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条聪明的狗
章福海把拴在我脖子上的皮带解开,瞬间我感觉呼吸无比的顺畅,就连天空都变得更蓝了,眼前也明亮了许多。我兴奋的冲出门口,一口气跑到胡同南头,望着西边那条宽宽的大公路,那是我从来没有抵达过的地方,那是一个我未知的世界。
我兴奋不已,原地摇着尾巴打着转,我听见章福海在胡同口对着章福江喊,二哥,我领着大憨去俺家待几天。
章福海飞快的蹬着自行车冲了过来,我赶忙紧跟其后,朝着西边的大公路奔去,这时我听见章福江在后面大喊:
“大憨,回来,你这个养不熟的狗,我把嫩娘。”
我跟着章福海从英正村出来拐上了大公路继续往南,我跟在他后面边跑边好奇的东张西望,外面的世界原来这么精彩,我看到路两边有很多的大院子,我第一次看到了大汽车,看到了芝镇照相馆和门口挂着的男女老少的样板照,看到了芝镇电影院,看到了芝镇供销社、看到了机械厂那高高的车间,看到了大公路最南头的芝镇汽车站。
我跟着章福海走进了车站大院,我看到两辆并排停着的带着拖斗的大卡车,其中一辆大卡车的两个车斗上站了好多人正在拿着铁锨往另一辆卡车上铲煤,我看到这群人里面有喂我吃菠菜饼的尹荣薇,她拿着铁锨和其他人一起一锨一锨的往另一辆卡车上铲着。
我还发现,他们的脸上比我还要黑,他们咧着嘴笑的时候牙齿显得那么白,嘴巴比我的狗嘴还要大。
章福海爬上车斗,一把抢过尹荣薇手中的铁锨,问她:
“这是怎么回事?”
我听见尹荣薇说,中午我们下班走到这里看到你车还在,我问了值班室的人才知道油被偷了,说你回老家叫人去了,还说要把煤倒到车队派过来的车上,正好车队的车来了,老高、老方、老王、老沈、董玲他们就一块过来了,怎么,家里没有人吗?怎么还把大憨领来了?
我看见章福海拿着铁锨,对着他的邻居们说:“近亲不如近邻啊,晚上都来我家,咱们一醉方休。”
我赶忙紧跟着大声汪汪了两声。
我说:“附议!”
车斗上的人齐刷刷看向我,他们说:
“吆?这个狗好像能听懂人话啊!”
我才不管你们怎么评论我呢,你们一醉方休,自然少不了我的珍馐美味,想到这里我不由得乐得咧开了我的狗嘴。
我老远看到章福江和章礼田往这边小跑过来,于是我赶紧刺溜一下钻到了车底下躲在轮胎后面。他俩跑的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章礼田先跑了过来,冲着车底下的我大声叫着,大憨,你给我滚出来。
章福海从车顶上跳下来,瞪了一眼章礼田,章礼田往后退了一步,站在了从后面赶过来的章福江身边。
“二哥,你不是在家给人家赶着做大衣柜吗?怎么又过来了啊?”章福江平静的说。
“别提了,你…你领着大憨跑了,咱…咱达达直接火了,这不是快叫我来把大憨领回去。”章福江气喘吁吁的说。
章礼田扭头看着他爹说,
“俺爷爷不是说让你来帮着俺小达达卸车吗?他没说把大憨牵回去啊。”
章福江一巴掌拍在章礼田的屁股上,大声说:
“老份里说话毛孩牙子少插嘴!你这个孩子跑的那么快,跑傻了吧?”
“俺爷爷就是那么说的,俺爷爷就是没说把大憨牵回去。”
章礼田说完灵活的往旁边一闪,
章福江第二巴掌打空了。
章福海笑了笑,他过去摸着章礼田的脑袋说:
“敢说实话是一种美德,不撒谎的孩子才是好孩子。”
章福海拿出一支烟递给正在瞪着大眼瞅章礼田的章福江,拿出火柴给他点燃了,转头看了一眼躲在车底的我,对章福江说:
“二哥啊,让大憨在我这里待几天吧,缺不着它吃喝,今天我的油被偷了,派出所过来出现场,他们告诉我最近镇上连续发生了好几起入室盗窃的案件,而我又经常不在家,就她娘俩在家我也不放心啊,有大憨在的话正好晚上还能看看门。”
章福江捂着肚子蹲了下去,哎吆哎吆的叫唤了起来。他叫唤着说,胃疼!最近吃饭老是不卡点,有时候干完木匠活还要去坡里下地干活,觉不着的就过了饭点,回家就凑合吃点凉饭,干起活来也不知道几点几分。
我趴在车底下早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于是我赶紧提醒章福海,“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别听他的,他想要你的表。”
章福海把他慢慢扶起来,章福江起身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他手腕上的那块双狮表。
当时一块机械双狮表差不多是章福海不吃不喝两个月的工资,那会能有这么一块表那绝对是大神级别的存在。
章福海也看出了他的心思,他没有说话,把手表摘下来给章福江戴上,又抬起他的手端详了一下说:“嗯,二哥你戴着挺合适,戴着吧,再下坡干活就误不了点了,这块表不用上弦,手摇晃摇晃就自动上弦。”
章福江抬起左手,用嘴在表盘上深深的呵了一口气,然后翘着右手的大拇指,用其余的四个手指头抓起右胳膊的袖子用力的擦了几下,再晃了晃手腕,然后看着章福海说:“我戴了你戴什么?这个表大贵贵的。”
章福海一挥手:“过几天我再买一块!”
