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红衣女郎
三个月前翻墙进来的当天,宋歌就发现后院一间房被整理得很干净,内有席地的床垫和被褥,还有个红色大包。
不过院子很小心地保持着原状,掉落的柿子砸得稀烂,却都原地未清理。
柿子烂在地上屎一样难看,不清理显然是不愿意让外面的人看出有人进出。
看来有人捷足先登,也偷偷居住于此。
宋歌没有进屋查看,不过夜里很警醒,躺在屋顶守候。
半夜果然见一红衣姑娘翻墙而入。
身手敏捷,落地无声。
女孩看上去不会超过二十,身材高挑,容颜娇美气韵动人,漂亮得惊艳。
她很熟悉环境,落地后几个跳跃就过了庭院,一闪身进了屋。
古宅,夜半圆月,红衣女郎衣袂飘飘飞鸟一般翻墙而入,很有恐怖片元素。
宋歌没看过那些恐怖片,不受影响,反而觉得挺好看。
鬼仙未必存在,看她翻墙纵跃的身手,也绝非普通人。
普通人有几个敢擅自寄居在古宅里。
宋歌在黑暗中默默观察,没有惊动也没有离开。
倒有些兴奋,在东厂他就是个好听众,很喜欢夜行人这调调,逮住了都有故事。
红衣姑娘很小心,第二天便发现了宋歌和他的草席。
不过在窗外一晃就走了,同样没有惊扰,也没有搬走。
这份胆识与镇定,宋歌十分佩服。
于是两人就相安无事成了邻居。
这是很奇妙的事,仿佛两个贼建立了某种职业默契,互不窥探干扰,竟然相安无事地把日子维持了下来。
阿朱出门时间不固定,但回来基本都是半夜。
而且喜欢穿红衣,宋歌就没见她穿别的颜色。
古宅内不能有灯光,夜里睡不着时,就着月色看美女翻墙也算是个节目。
一个月多前的某个晚上,两人先后翻墙而入,在院中不期而遇。
大家也算老邻居了,迫不得已只好打了招呼。
“您好,刚回来?”
“晚上好,您也是?”
“真是巧了,您贵姓?”
“免贵姓宋,姑娘您呢?”
“我叫阿朱,宋哥。”
姑娘嘴挺甜,宋歌和宋哥发音一样,怎么叫都没错。
但也仅仅寒暄,如同街坊不期而遇,然后就各回各家。
不过之后两人没有先前那样刻意回避,碰面的时候多了起来。
同是天涯沦落人,渐渐地从简单地招呼,偶尔也互相关心两句。
“宋哥,今天吃饭了吗?”
家当只有一张草席的人,吃不上饭并不奇怪,加了“今天”两个字,那就是真的问吃过饭没有。
“吃过了,阿朱姑娘这么晚回来,真是辛苦。”
过了两天再遇到,阿朱拿出一包馒头:“宋哥,我这有些吃的,再放就坏了,我们分了吧。”
宋歌推辞不过,晚上便有了宵夜。
这样的事后来又有过两次,不免让宋歌奇怪:“我吃不饱的样子很明显吗?”
当然明显,柿子都被他收拾差不多了。
阿朱说她的全名叫朱丹。
有朱有丹,对红色真是情有独钟。
听她说话有些吴地口音,宋歌判断应该是苏州一带的。
于是他对阿朱的身份渐渐有了好奇心。
他知道另有个著名的阿朱,是苏州人。
这三个月他流连能免费看电视看书的地方,
看了不少影视节目和书籍,增长了不少见识。
他的阅读兴趣和学生同样路数,是从武侠小说开始的。
这阿朱不会是《天龙八部》里那个吧?
如果是也不奇怪。
他的思维方式被改变了不少,接受任何可能性,早已见怪不怪。
据说秦始皇还活着,正四处发短信筹钱准备东山再起。
无论女孩是谁,总之是个美貌善良的姑娘。
现在日上三竿,阿朱应该不在家吧?
