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荒无人烟的山中,一辆羊皮篷车正艰难地前行着,车后还有几十个全副武装的士兵跟随。毫无遮拦的阳光打在他们身上,让他们全身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布满汗水。
“队长,我们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一名走在前面的士兵对旁边的男人说道:“兄弟们都快撑不住了。”被称作队长的领头男子脸色有些发白,抹了抹头上的汗道:“到前面那个山谷里面就休息,让他们再撑一会儿,耽误了差事,我们都跑不了。”士兵们听了,只好咬紧牙关继续前行。
篷车停在了山谷中,众人扯掉盔甲坐下来,提起水袋就往嘴里灌,一个士兵拿着水袋接近篷车,轻声道:“公子,喝口水吧。”篷车里没有任何动静,过了半响,士兵无奈的离开,对领头男人汇报道:“他还是不肯喝水,算上今天,都已五日没有吃喝了。”队长无奈地说:“大王亲自交代下来,要把他安安全全的送到房陵,万一在路上没了,我们都担不起这个罪责。”他挥挥手,道:“再去劝一下,实在不行就想办法喂点水,总不能让他死在路上。”
“嗨!”士兵拱手答应,小跑离开。
队长挠挠头发,将皮袋里的最后一口水喝完,站起身来:“该走了。”士兵们纷纷穿上盔甲,拿起刀剑,准备出发。车夫一挥马鞭,篷车便驶上山路。
“手不要离开武器,随时可能都会有人在这条路上拦截我们,别忘了车上的是谁。”队长冷冷地道,一路上试图抢人的已经不下五拨了,若非这支押送队是从咸阳选出的百战精英,个个都经历过大场面,否则还真有可能着了他们的道。士兵们将手搭在武器上,眼睛直视前方。
北方的夏季十分难熬,毒辣的阳光炙烤着树木稀疏的土地,没有遮挡地撒向人们。篷车内如同烤箱一样闷热,赵嘉披头散发摊在车厢正中,眼神涣散。
他还没有从两个月前那场战役中回过神,好像一直停留在代都最后他搂着芈枳号啕大哭的场景,秦军冲上来想把他们分开,他徒劳地想护住怀中的女孩,可他们还是把阿枳抢走了,最后王翦允许他把她葬在城郊。作为交换,他只有前往咸阳觐见秦王,忍受灭国者的羞辱,嬴政倒没怎么为难他,反而想让他当代郡郡守。但他精神恍惚,只是呆坐着,除了必要问题都不回答,嬴政没有办法,只好将他送去房陵,待他神志恢复再作打算。其实死在代都还好一点吧,起码可以和阿枳一起。本来许下同生共死的诺言,结果她先走一步了,自己还苟存于世,想到此处,赵嘉的心便撕心裂肺的痛。
篷车在山路拐弯处停下来,队长挥手止住众人,环视四周,一种被人注视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是从尸堆里爬出来的老兵,每次有这种感受都必定发生情况,他仔细地审视每一株树木,每一个石缝,没有什么异常。但他立刻大喊道:“所有人,趴下!”
随着嗖嗖的破风声,数颗黑色球体飞向众人,还没来得及他们反应,球体迸射出无数细绳,将秦军尽数笼罩进去。脸覆面罩的黑衣人如流水般涌出,包围了他们。为首的是个身型瘦削的男子,他没带面罩,英俊的面庞上如同笼罩了一层寒霜,他手一挥,黑衣人们便抽出短剑,朝秦军们砍去。不过几个弹指就有十几个士兵死在了剑下。
“你们...好大的胆子!就不怕秦法吗?”队长颤声道,之前劫车的不过就几个不入流的小蟊贼而已,他们根本只是觉得篷车里有财宝才来顺手抢抢,
随即便死在了押车队伍的手上。但今天这些人绝对是有备而来,光是这训练有素的行动,狠辣的杀人手段,就不亚于咸阳城里的任何一支守卫部队。而且那神秘的球体他也从未见过,什么人会使用这么奇怪的武器?而且他看了黑衣人杀人的过程,要么当胸一剑,要么一刀封喉,绝无多余动作。天下除了秦国哪里还有这种训练有素的部队,是什么势力才能拿出这么多的杀人机器来抢一位战败的国王,这些问题充斥在他的脑海里,不过他已经没法知道答案了,邻头男子已把短剑插进他的胸口。
“你们究竟是谁...”队长嘴里涌出鲜血,艰难地问。
“我们是谁?”男子冷笑一声:“你还不配知道。”说着,他又补上一剑,队长瞪大眼,倒地不起。
随着黑衣人动作加快,九十余人的押车部队也死的七七八八了,一名秦军侥幸挣脱束缚他的大网,起身飞速逃开,似乎是有点不相信还有人跑得出来,黑衣人们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立马冲出几人个去拦截他,然而那人已跑出很远,正在他们焦急时,一名黑衣人从衣服里掏出支曲棍状物体,扣下棍上的机关,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逃跑秦军背上绽开血花,直直倒向前方。
“喂喂!规定上不允许在特别区域外使用火铳!你是想被保密局那帮混蛋枪决么?”另一名黑衣人叫道。
“那又怎么样,只要老大不在报告里说,我就不会遭。”开火的人漫不经心的道,:“对吧,头儿。”领头男子嘴角抽了抽,一脚踹在说话者屁股上:“少废话,快干活,看看他们死透没,然后把他们处理掉!”黑衣人们中止谈话,迅速行动起来。熟练地将尸体搬走。
篷车的布帘开了,赵嘉面色苍白,静静地望向他们。
沉默许久,领头男子眼神肃穆,开口道:“代王殿下,荆山执行官段飞,奉命迎接殿下!”
