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鲜虾云吞面
燕都天气素来极端。
夏日时分黑云压城,暴雨来临如同世界末日。
而燕都就是连挂个彩虹出片晚霞都能上一回热搜。
真相揭露那日也是这样诡恶的天气,漫天遍地的黑云,雨还没下,像是被托举在天上,等着时机往下砸。
那日聂声驰没课,约了杜雁峰他们几个出去玩,原本是要去靳信鸿哥哥投资新开的场子。
车刚到门外停稳,黑云团聚,风也骤紧。
靳信鸿与杜雁峰下了车要进去,聂声驰却两步停在门外。
靳信鸿笑,问聂声驰是不是忘给小女朋友报备了,出入声色场所不经审核,回家跪键盘是跪六十八键还是一百零八键。
杜雁峰也跟着笑,踹了靳信鸿一脚:“少损他两句,你不是还想拉他家投资?”
聂声驰半分没恼,将手中车钥匙一转,说:“要下雨了,我去接她回家,怕她淋着雨感冒了。”
靳信鸿白眼都要翻到脑后。
聂声驰只笑着往回开门上车,掉头原路返回。
誉臻的课表聂声驰背了个滚瓜烂熟,两个系这学期有几门专业课错开了。誉臻更是还有暑假小学期,开学之前还得先上一个多月的课,暑假近乎全无。聂声驰日日都是守在教学楼门口接她下课。
暴雨眼看就要坠下,学生们已经如鱼涌出来,个个手上攥着把雨伞,抱着书往宿舍奔去。
人群中却不见誉臻身影。
聂声驰眼尖,看见誉臻的舍友,伸手过去正要拉,却没想到小姑娘叫了一声,手上书散了一地。
他正要过去帮忙捡,腰还没弯下去,楼内传来下课的铃声。
现在才是下课,眼前这些学生,估计是教授见天色不好,提前放了他们出来。
但誉臻呢?
聂声驰直起腰来,三两步迈上阶梯,朝教室跑过去。
外头雷炸出了一声响,天地都白了一刹那。
阶梯教室里头空荡荡,并没有誉臻的身影,只有后排并肩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正收拾东西准备走下来。
聂声驰转身要走,那女的却开了口。
“你是聂声驰对吧?来找誉臻的?”
他扭头回去,看着阶梯上的女孩,皱眉辨认半晌,这才认出来,那是裴新竹,那个把誉臻关在礼堂洗手间里头的裴新竹。
聂声驰懒得理会她,抬脚要走,身后声音却不依不饶。
“你不知道誉臻退学了吗?”
话语如脚链,叫他一步都走不了。
身后男孩子似是在拉着裴新竹,让她不要胡言乱语。可裴新竹怎么肯听。
“她好些天没来上课了,我都问过辅导员了,她早办好了退学手续,准备出国了。我还以为聂声驰知道呢,原来他也被蒙在鼓里。”
裴新竹笑声尖锐:“估计是被甩了都还不知道呢。”
聂声驰愣在原地,足有半晌,头也没回,直接走出课室。
教学楼外,风也急急,聂声驰走出来时,正好看见誉臻抱着两本书半倚在门廊下,看着门外他开来的车,又拢着领口左右张望。
风将她裙摆吹起来,柔柔裙纱,贴着膝盖窝扫动。
誉臻转身回来,一下就看见他,先是一愣,接着就漾起笑意来。
声音也跟那裙纱一样柔柔:“你怎么进去了?我等你好久。”
跟平常别无二致。娇软嗔怪,少女风情不做假,让他都难以分辨,刚才在阶梯课室里头听见的到底是不是梦话。
身后脚步声渐近,聂声驰往前走,如往常一样,将誉臻的腰肢揽住,下楼上车。
车门关上的那一刻,暴雨倾盆而下,砸在车上都有惊人响声。
誉臻笑起来,将手按在车窗上,看指尖边缘起了薄薄雾气。
“好险,就差一点点。”
她扭头看着他,对他说:“迟些再走吧,这样的雨,路上不好开车,下一会儿就该停……”
“你退学了?”
誉臻那半句话被堵在口中说不出。
聂声驰开了空调换气,摸了一盒烟出来,磕了一根在手中夹起,问她:“准备报哪家大学?美国还是英国?”
“先不报。”
誉臻笑了一下,伸手过去,将那根烟捏起来,夹到自己唇间。聂声驰手中握着打火机,她也捧起他的手,就着擦出火苗来,将烟点燃。
“只是不想上学了,退了我就留在你那儿先住着吧,我收到了offer也会申请GAP,你放心。”
她一字一句说得轻松平常,像是她不过是决定了去什么地方旅行,或者是决定了明天吃什么,是无伤大雅的任性,丝毫不会有什么改变。
聂声驰只觉得荒唐。
他冷笑一声,问:“什么时候退的?”
誉臻沉默片刻,答非所问:“已经退了。”
“我问你什么时候!”
他伸手捏住她的下颌,强迫她来与他对视。她这样淡漠叫他心中火气蹭蹭往上冒,直叫把车顶掀翻,如无暴雨冲刷不能缓解。
“三月。”她回答。
头顶又是一声惊雷爆响,闪电的光亮落在两人脸上,一刹那从最阴暗到最明亮,叫人猝不及防地把彼此看得清清楚楚。
聂声驰将她那张脸攥紧,一字一字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一样。
“三月?”