我就这样来到了章福海家,晚上章福海把白天帮他卸煤的邻居们都叫到了家里,我闻着满院子的香味兴奋地到处乱窜。
屋里传来叮当叮当的响声,我来到里屋,看见章小田半倚在被子上拿着一个铃铛盘正在摇晃着,他看见我进来,瞪大了眼睛,然后居然伸出两只手朝着我挥舞了起来,嘴里扑噜扑噜的好像想说些什么,但我一句也没听懂,只看见他的小嘴里往外喷着唾沫。
“大憨,出去,你跑屋里干什么?吓着小田。”
尹荣薇抱起章小田走出了门口,我跟着来到门口,我听见她对章福海说,你找个链子把大憨拴起来吧,不然别的孩子过来玩再让大憨咬着人家,咱还得给人治。
章福海大手一挥说,不用!
董玲带着两个儿子大勇和大杰进了院子,俩孩子见了我急忙躲到董玲的身后,战战兢兢的指着我对董玲说:
“妈,有狗,我害怕!”
章福海站起来看了看董玲的俩孩子,又看了看我,他走进了南屋,一会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根铁链子。
“大憨,过来,还得委屈委屈你。”
我心里虽然有一万个不乐意,但是为了那口吃的,我也只好乖乖顺从。我突然想起为了那块手表跑的气喘吁吁的章福江。
在欲望面前,有时候人和狗没啥两样。
章福海指着南屋旁边的一个角落对我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窝,他把一根长长的铁钎子用铁锤砸进土里,然后把链子拴好,又把链子另一头拴在一个皮圈上,再把皮圈系到我的脖子上,于是,我又一次戴上了这命运的锁链。
锁链也有悲催的和幸运的,我想这次应该是幸运的了吧!
他们在屋里推杯换盏,吆三喝四,我在院子里盯着门口,不时有小孩子拿着他们不喜欢吃的东西出来丢到我的面前,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吃到了大骨头,第一次吃到了鸡蛋黄,而且还不是一个,我感觉自己过上了小皇帝一样的生活,忘了还在村里的俺娘。
夏天快要到了,胡同口的柳树早已经枝繁叶茂,院子里嬉戏打闹的孩子也越来越多。我和邻居家的孩子们也更加熟悉,他们不再害怕我,经常把那些他们父母逼着他们吃而他们不愿意吃的东西拿来给我吃,尤其是鸡蛋黄。
尹荣薇渐渐地也不给我拴链子了。
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也腻,我也开始讨厌鸡蛋黄,有时候一来就是好几个孩子,一扔就是好几个蛋黄,我懒得去嗅,更不想吃,于是我就趴着一动不动,这时候他们就会一起指着我说,快看啊,大憨也不吃鸡蛋黄了,狗都不吃的东西,咱爸妈还逼着我们吃。
我不得不佩服这群孩子的小伎俩,因为他们回家对他们的爸妈就是那么煞有其事的说得,还说不相信可以过来看看我到底吃不吃。
于是他们的爸妈真的拿着鸡蛋黄过来了,他们的爸妈拿着鸡蛋黄扔给我,扔一个我就吃一个,扔两个我就吃一双,吃完以后我看见他们的爸妈一个个的拎着他们的耳朵回家去了,一边走一边用手打他们的屁股,每打一下屁股都跟上一句:“谁说他不吃?
“哧哧哧,”我咧开狗嘴开心的笑了。
从此以后他们不再给我扔鸡蛋黄,我的早点和下午茶也换成了一小块炸馒头干或者半根油条,一点小咸菜或者是几块青岛钙奶饼干,有时候还能喝上半碗他们没喝完的大米粥,我都感觉有点营养过剩了。
有一次我居然还吃到了巧克力,第一次是沈静扔给我的,几年以后我第二次吃巧克力是章小田扔给我的,因为沈静对他说,巧克力是狗屎做的。
怪不得,第一次她把巧克力扔给我的时候居然对我说,
“大憨,吃你自己的狗屎巧克力吧!”
