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马大喜

马大喜当然还是那个马大喜，没有穿越，也没有重生。

他只是去医院看了一回老同事而已。

时间拉回到两天前。

工厂资历最老的老关师傅在工位上晕倒了，送去职工医院被查出了癌症，而且是晚期。

马大喜下了班难得没喝酒，而是买了一兜子水果去探病。

老关师傅跟马大喜的师父老刘是师兄弟，改革开放那会儿老刘的大儿子“下海”赚了大钱，二十多年前就给老刘办了病退，一家人移居海南了。

老刘临走的时候跟师弟打了个招呼，以后多关照自己的小徒弟，老关就时不时地跟马大喜谈谈心，有事儿也会关照一下。

马大喜到医院的时候，老关师傅一个人在病房里打吊瓶呢。按照他的职级照理说只能住四人间，但厂长说体恤老员工，特地打电话交代了医院，给老关师傅安排的是单间。

老关师傅就是在厂长婚礼上，给了马大喜人生中第一根烟的那位。

得知自己命不久矣，老关师傅认真地回顾了自己的大半辈子，觉得最对不起的人就是马大喜和师兄老刘。

此刻，握着马大喜的手，老关师傅笑了一下，还是没忍住掉眼泪。

马大喜还以为老关师傅是在发愁自己的病情，连忙笨拙地安慰着：“师叔，没事儿的，现在医学技术发达，咱们听医生的，能好！”

老关师傅摇了摇头，说道：“大喜啊，我不是在哭我自己，我是在哭——我害了你啊！”

“当年，你是多好的一个孩子啊，意气风发生机勃勃的，虽说是受了些打击吧，但你有技术，领导用得上你，以后总能慢慢升起来的。”

“可是这么好的一个孩子，让我给拐带偏了啊！”老关师傅老泪纵横，捶胸顿足地说道：“我不该啊，我后悔，我不该带着你抽烟喝酒，我不该带着你偷奸耍滑，我没脸见我师兄啊……”

马大喜虽说这几年是混球了些，但毕竟是个老实人，见老关师傅哭成这样慌得手足无措，只能笨拙地哄着：“师叔，不怪您啊，都是卢杰明！是他走后门抢了我的位置……”

卢杰明，就是现在的厂长，当年那个毛头小子，总厂党支部书记的女婿。

老关师傅痛苦地摇了摇头：“不，你不明白……”

“我明白，您别难过了，我现在也挺好的……”

“你不明白！”老关师傅忽然提高了声调：“我那么做不是为了让你宽心，我是为了扯你的后腿！”

一道灵光忽然闪过马大喜的脑子。

卢杰明当年虽然抢了他的生产组长，但他很快就升上去做了车间主任，生产组长的位置还是需要提拔人的。

所以马大喜如果没有自暴自弃自怨自艾，当年他并非没有机会！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如果马大喜还不明白，那他就是个傻子！

当年老关师傅虽然做出了一副义愤填膺为他鸣不平的样子，但实际上却是拉着他开小差、说闲话，让卢杰明觉得马大喜就是存心跟自己对着干，所以这二十几年里卢杰明才一直压着马大喜不让他起来。

而卢杰明升职之后，提拔的那个人，是老关师傅的徒弟——王德禄！

老关师傅还在痛哭流涕地忏悔，忏悔自己不该教马大喜抽烟喝酒打老婆，忏悔自己一时的私心害了他一辈子。

马大喜此刻大脑一片空白，他看到老关师傅的嘴像干涸泥潭里的鱼一样，可笑地一张一合，但耳朵里却什么都听不到。

对着尊敬了一辈子的师叔，马大喜说不出重话。可他也不是圣人，同样说不出原谅的话。

出了医院，马大喜在街上盲目地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赵玉芬摆摊的那条街。

马大喜没有过去，只是躲在远处看着。

年轻时候的赵玉芬也是人见人爱的一枝花，长得美，学历高，性格还好，追求者甚多。但她偏偏看上了马大喜这个穷小子，愿意跟着他一起白手起家。

如今，还不到五十岁的赵玉芬，头发已经白了一半，这些白发里，有多少是岁月的磋磨，又有多少是他给的委屈呢？

这会儿学生们还没有下晚自习，只偶尔有几个下班的年轻人经过，有的买一份炒面，有的买一套煎饼，鲜少有人来买茶叶蛋。

赵玉芬羡慕地看着人家那个煎饼摊。

马大喜想起来了，当初赵玉芬是想做煎饼果子的，但是那个炉子太贵了，他没同意，还打了她一顿。后来才改成卖茶叶蛋。

茶叶蛋在家里煮好了，只要在车子下面支一个小煤炉就行了。

而那个小煤炉，还是赵玉芬求了同事给帮忙搞来的。

过了一会儿，下课铃响了，下自习的孩子们涌了出来，才有挤不进旁边摊子的孩子无奈地来选择了茶叶蛋。

赵玉芬一边笑着招呼，一边手脚麻利地盛蛋、装袋、收钱、找零。

忙完了这十分钟，街道又安静了下来。赵玉芬看看锅里剩下的鸡蛋，跟旁边炒面的大哥交代了一声：“大哥，我回去给我婆婆喂个水换个尿布，马上就回来，麻烦你帮我看一下啊！”

炒面大哥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大妹子，你都这么忙了，你婆婆就让你男人伺候呗！”

赵玉芬笑得没有丝毫勉强：“他呀，是技术工人，忙得很！”

马大喜的脸腾地就红了，赶紧快走了几步抄近路回到家里，赶在赵玉芬进门前几分钟冲进房间给马奶奶换尿垫子。

掀开被窝，那股子难闻的气味儿熏得马大喜连连作呕，马奶奶一边骂他连老娘都嫌弃，一边骂着赵玉芬不贤惠不孝顺，这种事情还要男人来做。

马大喜忍着恶心赶紧把窗子打开透气，又扯了一大块卫生纸来给马奶奶清理。

赵玉芬一进门就看到马大喜在笨拙地清理着马奶奶身下，因为不熟练，污秽把被褥也弄脏了。

“你快去休息吧，放着我来！”赵玉芬赶紧跑过去，先把窗子旁边的屏风支上，避免风直接吹到马奶奶身上受凉，然后赶紧把弄脏了的被子移开，火速清理被罩，免得把被芯也弄污了。

“我来吧！”赵玉芬还要清理马奶奶。

马大喜闪了一下：“你去喝口水，上个厕所先。要是忙完了，就赶紧收摊回来。这儿，我来。”

赵玉芬还想说话，马大喜一个眼神过来吓得她不敢开口了，赶紧去喝了口水，又抓紧时间上了个厕所，回来才怯怯地跟马大喜说：“那我走了啊，家里你照顾好，我很快回来。”

马大喜没吱声。再快也得是晚上八点半以后，等高三的学生都下了自习回家，赵玉芬才会回来的。

他倒是有心去陪陪赵玉芬，但是老娘饿了一天了，也得喂饭，还得擦身，这些个活儿他要是不做，就得赵玉芬晚上回来做。

家里这些活儿，说出来都没多大事儿，只有上手做了才晓得有多累。

马大喜蹉跎了半辈子，现在能做的也就是在家里多分担一些了。

当然，这些事儿马小跳都不知道。

马小跳就单纯以为是心愿卡的效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