如今是暴雨滂沱的盛夏,三月是多久远的事情?
聂声驰笑了起来,笑得难以置信:“你瞒了我这么久?快半年?你是真没想过让我知道。”
誉臻平静看着他爆红双眼,竟是缓缓叹出一口气:“你没必要知道,我不会跟你提分手。”
聂声驰又是一怔,手缓缓将她松开。
“你不会跟我提分手?”
主宾未变,他将话语重心听了个清楚。
聂声驰将手上那根烟点燃,狠嘬一口,将烟雾吐出。
“你当然没资格跟我提分手。要没我,谢家人会看你一眼?要没我,你能见到谢正光?你以为裴家是好对付的?你随便要挟就能吐出钱来给你?”
誉臻垂眼看着指间香烟,趁着火烧到皮肉之前,再吸了最后一口。
“是啊,你也算得很清楚嘛。”她说着将车窗按下一条缝来,捏着烟卷到其中,由得雨点一点一点将火星打湿。
一道惨白闪电劈下来,誉臻转头回来看着聂声驰,借着光亮审视他暴怒神色。
“你生什么气呢?”誉臻皱起眉头来:“我份内的事情我会做到,你厌倦我之前,我不会离开你,不会对你说一个不字。”
车门锁一声弹响,聂声驰冷声说:“下车。”
外头暴雨滂沱,誉臻并没有动,却是笑着问他:“这是要就跟我分手吗?”
那声笑彻底将他激怒,聂声驰恶狠狠地咬牙:“对啊,你不是想走吗?我放你走。”
他转身将她下巴捏住,冷笑道:“你觉得你现在什么都得到了,我拿捏不住你?有骨气就别他妈回来求我。誉臻,你给我记好了。”
誉臻并无惊讶,反倒笑了一声,视线在聂声驰眉眼怒火中逡巡,侧身真开了车门。
风卷着雨吹进来,她却冲进那雨里,脚下绒面凉拖踏在水里,啪嗒声也融进了雨里。
雨下得如同白色幕布低垂,无人看得清其中人像。聂声驰却直直看着那雨幕,仿佛能够看得清其中誉臻那点身影。
她肯定不会回头,雨打在身上香鞭子一样疼也好,她不会回头。
他再怎么等也好,她都不会回头。
聂声驰一拳打在方向盘上,喇叭声尖叫被雨声重刷,连车身都在雨中晃动几回。
头顶又是一声雷响,聂声驰恍若未闻一样抓起手机,从摞叠的未接记录里,找出冗杂重复却执着拨进来的那一串号码,往外回拨出去。
那号码前长长前缀,007495,往遥远的莫斯科北境。
电话接通时,渐弱的闪电最后一次把周遭照亮。
聂声驰声音冷冷,问:“说吧,找我这么多回,到底什么事?”
***
跨年夜之前下了好大一场雪,燕都好些年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许久不见打雪仗的孩子们,如今终于能再看见他们穿成一个个小球一样,在雪地上打滚奔跑。
聂声驰来明成华府楼下接誉臻时,就坐在车里看窗外雪地上的孩子玩耍。
积雪薄薄一层,过了夜有些成了冰,说是雪仗,不如说是冰仗。
聂声驰还记得小时候跟杜雁峰他们打冰仗,雪里头掺了沙子石子,他还使坏砸破了靳信鸿的脑袋。
孩童嬉闹,红绿蓝的衣裳在白色雪地上四处冲撞。
像是在动的颜料盘。
彩之后突然出现了一点素。
素白画布上的一点黑,由远及近。
誉臻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室里头。
几天没见,她似乎变了许多。
素面淡扫妆,从内透出来的水润和粉亮。鼻头在冷风中冻得有些红了,却显出娇俏来,将寡淡冷清削减,添上点可亲近的可爱。下巴似乎也圆了两分,让人看着想去捏一把。
她这几天过得很好。聂声驰如是想。
没有他的恶意折腾,也不需要再去算计他人,更不需要去迎奉谢家。
她过得滋润,像是最娇艳的花开在最润丽的春雨里。
美丽得耀眼,也美丽得冷漠。
聂声驰讥笑一声:“穿得很漂亮。”
誉臻平平淡淡看他一眼,嘴角竟然漾起浅浅弧度:“谢谢。”
那声音与笑容一样柔和,刹那间叫聂声驰想起曾经的誉臻。
那个驯服的,温柔的,将内心与脆弱都尽数向他袒露的誉臻。m.
曾经聂声驰不知道背后真相,只觉得是没了背上尖锐利刺的刺猬,柔软肚皮显得弥足珍贵。
如今,忘记真相自然做不到,再乖巧可人的歌声也好,听一刻,就会记住一刻,这是金丝雀的违心歌唱。
越是悦耳动人,就越是假意违心。
她不会跟他提分手,背后不是不想,而是不应该。
他说要她陪他出去应酬,她就点头,不问那里有谁,她会否喜欢,又会否喜欢她。更不问要去哪里,会做什么,几点能回家。
从前她不问,他觉得那是他们最亲昵无间的时刻。
如今想起来,只觉得,那不过是他们最似恋人的时刻。
他曾把她的沉默乖巧当作信任。
如今想想都真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