宋歌饿得发飘,不用刻意也脚步轻盈。
才转过回廊,就见阿朱一身红衣坐在门口,靠着门框在看书。
红衣是那种宽大的薄款长羽绒衣,更类似大衣,阳光斜照在身上散着光。
真是悠闲,竟然有心情晒太阳。
这时候碰面无话可说,宋歌转身想走。
“宋哥,”阿朱已经看到他,放下书笑着站了起来。
她的大眼睛很明亮,声音也清脆动听:“今天没上班?”
宋歌只好站住,转过身下意识又想拱手,好不容易才克制住。
二十多年养成的习性很难改变,何况始终没有真正融入新社会,受到的熏陶也有限,言语动作都与时代仍有些脱节。
“没有,还未找到合适的差事。”
他有个原则,日常尽可能不撒谎,这也算是工伤,毕竟在东厂上班时很少说真话。
阿朱避开地上的烂柿子干,笑着小心走过来,带着淡淡的玫瑰香气。
“现在工作确实不好找,这几天没有拍戏?”
宋歌有些讶异:“姑娘怎知我在拍戏?”
虽然有过些交流,但他从没说过自己在混群演。
四目相对,宋歌能在阿朱眼里能看到某种熟悉的东西。
那是一切了然于胸的练达,以前他照镜子常能看到。
阿朱笑了:“我见过您在北影厂门口揽活。”
“北影厂?真是太巧了,我没有看到过姑娘。”
“当时我在大巴车上,进北影厂电影城拍戏,偶然一瞥正好看到您。”
宋歌更加意外,同行?
“实在没有料到,阿朱姑娘竟然也是演员。”
两人没有站在原地,宋歌慢慢地往回走。
“我不是演员,做幕后工作。”
阿朱告诉宋歌她是个化妆师,目前在剧组从事化妆工作。
有体面的工作,为何还要在这种瘆人的地方偷偷借宿,真是奇怪。
“这段时间工作应该好找才对,年底了不少剧组在赶工。”
宋歌实言相告:“剧组是不少,但我并不好找工作。”
无论如何两人境况差不多,犯不着在彼此面前撑门面。
阿朱上下打量他,然后笑道:“有没有人告诉过您,形象太出众不适合群演?”
宋歌苦笑起来:“或许我该另谋差事了。”
缓步而行,阿朱似乎若有所思。
再一转弯就到宋歌家了,两人在一棵桂树下站定。
已是深秋,月桂叶子落了大半,却仍顽强地绽放出零落的白色小花,桂香幽幽。
“宋哥,我现在的剧组始终缺人,如果愿意的话,下午我可以带您去试试,找份工作应该不难。”
这真的很意外,柿子没吃到,竟然得到一个工作机会。
宋歌喜出望外,下意识便拱了手:“多谢阿朱姑娘。”
阿朱玩味地看着他:“客气了,只是带您去试试。”
“宋哥贵庚?”
阿朱也学着开始文邹邹,而且眼睛一直在宋歌脸上转悠,像化妆师在研究下手对象。
宋歌喜欢这样说话,有礼貌。
“二十有六。”
他并非养尊处优公务员,东厂业务范围很广,一度在边关风餐露宿饱经风霜,不过三个月现代生活是很有效的保养,如今转嫩了许多。
“您外型条件真不错,或许以后能在演艺圈大有发展。”
“谬赞了,”有些事宋歌还是得先说清楚:“我从乡下来时丢了行李,没有身份证件。”
阿朱再次很认真看着他,片刻后摇摇头:“没关系,我来处理。”
“多谢阿朱姑娘。”
“您别太客气了。”
看得出阿朱对宋歌印象不错。
阳刚霸气,秒杀大多数男人。
尤其是拥有一双异常动人的黑色双眸,是她迄今为止见过最有魅力的眼睛,如同阳光下的黑宝石般深邃,透着睿智的光芒。
用时下的话说,沧桑中带着忧郁,忧郁中透着性感,性感里不失天真。
为什么会天真呢?
