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萨布兰卡:九
霎时间,四人同时看向那名母亲。女儿紧张地看着这四个戴着面具的怪叔叔(姐姐),缩到了母亲的身后。母亲摸了摸女儿的头,小心地说道:“我们两个被关在下面的时候,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来把人拉出监狱,我不知道他们会被拉去做什么,但是这种活一般都是监管来干,就是被他......哦,不,是被我......”
母亲指了指邢文瀚,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羞愧地低下了头。
“那张卡片的主人。”邢文瀚说道。为了防止卡片里有追踪程序,他从地下逃出来之后就把它随便丢到垃圾桶里了。
“你没有做错,他的罪孽理应受到惩罚。”邢文瀚宽慰道。母亲轻轻地摇了摇头,面纱遮住了她的表情。
“但是那次不太一样,那天有两个穿着白色褂子的人亲自来取人。他们没有说阿拉伯语,而是在用德语相互交流。”
“你懂德语?”“白鸥”的语气中透露出些许惊讶。
那名母亲点点头:“我的亡夫教过我三国语言。英语、法语和德语。”
邢文瀚忽然想起来那名母亲曾经说过的话:
“何止幸运。”
“我很抱歉。”“白鸥”诚恳地说道,“愿他安息。”
“这几天死在我面前的人太多了,我已经忘却死亡的滋味了。”那名母亲的声音中带着一股苦涩,“那两个白大褂说了很多,大部分我都没记住,有很多我根本听不懂的名词。我只记得其中一个提到,他们的研究员会在十月四号抵达柏林,希望能在那之前得到进展什么的。”
“后天。”苏明水说道。
“明天。”邢文瀚订正道。
“明天......”那名母亲用阿拉伯语低声喃喃道,“已经十月了啊......”
“你们是怎么......”“白鸥”忽然说道,“被抓进去的?”
“这......”那名母亲低下了头,“这会帮到你们吗?”
“或许。”“白鸥”说道。
“那我长话短说吧。”她叹了口气:
“和我的大多数同胞一样,我的童年在辱骂和殴打中度过。但我又是幸运的,我的丈夫认为应该让更多的人接受知识,妇女也不例外。他曾经出国留学,懂得很多,我们结婚之后就开始教授给我各种知识。我们最初的生活可以说是幸福的,但是这种生活在那片土地上是一种诅咒。”
母亲叹了口气:“我们的生活被战火打破了。恐怖组织‘真主使者’侵占了我们原本生活的城镇,将我们控制在军事管制下。我丈夫的做法本就被很多人视为叛经离道,被‘真主使者’得知后,他更是被当众处死。他为我和我们的女儿争取到了时间,我们母子俩赶在‘真主使者’找到我们之前逃出了军事管制区。但城镇外是一片荒漠。”
“我们母女二人在饥饿、口渴、炎热和随时可能到来的追杀中逃到了另一个城市。然而那座城市很快也被‘真主使者’攻陷。这次想要逃出军事管制区可没有上次那么容易了,我悲惨的幸运再次出现,他们已经忘却了我的长相,在我的遮掩下,我们母女尚且平安。”
“很快,这座城市也遇见了战火。但是来的并不是政府军,而是另一个叫做‘真理同盟’的恐怖组织。‘真理同盟’的装备要比‘真主使者’好很多,但是这也意味着更多无辜的人死去。”
“我和我的女儿从坟堆里爬了出来,却在城外遇见了‘真理同盟’的军队。
”
“而后我们就被运送到了这里。来到这里之后,我发现我周围关着的都是我的同胞,大多数都是‘真理同盟’抓来的。我的同胞们一个一个减少,而我和我的女儿也在那个地狱中一直苟活着,直到被你们救出来。”母亲说道,“我......谢谢你们。”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苏明山淡淡说道。
“那帮人真是群畜生。”苏明水用母语骂道。
“我们在地下分不清楚时间,只有靠他们给饭的次数和换班的次数来推测,但时间长了,这种推测也变得无效了。”母亲的语气十分复杂,“我的丈夫去世的时候,还是去年五月份呢,现在居然已经十月了......”
