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箜篌引
姐姐走后这空荡荡的四年,院子中仿佛都没有了人气,而我在爹爹书房中有些泛黄的古籍中寻找慰藉。爹爹有时候会一笑,亲自教我,“阿檀,这是鬼谷先生···”“阿檀,这是孙膑···”“阿檀,烛之武没有也不可能退了秦师,强永远捏着弱的喉咙,你看后文的秦晋。”
爹爹把他的所有都教给了我,在书房中的爹爹,是个清朗的先生,他纵横捭阖,熟知历史,他陶醉于一个有一个英雄的迷梦中。
有时的他摇头晃脑,有时他义愤填膺,又是他咬牙切齿,有时他沉浸在悲愤中久久不能回神-------“爹爹!爹爹!”
他蓦然摇摇头,看见我在拉着他的袖子,有些歉意的说“阿檀,是不是很无味很枯燥?天天要你陪着我?去找你娘亲不是更好?”
“不·····”我头摇的快晕了,软软的趴在爹爹身上,“我想听爹爹讲这些,爹爹将这些的时候好有神。”
爹爹一笑,“阿檀倒是我的小知音。”
“刚才爹爹怎么了?”
“《汉书·高祖本纪》,忽然觉得只有强才能掌控天下,包括”爹爹顿了一下,好似不情愿似的,“干净的书”
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我只觉得阮籍和嵇康是我的朋友,孙武和吴起是我的先生,他们的魂魄简直一闭了眼就能在我的梦中似的,家中唯一不同的就是少了姐姐的气息————不过姐姐真的走了吗?为什么我觉的我的生活整个都围着她转呢?
江宁府的舅母的拜访真真让我坐如针毡------
“阿檀!这是娥皇看过的《琵琶录》,娥皇可是五岁就能演奏上面的曲子了,你可要昼夜勤勉的练习才是。”娘亲拿出几本卷装的古书。她那慈爱的目光使我不由得把缩着的手想着她一伸。
“阿檀,听说娥皇喜欢的高髻,哎呀!这个碧玉簪,端的多么别致,要不是你的头稀少又枯黄,衬得这个簪子都不那么水润剔透了,这个簪子该多么清凌脱俗啊?”舅母啧啧的看着姐姐的饰盒对着铜镜中的我不住的比对着,“谁见过娥皇那么亮那么黑的头啊,像成批成批的缎子似的,就是大颗大颗的金步摇在她头上也不嫌俗。”
我看着窗外的一片红的过了头的芍药,心中对姐姐的思念,开始疯狂的滋长起来。一阵微风,红药的淡香和着微苦的杨柳香,飘进了我的鼻端,芍药-----将离,离草,呸呸呸,不吉利,杨柳,折柳,又是离别?今天怎么了?
风竟然大了些,庭院里那旁逸斜出的一颗粉红的芍药花不胜风力,脱离了茎上,委落在泥土上,竟瞬间失了芳华。
舅母追出来,“阿檀,娥皇的胭脂是怎么点的啊?那绛色是怎么弄的啊?那样的饱满又不流俗?”
娘亲站在舅母的身后,“好了,爱玟,你不要催她了,那时候她还是个八岁小孩子,知道写什么,倒是娥皇,平时倒是不怎么打扮的。在闺阁之中也朴素的很,平时穿的也不喜欢带花的,刺眼的。熏香也不喜欢熏肌香,沉光香,千步香之类的浓香。你越催阿檀,没准阿檀会给你一些啼笑皆非的方子,让你用了痒一天,这孩子太皮了,没个管教,让我们惯坏了。”娘亲轻轻一笑,眉间也是似蹙非蹙,温婉动人,这一笑,娥皇有十成十像足了娘。
“娘·····;”我看着她的远山眉,唤道。
她温热的手指附上我的脸“阿檀,这里是不是很闷?院子太小了是不是?”
我点点头,好像黄梅时节就是这样,闷热的,湿漉漉的,一到了黄昏就有一种分外压抑的感觉,仿佛在酝酿跟着什么,隐隐有一种沉重的力量,就是让你喘不过气来,有叫不出来,
“阿檀去书房好不好?那里凉快一点。”
我乖乖的点了点头。
“走吧,娘亲陪你去。”
“带上这个,你弹着,我要听着”她又恢复了周家主母的身份,“《琵琶录》?”
