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人偶的低语(上)

第1章:人偶的低语(上)

雨已洋洋洒洒了许久,却仍无停歇的意思。远处连绵不断的群峰被浓郁的雾气遮掩着,像那掀起一角面纱的女子。又像那冲阵前的千军万马。朦胧中夹杂了几分磅礴,显得威严而神秘。

又是一个雨夜呢。

女孩坐在门外的台阶上,静静聆听暴雨拥吻山野,水滴轻抚青石。小小的脑袋努力前伸,似是要将那远方巍峨的群山看的更清楚些。

漆黑的夜幕下,万物自然不是那么赤诚。或许这就是远方的诱惑吧,因为未知所以才想要探寻。

尘封的记忆像深海中的泡沫一样缓缓上浮,似苍穹中的弯月为满天的乌云跳起那支离别的舞。

九年,亦或十年?记忆里的风木原是座不太宁静的城市,调皮的孩子们常在夏日的花火大会上欢歌笑语。她坐在商贩的摊位上,已一个人偶的视野见证着车水马龙和山盟海誓。

她是在花火大会上见到那孩子的。

那时的她坐在商贩的小摊上,听倦了身后的吆喝,也厌烦了过往的风景。向往着花火大会之外的每一寸天空和土地。

她那名义上的主人,是个开娃娃屋的小贩。娃娃屋当时便坐落在风木原唯一的市街里,那是花火大会开办时最热闹的地方,因为风木原的商贩们十有八九都住在市街。

因此她得以欣赏了这城市数月的繁华,也因此在花火大会上遇到了那孩子。

那是个女孩,穿着一身漂亮的淡黄色和服,扎着利落的马尾辫,精致的小脸上总挂着柔和而欢快的笑容,有些羞涩,是个安静且可爱的孩子。

那孩子拉着母亲的衣袖,犹犹豫豫的在娃娃屋停下了脚步。看看摊位上的娃娃,又回过头看看自己的母亲。眼睛亮晶晶的,小脸却耷拉着。一副渴望又不舍的样子。

听话的孩子总能得到糖果,那么安静的孩子自然也会得到心仪的娃娃。

那孩子的母亲很快在这我见犹怜的小脸下屈服了,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投去一个鼓励的目光。

“小幽,要是喜欢的话,就去挑一个吧。”

“咦?”

名为小幽的女孩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的母亲,皱成一团的小脸上写满了疑惑和些许渴望。

“可以吗?”

母亲笑着向她点了点头。

“可以哦。”

笑容刹那间布满了她精致的小脸,似那七月里绽放的野花。清新而欢快。

小幽抓在母亲衣袖上的手一下子松开了,像害怕母亲反悔似的,迈起小小的脚丫快步跑到摊位前,一下子就抱住了她。然后回过头看着母亲嘿嘿傻笑,亮晶晶的瞳孔里透着狡黠的光华。

“我想要这一个,可以吗?”

母亲哭笑不得的看着小幽,眼睛里满是宠溺。

“这么快就选好了吗”

“是的,我喜欢这个,她很漂亮。”

小幽紧紧的抱住她,向母亲点了点头。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害怕母亲反悔的样子。

“我知道了,要好好珍惜这个人偶哦。”

“是的,我一定会小心的照顾她的。”

母亲上前向小贩付了钱,于是她从此便成为了小幽的玩具。

“你好,我叫幽子,你可以叫我小幽哦。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就叫……就叫绯樱。”

“请多关照哦,小樱。”

这算什么?她根本没同意好吗?不要擅自给别人起一些奇怪大名字好吗?

算了,

反正无论这只笨蛋给她取了什么名字,只要她不承认就没有问题。

之后小幽把她抱在怀里,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到花火大会结束时也不曾望向别处。就连最亲近的母亲也似乎不重要了。