“......”赵嘉嘴唇蠕动了一下,刚想说什么,眼前一黑,向车下跌去。
段飞揉身而上,接住晕倒的赵嘉,高呼:“医疗队!目标晕倒了!”
黑衣人身后走出几个身罩白袍扛着药箱的家伙,三下五除二将赵嘉放在担架上,把他剥得精光,给他身体插上金属夹子,一旁的奇怪仪器开始运转,嗒嗒地弹出绘有线状图的纸条。
“生命体征总体正常,腹部伤口感染,左臂有大片淤青,左下方肋骨断裂四根,右腿骨折,内脏有大量出血现象,血糖水平...我的天,这家伙几天没进食了?给他一支营养针加镇痛剂!”领头男子不停发号施令,医疗队成员忠实的执行命令,赵嘉的状况不太乐观,换另外的人恐怕早死掉了。但是某种力量支撑着他,从咸阳一直到现在。
段飞和其他执行官在外围警戒里面不断有人在赵嘉身上扎针,旁边还有医疗队长的唠叨。过了一会儿,段飞走到队长身边:“快点,这次的目标非同寻常,元老会亲自下的命令,要是被涂山或灵山的家伙抢了就不好交代了。”
医疗队长一怔:“元老会亲自下达命令?这人不就是个贵族么?难道是某个老家伙的私生子?”段飞无语道:“怎么可能,元老会说务必带回活人,如有必要可消灭一切阻拦者,我们奉命行事而已。”医疗队长摸摸下巴,目光深沉:“已经有很久没这样的命令了...”他吃了一惊:“莫非,是那种人?!他?”段飞耸耸肩:“我可没说啊。”
医疗队长道:“好了好了,把他抬起来,走了。”
执行官们走到旁边的“山石”面前,伸手一掀。
某种外表像石头的布料被扒下来,露出了三台黑色的庞然大物。
那个队长永远也不会想到,所谓的山石根本就是他们想当然认为的,那不是石头,是黑衣人们的交通工具!
“走。”段飞一声令下,三辆庞然大物发出轰鸣声,缓缓开动。
他们绝尘而去,只留下一地血迹。
赵嘉仿佛沉入水中,过往的记忆开始在他眼前一一浮现,他的母亲,那个每天都会给他哼歌的温柔女子,他亲眼看着她在他面前饮下鸩酒,只为保住他和弟弟妹妹的性命,母亲哭着抚摸他的头发:“阿娘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和弟弟妹妹。”他哭泣着请求他那高高在上的父亲饶母亲一命,得到的只是一句“你没资格”,母亲还是死了,可弟弟妹妹也没保住,后来那位国后的一次围杀中,他的三个弟妹尽数被杀,只剩赵敖身负重伤逃到他那的封邑,那位国后还将他弟妹的头颅装在盘中送给他,当他看到他们的头颅时直接晕死过去。后来赵国被秦人攻破时,他的谋士们第一时间就抓住了国后的族人,那是他第一次杀人,至少在国后身上砍了几百刀,直到看不出一点人样。她的族人被杀得一个不留,整个地域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他坐在地上又哭又笑直到太阳落山,仇是报了,可母亲和弟妹也不会因此活过来。以前他以为他的错是没有握住权柄,但当他拥有权力时,才发现即使再大的权力也有办不到的事情,他不可能让亲人死而复生,也不可能阻止一切已发生的事不再重演。尽管在很多人看来他温和可亲,接触起来如沐春风,但他自己知道,不过只是伪装而已。心底里他还是那个没长大的小公子,一个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被屠戮的懦夫。他往往会在半夜突然惊醒,然后无声地哭泣。像个孩子一样。
还有芈枳,那是个多么好的女孩啊,她可以帮你把一切事情办好,可以在你生病时悉心照顾你,还可以跟你聊上一个下午的话,她是第一个走进他心里的,他本以为能和她相守一生,可是她也离开了,还是因为替他挡了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