优秀的驾驶技术经验和高度的安全驾驶意识。
车子走了没多久他感觉不对劲,总听到车后面有自行车铃铛的声音,于是他把车停下来下车检查,他矫捷的爬上解放牌货车的后车斗,发现了这俩藏在煤堆里被煤染的黑乎乎的“非洲”哥们。章福海发现其中一辆自行车的铃铛耷拉在车把右侧的下面,一阵风过来,就滴里当啷的响。
“谁叫你们上来的?赶紧下去!掉下去摔着算谁的?”
章福海有点恼火,他不可能不生气,那个年代车都是公家的,拉的货也是公家的,安全运输问题非常重要,有一点疏忽就可能丢了好不容易得来的铁饭碗。
“咋?俺俩搭你个便车不行嘛?”“非洲”大哥先发话了。
“就是,俺们成天在这条路上来回跑,你也不打听打听,拉着俺哥俩算你的福气,你算个屁啊?“非洲”二哥嚣张的说。
可能他们发现就章福海一个人,而且身高最多一米七,精瘦精瘦的,看起来有点好欺负的样子,所以出口不逊。
章福海有点压不住火了!
章福海何许人也?从小人送外号三邪,姊妹七个,兄弟排行老三,自小胆大心细,狂放不羁,属于天不怕地不怕,天老爷爷第一他老二的角色。
入伍之前由于学校停课休学在家,推过几百斤的小车,也曾步行百里去过洼镇砖窑干杂活,顽劣不堪而不失正义,虽学识浅薄却智商奇高。更加上自幼喜爱武术,街头实战颇多,在部队又受过训练,面对这种挑衅找事的他一般是不会惯着对方的。
“下来不?再问你们一遍!”章福海冷静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