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话
晚秋的风像幕布一样,呼啸着卷起街道上的烟尘,吹向别处。
虎村东北最热闹的步行街一头,有一处三层楼高的茶楼。这破山旧野的,店主也懒得取个名字,就一个歪歪斜斜的招牌挂在门口,上面写了硕大一个“茶”字。
茶楼三层,几个少见的外来人引起了不少人偷偷观看。
老旧的灰木八仙桌四周,四个人穿着各异,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这要在以前啊,也不算稀奇,虎村那时还有些名声,来来往往的游客也算多。只是在十年前,朝廷的大军毫无征兆地来到村口,又什么也没做就离去之后,就很少再见到有外人过来了。
“啧,也就一般吧。”
坐于木桌一方的一位老者肤色黝黑,皮肤粗糙得一看就是常年做力气活的。他抿了一口茶,嘴上嘿笑着,把茶碗放回桌面,对着正座上的人说道:“都说这山里的茶好,老头子喝了这一口,也就那么回事吧。”
他取下背后的葫芦,稍微摇了摇,然后仰着头把葫芦凑在嘴边,使劲喝了一大口:
“嘿,还得是这玩意儿有劲!”
“老东西没见识,早晚有天喝死了去。”
他旁边坐着一位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老妪,神色阴沉狠辣,背上背着一块黑布装着的物件。听到老者的话,她忍不住啐了一口。
正座的人短须贴唇,半短头发微微带卷,披至肩上,眼窝深邃,高挺的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的眼镜,没有理会老者的嬉笑。
倒是他旁边的年轻人笑着说:“上好一点的茶叶都送到镇里县里了,这玩意儿又不扛饿,平日里本村的人谁喝啊。”
正座的人目光凝了一下,随口问道:“你还挺了解嘛。”
年轻人又笑着说:“这不离得也不远嘛,小的时候也来过两次,这些都知道。”
“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招。”
说话的是那个老妪,她虽然没有直视这人,但语气却相当不客气。
“哪会!”年轻人摸摸头,一点不在意,“我对修真又没兴趣,一会儿你们找到了人,拿到了东西,我收到了赏钱,咱们就此不认识。对吧?”
正座的人没有说话,身后咚咚的脚步声响起来,好像整个楼都摇晃着就要塌掉一样。
来的人是个身材魁梧的黑大个,满脸的络腮胡把嘴巴都要盖没了。他走到桌前,看到八仙桌四方都坐满了人,想了一下,又从邻座拿了跟木凳放在桌角。
“让一下啊!”他对笑着的年轻人喊道,然后随便端了碗茶,也不问谁喝没喝过,就是几大口。
“哈!”长舒一口气后,这黑大个把双臂架在桌台面上,身体挤着向前,对那正座的人说道:
“都解决了。”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手肘挥得有些用力,险些打到旁边的人,“左大哥料事如神,那三个人倒了之后,俺在旁边的草里蹲着,果然又来了几个,都是朝廷的人。”
“处理好了?”姓左,也就是正座那人问道。
“好了。”黑大个喘着气点头道,“都埋起来了,也多等了一会儿,确定后面没人。”
“我们时间不多。”姓左的说,“朝廷守了这里十年,不可能随便派几个人看着就完了。他们应该有联络机制,太久没有信息就会派人来观察。”
“那怎么办?”黑大个问道,他四下看了圈,喊道,“小二!过来下!”
本来端着茶的小二一看这桌叫他,忙把手中的托盘随便放在就近空桌上,
颤抖着跑了过来。他刚刚因为一只虫子洒了这几位凶神恶煞的客人的茶,好在也没人怪他,但也确实让他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客...爷,您叫我?”那小二怯生生地问道。
“这个你拿着,规矩俺也懂。”黑大汉掏出几块铜板,硬塞进小二手里,“你在这,有没有听过一个叫米若寻的人?”
“米...米...回...回爷的话...没...没听过...”小二一边重复这个名字一边回想道,然后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没听过?!”
“回...爷的话,真没听过。”
“那就是收了钱不办事咯?”黑大汉语气一下子抬高,他背上背了把大刀,刀刃映着下午的阳光,闪闪发亮。
“不...不敢!”小二险些跪了下来,他手忙脚乱把那几块铜板塞到大汉身上,“是...是真的...没...”
“那就是俺给你东西你不要咯?”
“哼。”有人冷哼了一声,黑大汉看过去,却是他们旁边一桌,一位面容俊俏,穿着斯文的青衫男子发出来的。
“郭玉辰,有什么屁大点声无妨,俺在这头都能闻到酸。”他说着就要站起来,“要打一架也行,俺看你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老头又是嘿笑一声,闷不说话。
那边叫郭玉辰的男子没有理会,只是稍微转过来一点身子,表示完全不怕动手。
“李九。”姓左的沉声叫道。
黑汉子顿了下,又重新坐好。小二一见这场景,赶紧转身跑掉了。
“俺给左大哥一个面子。”
姓左的想了想,先是对隔壁桌郭玉辰抱了拳:“郭先生,我弟弟江湖走久了,难免有些习气,只是希望到时候事发,先生能够摒弃前嫌,屈尊协作一番。东西到手,左某自然按照约定,与先生各凭福缘,绝无悔恨。”
姓左的说话的时候,两只手不自觉地摆动,时而握拳,时而又摊开。
郭玉辰没有说话,李九听着有些不服气,但好像又知道事情不小,费了好大劲把到嘴边的话吞了进去。
然后又是对二位老者说道:“秋老、千姥,二位进山一趟多有不易,事成之后,报酬自然不会少不了二位的。”
老妪点了点头,秋老笑了一声:“一把老骨头,这点事还是没问题的。”
最后,姓左的又转身对旁边的年轻人说道:“你有两个选择。我现在把报酬给你你走,但只能拿一半,因为人还没找到;
“或者,我知道你练武,这两天可能有我可能有用得上你的地方,如果你有出力,那我再给你加一倍的报酬。”
他扶了下滑出来一点的眼镜框,然后把手伸进胸前的衣兜里,掏出一块灰白色的小方石。
秋老眯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很享受这石头散发出来的气息。
“下品武道石一枚,这几位都可以作证,不会是假的。”
那青年面露难色:“之前说好的是两...”