因为从乡下来。
宋歌对阿朱印象也不错。
主要是漂亮养眼,看着也机灵。
东厂的人基本从锦衣卫里选,有两个重要标准。
一是必须聪明,二是必须灵活而不跳脱,因为跳脱之人往往坏事。
看得出阿朱聪明、机灵且稳重。
貌美如花的女孩、喜欢红衣和玫瑰香气,擅长化妆易容之术,真的和小说中的阿朱很像。
不过宋歌脑子没坏,不至于相信小说里的人物能走进现实。
这比他从大明逃到二十一世纪还荒谬。
如果真有阿朱,那岂不是也会有乔峰、段誉、慕容复、王语嫣?
群众中当然有怪人,不过大多数是脑子有毛病。
阿朱不像有病,所有巧合只是巧合而已。
阿朱当然看得出宋歌饿着肚子,一拍手:“走,差不多午饭时间了,我请客。”
这声音真甜,越听越爱听。
她在街口买了两份鸡腿盒饭。
反正已经不是第一次吃她的东西,宋歌欣然接受。
两人坐在街角的长椅上,看着往来车辆慢慢享用。
宋歌也不再装糊涂:“阿朱姑娘既然是化妆师,有正经工作,为何逗留于这座老宅?”
阿朱没胃口,把鸡腿给了宋歌。
“因为我在存钱,租房子太贵了。”
听起来是个好理由,但并不充分。
“另外我这种化妆师,加入剧组就有工作,戏拍完了就失业。”
这么一说好像又充分了。
宋歌不知道化妆师有多少种。
“化妆师难道没有比较稳定的工作?”
阿朱沉默了片刻:“其他工作我不喜欢,未来可能自己开工作室。”
“为何现在不开?”
“没钱。”
说到钱就不好聊了。
宋歌原本的人生虽然复杂,但价值观很单纯。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生而为人,以命求荣。
但他也承认,生平所见的大多数人是以命求财,谁敢说钱不重要?
一直到吃完饭宋歌才又问:“下午去剧组,有需要我留意的事项吗?”
他很看重这机会,能挽救自身免于沦为飞贼。
“没有,放轻松,见机行事就好。”
见机行事,听起来像去干大事。
饭后阿朱带宋歌乘公交去了北影厂。-
北影厂在北三环,距离不算太远,两个月下来宋歌已经往返几十次。
车上两人并排而坐,一直在聊。
“我加入的是《大唐情史》剧组,已经拍两个多月,进入收尾的室内、棚内部分。
我和制片人认识,看看能不能给你安排个龙套工作,比如饰演军士、卫兵等等。”
“悉听尊便。”
宋歌不懂就问:“这《大唐情史》,说的是唐朝故事?”
“是的,大唐贞观年间高阳公主和辩机和尚的爱情故事。”
这段历史宋歌了解,高阳公主是唐太宗的女儿,嫁给名臣房玄龄之子,但却与和尚辩机和尚私通。
玩和尚就太过分了,何况辩机是唐僧玄奘的助手,帮助翻译经文之外还撰成《大唐西域记》一书,相当有名。
唐太宗知道后大怒,把辩机和尚一刀两段腰斩了。
宋歌为唐太宗点赞,不过处理得还是心软且不公。
“这案子倘若落在本官手里……公主賊秃都秘密砍了,何必闹得丢人现眼。”
而后高阳公主仍不消停,不是玩和尚就是搞道士,口味很奇特,太宗驾崩不久又参与谋反,被赐死。
《大唐情史》就是这样一个故事,宋歌一直挺奇怪现代人的口味,和高阳公主一样奇特,总是在历史里翻垃圾吃。
“一个奸情且谋反的故事。”
东厂痛恨这类事,宋歌嘴角抽了抽。
阿朱不同意:“别这么说,显得落伍,这是个动人的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