喂!就算她再有吸引力也不至于让人目不斜视吧。

人类的幼崽是笨蛋吗?在花火大会这种人流密集的节日,不好好跟着母亲很可能会走丢诶。

虽然走丢了也不关她的事,但看在小幽刚才夸她漂亮的份上,要是小幽真的走丢了,就勉为其难的帮帮忙吧。

她不再理会这只愚蠢的幼崽,转而欣赏起了沿途的风景。

世间的新奇之物是如此之多,倘若不好好看看实为一大损失。

没去过远方的人往往向往着远方,但走遍了远方的人却只想回到故土。

这世间没什么有趣的东西,小贩之外还是小贩,摊位之外还是摊位。无非是小贩样貌的美丑和摊位装饰的华丽程度有所不同罢了。

如今的她已眀悟了此话的真谛,但那个抱着她在花火大会上游荡的小幽已经久辞人世。

月亮和乌云尚能有重逢的欢喜,已逝的故人却只得成为不愿回想的记忆。

那些深埋心底的回忆,是孤独的夜里无可奈何的惆怅与叹息。

那天她随着小幽看尽了市街的繁华,见到了各式各样的摊位和形形色色的小贩,也见到了夜里璀璨的烟火。

人们聚在一起,唱着欢快的歌或跳一支优雅的舞曲。只有小幽什么也不做,找了一处安静的地方,不厌其烦的和她讲述自己以前的故事。

以后的几年里小幽同样会带着她去参加花火大会,但在她的印象中总比不上那年有意思。

………

小幽的家是一座宽敞的庭院,她和她的母亲住在一起,家里没有什么兄弟姐妹。

小幽的全名是牧源幽子,她的父亲是个落魄的武士,她的母亲则是一位望族的闺秀。

那孩子无论什么事都跟她讲,从春夜里的樱花能一直讲到到印象中的父亲,喋喋不休。虽然看起来羞涩但却意外的健谈。

小幽喜欢和她讲小幽的父亲,无论讲几次也不会厌倦。在小幽的诉说中父亲是个剑术高强的武士,有些严厉,但相当宠溺小幽。因此小幽认为父亲的严厉也是好的。遗憾的是小幽总找不到例子去形容父亲的严厉好在哪里。

小幽不知从何处听说牧源在数十年前是个了不得的姓氏。所以一直以为父母的爱情故事想必是个腥风血雨的江湖缩影。就算改编成了剧院里歌舞伎的剧本想必也不是不可能。

每当小幽和她探讨父母的爱情故事时,亮晶晶的眼睛总是一眨一眨的透着亮光,那张精致的小脸上带着好奇和期待的神情。大概是憧憬着那样的浪漫格调吧。

由此她眀悟人类是种八卦的生物,即便是幼崽也不能脱俗。

她只是有些可惜那位原本可以竞选歌舞伎男主角的武士先生,那位浪漫的武士几年前已远赴他乡,是故那段精彩的故事终归没能登上舞台。这实属好事者们的一大遗憾。

那位牧源家的落魄武士去了一趟京都,从此便彻底了无音讯。也许是沉迷于京都的繁华而忘了妻女,又或是死在了归途的什么地方,便不得而知了。

她住在小幽的房间里,平日里总是看见小幽的母亲捧着书籍教小幽识字念诗,有时也能看到小幽穿着练功服在庭院里举着木剑咿咿呀呀的大喝。

出门的时候,小幽从不会把她忘在家里,就像她不是个玩偶,而是小幽的妹妹一样。每当去邻居家做客时,小幽便郑重其事的双手将她捧于胸前,一本正经的向邻居家的幼崽们介绍她的名字。

“她叫牧源绯樱,是我们家的最小的妹妹哦。”

这时邻居家的幼崽们也会向小幽投以羡慕的目光,一齐惊叹出声,然后一本正经的和她握手,微笑着报上名号。于是小幽嘿嘿傻笑着,像是在意的家人得到了尊敬般高兴。

她将人类的幼崽们分为两种,一种是长头发的幼崽,一种是短头发的幼崽。两种幼崽相当容易区分因为长头发的幼崽们绝不会再大庭广众之下光着膀子跳进河里打水仗,而短头发的幼崽们绝不会穿着裙子唱歌跳舞。

长头发的幼崽们性情相对温和,而短头发的幼崽们较为活泼,因此人类的武士和其它危险的职业往往由短头发的幼崽们担任,长头发的幼崽们则具有生育和教导幼崽的任务。

如此说来,歌舞伎男主角的人选也并非一定是牧源氏不可。说不定小幽什么时候也会遇到命中注定的武士,然后如火如荼的去演绎她憧憬的爱情。最终这故事就会登上歌舞伎的舞台,那时她应当会勉为其难的去看看吧。