“周家有不会弹琵琶的女儿吗?”我们一边走去书房,一边说着话。我没留神脚下,竟然绊了一下。“不疼不疼”我心道。
“娘亲----------;”我看着自己短粗的手指,黧黑的手上皮肤和脸上的白皙光华显然不一样,指甲短秃,甲盖凹凸不平,“我的手······;”我把手向她面前一送“我不弹!”
“你又去爬树爬墙了?”母亲这次真的皱了眉,她的眉毛呈现出来奇异的八字形,“这样的手怎么弹琴!”
“就算是弹琴,我也不要学琵琶!”我觉得眼睛好痛啊!是不是要脱了框?这是杜甫先生说的绝眦入归鸟?算了算了,我还是不敢和娘亲这样吼这样闹。要不,服个软?
还是不要了!拿琵琶,想着就头疼,哪有拿着轻巧的东西好,其实,弹曲子自己听听也不错,但是拿着琵琶却好别扭,尤其是被人看着。
我灵光一动,“娘亲,我要学箜篌!”
娘亲愣了一下,温婉的面容定格这,“箜篌?”
我咧嘴一笑“娘亲,你想啊,昆山玉碎,芙蓉泣露来形容箜篌的声音,是不是很美?还有啊,它能招来凤凰啊。就让我学嘛。萧史乘龙,弄玉乘凤,怎么样?”
“箜篌?”娘亲还在再三玩味着这个乐器,“可我南唐乐器以琵琶为尊;”
“娘···;”我握着娘亲的手,“这样才显示出阿檀的别具一格啊。这么多弹琵琶的女子,有多少人和姐姐一样被人称颂的?又有多少人配的上烧槽琵琶?”姐姐抱着烧槽琵琶那一幕,父亲曾一遍一遍的讲给我听,我看着那封印有九螭龙纹的信,一遍一遍的想着姐姐的辉煌,那是多少女子穷尽一生也到达不了的高度啊!姐姐被赐烧槽琵琶那一刻,多少女子的眼泪汇入了秦淮?姐姐有了这样的琵琶珍品,她眉宇间的淡淡哀愁会浅一点吗?
母亲犹豫了,有看了看我的手,少顷,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好。你暂且试试箜篌吧,倘若你不适合箜篌,你还是要弹琵琶。不过,箜篌不是也要求手白皙修长,指甲美观吗?你想好了?”
“我想好了!”我眼睛都没眨。
“那我就让周福去梦梁行订做凤箜篌,卧箜篌也好,这才是我周家女儿。”母亲神色了然,眼眸里有些欣慰之色,“阿檀终究是懂事了,知道什么好。”
“娘亲,”我看着娘亲转身的衣袂,那曳地缭绕的淡黄色花鸟纹缃绮繁复华贵,衣间淡淡的蘅芜香亲切无比,这是娘亲的味道,“但是,娘亲,我只想要小箜篌。”
“什么?”母亲好看的眉头有真正的皱了起来,成了一个奇异的八字,“那种东西粗野无比,哪里死贵族女子学的?”
我摆弄着被我自己剪得参差不齐的纤折腰,“这是我要的,娘亲,箜篌之德在于弦,在于声,不再于型。君子乐不去身,您何必在乎箜篌的形状呢?”
母亲上上下下打量着我,那眼光竟然像冬天早晨的冷水,夜晚的山岚,晚秋的凉雨,看似温文,却让你不自觉间离乱。
“阿檀,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看看娥皇,五六岁就能演奏琵琶,十三学得琵琶成,曲罢能教善才服,你现在已经一十二岁了,除了,一点闺阁女子的样子都没有,琴棋书画,除了下棋,书法是你父亲倾囊教授之外,贵族女儿应有的琵琶技艺你能拿的出手吗?说的好听点,你是天真无邪,浪漫纯真。可是,教养的不好,不仅是我的过失,还是整个周家的过失,你出阁后,难道要用整个周家的颜面为你的一时率性来遮羞吗?”母亲的身体在淡淡黄色的缃绮袍子之下起伏的急促无比,她的眼睛紧紧的盯着我,仿佛要逼我说出什么似的,她要我做什么?我真的做不到啊!
“梓淑!”一个淡紫的身影,舅母款款而来,“怎么去了这么久啊?”
前一刻还生着气的母亲这一科换上了一张芙蓉脸面,她笑的三春俱暖,“阿檀调皮,要我陪她看会子书,这不,马上就好了。”说罢,母亲缓缓优雅起身,慢慢的说“阿檀,好好想想秀外而慧中到底是个什么样。”说罢她把垂下的一绺头松松的绾在耳后“有个女孩儿样!”母亲柔声说。便和舅母一通去了东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