有一天,老拿小石头扔我的大勇端着碗又来给我倒大米粥,董玲在隔壁叫他,吓得他居然把碗放下就跑了,不一会儿我听见董玲在隔壁大声问他把碗藏哪里了,我马上叼着碗就跑了过去,把碗放在董玲面前,临走我还用舌头舔了舔那个印满蓝花的精致的陶瓷碗,我还没回到我的窝,就听到了大勇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凡事要多动脑子,做一条聪明的狗!
章福海和尹荣薇给章小田找了个保姆,她叫小花,梳着两条又黑又粗的辫子,两只眼睛又大又圆,脸蛋儿也圆圆的,她喜欢穿花格子的上衣,我想这或许是她名字的由来。
她今年有十七八岁的样子,她的主要工作就是白天尹荣薇去上班的时候在家照看章小田。章福海不在家她平时就住在一间半房子的外间靠近北窗户右边的小床上,正对着门口,章福海有时候回来,她就会住到我旁边的南屋。
临近夏天雨水也多了起来,小花很照顾我,我的窝顶有点漏水,她就跑到院子门口把盖着杂物的油毡纸撕下一大块给我铺在窝顶上,他还每天给我打扫我的狗窝,打扫的时候她从来不像章礼田那样捂着鼻子。
家属院最近不太平,最北面那一排前几天大白天的被偷了三家,有一家的自行车都被隔着墙扔出去偷走了,中间一排最西面靠近院墙的一家昨天也被偷了,屋门被撬,家里带着锁的写字台抽屉也全被撬了,丢了不少钱。整个家属院人心惶惶,笼罩在一片恐惧之中,甚至有的人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和现金都随身带着去上班了。
西邻高大峰的老婆要生了,早早住进了医院,老高下了班就跑到医院去,家里几乎整天没有人。
这一天上午,章福海从丘县要去诸县送货,他领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回来了,他对尹荣薇说这是隔壁高大峰的弟弟,老高两口子在医院,让他弟弟帮着过来给看几天门,最近不太平,家里要是进来人就喊她弟弟,尹荣薇赶忙打招呼,中午高大峰的弟弟在章福海家吃的饭,小花刚蒸的馒头她吃了七个,还喝了三碗棒槌面子粥。
吃过午饭章福海开着车送货去了,他对尹荣薇说送完货晚上回家住就不回车队了,快的话她下班之前就能回来。高大峰的弟弟回了高大峰家,尹荣薇上班以后就剩下我和小花以及小崽子章小田了。
我趴在窝里美美的睡了一个午觉,醒来时太阳已经偏西,胡同里安静的出奇,安静到我能听见狗尾巴草和蚂蚱菜的呼吸。孩子们这个点还没从托儿所回来,我百无聊赖的在院子里溜达着,也不知道俺娘现在过的怎么样。
正在我唏嘘惆怅的时候,突然发现我的影子旁边多了两个黑影,我扭头看去,刺眼的阳光照的我睁不开眼,等我看清小屋顶上那是两个人的时候,他们已经迅速跳进了高大峰的院子。
我屏住呼吸,悄悄走到墙边竖起耳朵听着隔壁的动静,我听见一个声音说,喂,你不是说你侦查清楚了,这一家白天没有人,那这屋门怎么没上锁?另一个声音说,是啊,奇了怪了,我都来侦查三次了,确实没有人,我还冒充他家远房亲戚去传达室打听过,那老头说他家要生孩子都在医院住着呢。
“是贼!”我汪汪的叫了两声。
我听见隔壁开门的声音。
“你们是干什么的?”我听见高大峰的弟弟在说话。
“老实点,进屋,不然给你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接下来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继续朝着墙那边大声汪汪着,小花从屋里走了出来,她走到我跟前问我,
“大憨,你是饥困了吗?你叫唤什么?别把小田吵醒了。”
墙那边还是一片寂静,我继续大声叫着,我想能引来更多的人,我担心小花,也担心章小田这小崽子。
可我想多了,整个胡同的大人都去上班了,大点的孩子去了托儿所,小点的孩子跟着村里的爷爷奶奶,整个西胡同就高大峰弟弟、小花、章小田和大憨我这条狗,再就是那俩个鬼魅的贼影了。
我听见隔壁的门咣铛响了一声,接着是咔巴上锁的声音,再然后我看见那两个身影爬上了墙头,他们蹲在上面看着小花和我。
贼影在太阳的照耀下又高又长,正好压在我和小花的身上,我看到他们手上的刀子在阳光下闪着道道寒光,我想起了章福江杀猪的场景,身上一阵阵发凉。
“坏了!”他们要跳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