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第三幕 云雀之泪(3)

第 102 章 第三幕 云雀之泪(3)

对于别墅里所有人而言,这都将是一个不眠夜。

威廉控制情绪的能力远比莫嘉娜想象得要好。她在凌晨找到威廉的时候,威廉正在和海莲娜说话,只是看上去有些疲倦。

“……给简打个电话,让她无论如何过来一趟。给预言家报社写信,让他们在晚报上登上讣告。这样该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再给尼古拉斯·弗林特写封信,让他尽快过来一趟,我要改遗嘱……先这样吧。”

海莲娜退下了。

“爸爸,他回来了。”莫嘉娜低声说。

身材高大的男人没有如莫嘉娜想象的那样面露怒气。她本来以为,他会很生气。

“知道了。把他们都叫到书房吧。”威廉淡淡地说,表情平静得让莫嘉娜心里发慌。

“爸爸?”

“就要结束了,高奈莉娅·莫嘉娜。”威廉突然说。

莫嘉娜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古怪的感觉。也许,她从不曾真正了解过她的父母。她从不知道他们有怎样的过去,不知道他们为何收起魔杖、远走他乡。她突然为此感到羞愧。

书房的门被关上。这应该是四人有史以来第一次聚在一起,也许也将是最后一次。

窗外,是沉默闪烁的星空与涛声。

“我很高兴你们都来了,”威廉坐在书桌后,桌上的台灯将他一侧的脸颊照亮,另一半则隐藏于阴影之中,“虽然她没和你们说过,但她一直都盼着你们能一起来看她。”

火辣辣的感觉滚过尼古拉斯的鼻腔,强烈的愧疚感让他几乎抬不起来头。

“我……”出声的是菲利克斯,但威廉没有理会。

“三十四年前,阿德赫拉带着阿尔伯特、尼古拉斯和我来到了这里。我当时刚获得保释,精神几度崩溃,”他用平静的声音诉说着那些不堪的过去,“在有一次差点失手把你们的妈妈杀死后,我被送到了疗养院……也许你还记得,尼克?”

菲利克斯和莫嘉娜都震惊地望向哥哥尼古拉斯,看到他迟疑着地点了头。

“我更希望我能把它忘掉,”他小声说,“我本来以为是我的……臆想。”

威廉·普林斯望着他的长子,沉默了一会。

“你没记错,孩子。那就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你们的父亲,曾经是个杀人犯、骗子、疯子,你经手过的所有案件的罪行加起来可能都没有他曾经犯下的多。他本来是要死在阿兹卡班的,但被他的妻子捞了出来……这就是他被剥夺魔杖,还能在这里苟延残喘这么多年的原因。”

尼古拉斯垂下目光。菲利克斯和莫嘉娜目瞪口呆地看着威廉,可他无动于衷。

“……你们的妈妈,是个好人。她原本用不着这么做的,但她选择和我结婚、选择下半辈子都和我绑在一起……是她救了我。”

“妈妈究竟得了什么病?她怎么会那么快……”莫嘉娜忍不住问道。这是他们都想知道的。

“这说起来又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她年轻时为了拿到一样东西,喝了一种毒药……一种能让人很痛苦的毒药……”威廉闭上眼睛,苍老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悔恨,“她没能及时地喝下解药,积累下的毒素这么多年来不断地侵蚀着她的身体……都怪我……”

“可究竟是什么东西?”莫嘉娜追问道。

威廉睁开和她相同的琥珀色眼睛,目光冷漠地落在挂在墙壁的风景画上。画中是那座海边的城堡,罗莎尔芭。

“魂器。”他说。

“这怎么可能——”尼古拉斯脱口而出,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们——”

“就是那个,魂器,”威廉神色冷酷,“妈妈找到了三个,儿子拿到了一个。我们家在整垮黑魔王这件事上还真是不遗余力啊。”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有点尖刻。

“可你们为什么不解释呢?”尼古拉斯不解地问道,身体微微前倾,透露出来急切,“战争都结束这么多年了,你们为什么还不说呢?”