“我说了,”姓左的盯着他,“你现在退出,只能拿一半,你自己选。”
年轻人神情颇有些纠结,却是旁边一直很少说话的老妪开了口:“婆婆妈妈的,这点事情都怕,修个屁的武!”
这话一出,那年轻人就终于下定了决心:
“那我再等等吧。”
......
......
许家的宅子位置在虎村靠西一边,离着山又近了些,一到傍晚,气温降下来,让刚到家门口的许照怀打了个哆嗦。
他刚从伍村长的聚会上下来,晚饭也没吃,急急匆匆地踏进家门,就立刻叫了起来:
“娘!你怎么没跟她们走啊?!”
她娘还穿着在家的便服,走路稍微有些蹒跚,端着饭碗正从院落对通廊走过,去到饭厅。
“都说了,让下人给您打饭,这摔了可怎么办啊!”
许照怀一把“抢”过饭碗,然后扶着老娘在饭桌前坐好。
“我要等着运承回来呐。”他娘说着。
“别等了别等了,您快吃,我去给您收拾东西,一会儿就走。”许照怀一边安定住母亲,给下人使着眼色。两旁的两个侍女心领神会,快步走进里屋。
“运承不回来了,说是师门有事,不让走。您就先去镇子上和小梅她们呆几天,那边运承得空了,我让他先去看您。”
......
这边看着仆人架着马车消失在街边,许照怀才又返回屋子,坐在餐桌前。
桌上饭菜有些凉,他随便吃了几口,有懂事一点的侍女过来问要不要给他热一下,他摆了摆手。
“运承有回信了吗?”
“回老爷,还没有。”
说话的是一名中年男子,穿着管家的长衫。
“呼。”许照怀吐了一口气,然后头向后仰,用手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
“今天进村的几个人,有认识的吗?”
“回老爷,有一个,叫做李九。早年在BJ都杀了人,被关在大牢里,后来听说被其他洲的人给救了,这几年一直在朝廷的通缉名单上。”
“朝廷的通缉犯...”许照怀默念着,“打着朝廷的名义来村里,天大的笑话!
“伍乾和陆通两个孬货,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就把村子给卖了?”
“老爷确定是他们?”管家小心地问道。
许照怀声音一下子变大:“你没看到他们今天那气定神闲的模样!一个个的都不怕死?陆通连他的小妾都没送走!这不明摆着早就跟对方串通好了嘛!”
“那咱们现在能做什么?打肯定打不过,而且身手好的几个护卫,也护着夫人走了。”
“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这时候,又不是过年...还偏偏就这时候联系不上!”
许照怀把碗摔在一旁,干脆站了起来,在屋内来回走着。
“这样。”
他突然停下来,对管家招了招手。
“知道那几个人住哪吗?”
“我这就去打听。”管家答道。
“要快。”许照怀说道,“然后以我的名义写一封信,想办法交给他们,就说虎村许家,愿意为几位英雄提供情报,他们要找的人姓谢。”
“老爷这是?”
“你别管了,照做就行。”许照怀摇头道。“然后咱们什么都别管了,那些人本事很高,做多了反而被他们发现马脚。”
管家领命,快步跑了出去。听到外面大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许照怀一下瘫坐在太师椅上,闭上眼睛。
“运承啊运承,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他在心里默念。
夜晚刚到,街道四周,错落有致地布局着一件件同样规格的宅院,此时灯火暗沉,只有许家的宅子还亮着些微亮光。
......
......
入夜,虎村中间偏北的街上,难得有人住店的一间客栈楼上,烛火已经吹灭有了一阵。
下午随着姓左的一同而来的年轻人睁开了眼睛。他在床铺上保持睁眼的状态一动不动好一会儿,确定同屋的人呼吸均匀,已经沉在梦乡以后,轻轻地坐起。
就这样又保持了一会儿,看着同屋的人还是没有反应,他慢慢下了床。下午穿着的衣服根本没有脱,还原样穿在身上。
然后他蹑手蹑脚走出房门,又靠着门边的外墙站了几分钟。在这期间如果有人发现了异常,出来问起,他可以说自己醒来去上厕所。
终于,再经过反复确认之后,年轻人没有下楼,而是顺着走廊走到了尽头,小心推开墙上关着的木窗,跻身把头探了出去,又观察了一番,然后跳了下去。
几个呼吸之后,与他在同一个房间内的郭玉辰也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