邢文瀚微微低下了头。他十分清楚,在失去了时间概念的情况下,人体的生物钟会在一段时间后彻底乱掉,整个身体的生理机能都会紊乱,这个母亲能够撑到现在,意志力已经十分强大了。
苏明山忽然站了起来,苏明水连忙拦住他。苏明山摆了摆手:“我和‘白鸥’同志说几句话。”
“白鸥”跟着苏明山来到另一个屋子。
“你有什么想法?”“白鸥”问道。
“关押他们的组织不像是‘真理同盟’,和我们对打的是RB人,看上去也是研究人员,而且那位女士刚刚也提到了,她听见了别人用德语交流。”苏明山说道。
“我的想法也差不多,不过我毕竟刚刚接触这件事,知道的肯定没你们多。”“白鸥”说道。
“这些我都会和组织上交代的。”苏明山说道,“我想跟你谈的其实是别的事情。”
“请便。”
“不管怎么说,多谢你了。”苏明山说道。
“不必。”“白鸥”愣了一下,摆了摆手。
“其实这不是我们最初计划中的内容。”苏明山说道,“如果你不来,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应该担负这个责任的。”
“我也没帮上什么。”“白鸥”颇为说道,“有些事情就是这么让人为难。入会时学到的口号,我们每个人都记得,但是真正执行任务时,却总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骗自己做不了。有些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换成是我,不会像你们这样勇敢。我能帮上你们,也算是对我内心遗憾的一种弥补。”
“这主意不是我的。”苏明山看向另一个房间,“是他们的。”
“年轻人虽然莽撞,但这也是我们最缺乏的品质。”“白鸥”笑道,“你不会就是想说这个吧?”
其实我今年也就26......苏明山沉默了几秒,继续说道:“那对母女恐怕还要麻烦你。”
“我明白。不麻烦。”“白鸥”说道,“或许会里会帮她们去欧洲申请难民之类的。不过他们已经见识到了眼魄的存在,再加上遇见了这种事情,如果有可能的话,或许会把她们吸纳进会里吧。”
“不管怎么样,即便经历了这么多的不幸。她们还是比其他人幸运太多了。”苏明山说道。
“对你们来说,卡萨布兰卡现在已经不安全了。”“白鸥”说道,“你们还是早点离开的好。我天亮之后就要准备回拉巴特了,我可以捎你们一程。你们也该休息休息了。”
苏明山没有说话。阳光隐隐地透过窗帘。苏明山推开门,那对母女显然也察觉到了阳光的出现。邢文瀚和苏明水同时看向他。苏明山点了点头。
“去看看太阳吧。”邢文瀚轻声说道。那名母亲缓缓站起,用双手拉开了窗帘。阳光从远方的远方照亮了她清澈的双眸。几只海鸥从日出的方向飞进她如镜的瞳孔,微风透过窗棂,吹拂着她眼角的热泪。
“妈妈,你看。”她的女儿踮起脚,伸出稚嫩的手指指向天空,“是太阳。”
“嗯。”母亲抱住自己的孩子,“妈妈看到了,是太阳。”
苏明山倚靠着门框,看着太阳缓缓升起。
“文瀚,明水。”苏明山用汉语轻声说道。
“在。”“嗯?”
“你们想去柏林吗?”苏明山淡淡说道,仿佛在邀请邢文瀚和苏明水一起旅游。
苏明水和邢文瀚震惊地对视一眼,又转头看向苏明山。
“求之不得。”邢文瀚笑道。
苏明山转头看向“白鸥”,“白鸥”点了点头。
“街面上也快有人了,我们该出发了,别在卡萨布兰卡呆久了。”苏明山拍了拍手,“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一行人很快便钻进了“白鸥”的面包车。车子很快便发动,在晨光下向着摩洛哥的首都拉巴特驶去。
“准备的这么好?”苏明山摘下了面具,在副驾驶上问道。
“知道你们肯定不会死。”“白鸥”也摘下了面具,笑道。他一幅常见的中东面孔,放在街上很容易就会流入人群中。只是他的眼窝陷得更深,面部线条更加刚硬,但他的眼神却别样的平和,让一张看上去阴狠的脸变得十分柔和。
苏明水看着窗外,似乎在提防着随时可能到来的敌人。小姑娘安稳地躺在母亲的怀里,安静地睡着。母亲似乎也很久没有放下一颗心,看上去有些疲惫。邢文瀚抬起眼睛,一只海鸥掠过。他的心底忽然泛起一阵熟悉的旋律。
“我的双脚没有了知觉”
“我的心情下冰冷的雪”
“亲爱的母亲挚爱的朋友”
“我会坚定好好的活”
“沉默的大地沉默的天空”
“红色的血继续的流”
“纵然带着永远的伤口”
“至少我还拥有自由”(注1)
注1:节选自《白鸽》(伍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