这样一想,她突然觉得歌舞伎演员是个竞争激烈的职业,只要人类的幼崽们还存在一日,这职业就永远不用担心没有传人。

于是再看到小幽在庭院中挥舞木剑的身影时,她也开始对小幽未来足以充当“歌舞伎劲爆剧本”的爱情故事有了几分期待。

春去冬来,周而复始。她或许已习惯了牧源绯樱这个名字,习惯了庭院里的朗朗书声和举着木剑咿咿呀呀喊叫的身影,也习惯了邻居家吵闹的幼崽们和一周三次的“落魄武士的爱情探讨会”。

她不再对不能去往更远的远方而遗憾,只因这小小的庭院里有值得她用一生去探讨的无穷奥秘。

只是好景不长,在她来到小幽家的第六年,风木原就爆发了罕见的旱灾。

农民的作物几乎颗粒无收,商贩们则不断抬高粮价,妄想着借助天灾大发一笔不义之财,利益的诱惑让原本就不好的事态雪上加霜。

一座乡下的小城自然是无力抵抗旱灾的。风木原处于偏远地区,周围则是连绵不断的山脉。既无邻城亦没有通往远方的康庄道路,难以向外寻求援助。

但即使困难也不能坐等灭亡,因此官差们还是很快组织了一队武士骑着快马出城向邻城借粮。接着又开放粮仓去救济那些没有余粮的穷人,以防随着粮食紧缺而可能产生的暴动。

这诚然是相当有效的办法,如果出城的武士们能够回来的话。

不过,有道是福不双至,祸不单行。所以不仅武士们没有归来,山贼却成堆的上门了。

旱灾使作物枯萎,也让动物迁徙。失去了猎物的山贼们为了生计而高举刀剑以“天诛”之名四处劫掠,化作食人的恶鬼。那队满载着人们希望的武士们没有归来,兴许是与他们相遇了罢。

在小幽的父亲还是个幼崽的时代,所谓“废刀令”还未诞生。武士们提着开过刃的真刀,过着腥风血雨的生活,山贼往往只能成为他们试刀的消耗品。

只是如今已是和平年代。随着“废刀令”的诞生,武士们想要混饭吃就只能收好自己的真刀,老老实实的当个良民。

但山贼是没有“废刀令”的,因为干这行的人没有一天是和平日。是故武士们拿山贼当试刀人的胆气已成为传说,一去不返了。

如今练着道场剑的“木剑武士”们的身手与常年劫掠的山贼自然不可比较。乡下小城的装备也不似京都军队般精良。未曾饮血的剑和半吊子的铁甲是无法抵御山贼的凶悍的。

作为一个人偶,她对战争的经过毫无了解。只记得当时风木原大半的武士们整日提着刀嗷嗷叫着在街道上游荡,几天后远方亮起了冲天的火光。山贼们高举刀剑大喊着“天诛”冲破了城门。

幼崽们胆怯的哭喊和武士们痛苦的哀嚎混在了一起,道路上躺满了商贩的残尸,整座城市像是尘世被拖入地狱。

当时小幽和小幽的母亲躲在屋内,小幽蜷缩着,躲在衣柜里无声的哭泣,她看着小幽被泪珠划过的侧脸,看着那孩子因为害怕和无助而颤颤发抖的躯体,像是失去了什么东西似的,空荡荡的,觉得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愤怒的烈焰不由得从心底燃起,然后在她的心中熊熊燃烧,最终化作一片勇气的海洋。就算要和远方那冲天的火光一较高下,她也自信这愤怒的烈焰一定会取得胜利!

此刻的她恨不得立马提着刀冲出庭院砍了那群混账的山贼,或是打开衣柜带着小幽和小幽的母亲离开这座城市。再不济也能给那把她当作家人的孩子一个温暖而安心的拥抱。

但最后她只想着为那孩子做些什么,无论什么都好。只要能让那孩子不在哭泣,要她做什么事她都愿意。

她常以为她喜欢的是风木原的繁华,是小幽口中一周三次的“落魄武士爱情探讨会”,亦或是剧院里即将登台的以小幽为模板的劲爆歌舞伎表演。

或许这些东西她每一样都喜欢吧。不知不觉她旅途中的一切都镶嵌着和小幽的点点滴滴。

毫无疑问,共同经历了这段愉快的时光后,小幽已经成了她生活中不可缺失的一部分。她无法想象失去了小幽的庭院是怎样的寂静,也无法想象没有小幽的花火大会是怎样的无聊。

这世上最珍贵的记忆,是和在意的人一起看过的风景。像雨后晴空中七彩虹流,整个世界是你的涟漪。你我依偎着靠在一起,情不自禁亦不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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