“在黑魔王还有望复活的时候说吗?”威廉顿了顿,“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话,那么干倒也无妨。但你们的妈妈,更希望你们能平安地长大。至于后来……我们都习惯了,没有必要。”

在许多年后,他们不再在乎世人看重的荣光。审判之秤上,他们的心是如此沉重。无论如何弥补,那些错过的与遗失的,都再也回不来了。

“这当然有必要!”尼古拉斯叫道,“难道你要让你所有的孩子都带着食死徒后代的标签生活吗!”他几乎是在质问道,模样令莫嘉娜感到陌生。

那一瞬间,莫嘉娜以为威廉被激怒了,身体本能地产生了警觉与畏惧。然而没有。威廉还好好地坐在书桌后,仿佛那一瞬间属于野兽的凶狠只是她的错觉。

“可从没有人那么叫过我。”菲利克斯插言道。他们只会令人厌烦地称呼他为“战斗英雄尼古拉斯·普林斯的弟弟”。

“用不着标签,你们就是,”威廉冷冷地说,语气刻薄得刺耳,“如果你接受不了这样的父母,就滚吧。”他似乎在用这样的态度掩盖着什么。

威廉与尼古拉斯对峙着。菲利克斯怀疑如果威廉手上有魔杖的话,下一秒尼古拉斯就会被咒语打倒在地,即使他从未见过他施咒,即使尼古拉斯敏捷如此。

“爸爸……”莫嘉娜用颤抖的声音叫道,试图唤回他的理智。

威廉偏过头,看到女儿带着担忧的脸庞,恍惚间似乎看到了爱人年轻的脸……不,这不对。他深吸了一口气,伸手粗暴地拉开书桌的抽屉,伴随着一阵水晶瓶相互碰撞的叮咚声。他从里面拿出来一个装着血红色药剂的水晶瓶,拔开塞子,自暴自弃地将它们一股脑都灌进了嘴里。

菲利克斯认出了那是什么,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手不自觉地攥成拳。但威廉先他一步开了口:

“我累了。你们走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菲利克斯收到了父亲警告的目光,下意识地服从了他的命令,闭上了嘴。兄妹三人站起来,准备离开。尼古拉斯走在最后,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她将我当作过她的孩子吗?”

“——尼古拉斯!”

尼古拉斯没有听从妹妹的阻拦,反而向前一步。

“她说过什么吗?”他几乎是在哀求着一个答案。

“走!”菲利克斯抓住他紧绷的胳膊,想将他拽走,但没成功。兄弟两人僵持在原地,不约而同地望向他们的父亲。

药效发作,书桌后的威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出神地盯着墙上的风景画,没去看他们。城堡,玫瑰,浪花……那里多美啊。

“走吧,”他喃喃道,“都走吧……走了就别回来了……”

在尼古拉斯愣住的那一刻,菲利克斯将他拖走了。尼古拉斯面如死灰。

在他们之后,莫嘉娜浑身冰冷地离开了书房。这和她记忆中的那个父亲不一样。她记忆中的威廉脸上总带着微笑,对妻子阿德赫拉几乎是言听计从,在家里能把女儿宠上天,仆人们都觉得他是个有点软弱的男主人。他听到别人这么说,都只是笑笑,从不解释。m.

他们从不知道他的另一面,从不知道他原本是个怎样的人。似乎,他只是愿意为爱人伪装。现在,她走了,他终于重新亮出锋利的爪子,亲手撕毁了那张温和平淡的面具。

她的离去似乎也带走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一道强烈的直觉击中了莫嘉娜,她在书房的门关上前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威廉神色冷峻地坐在书桌后,但也许,这个坚强冷漠的男人撑不了多久了。她大脑一片空白,眼睁睁地看着门在自己面前合上,已无泪可流。她望不到幸福。

书房内。

药物麻痹了威廉的神经,让他短暂地逃离,但不会是永远……待药效退去,他的神智再次清醒,浓厚的悲伤仍盘旋在他的心间,残忍地磨搓着他的四肢百骸。他慢慢站起来,拖着被疾病折磨多年的身躯一点点地挪到窗前,如一尊雕塑那样站在那里。就这样,过了很久,直到晨光熹微,东方既白。

在太阳跃出海平面、明日的第一缕阳光跨进窗棂的那一刻,他动了动被冻得发僵的手指,缓缓低下头,神色虔诚地亲吻了无名指上的婚戒。

“你看到了吗,”他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太阳升起了。”

在他心中,那是他们共同的理想所在——他们为之奋斗、甘愿赴死的光明。

一滴泪颤抖着出现在他的眼角,积蓄了多少年未言心事,顺着皱纹慢慢划过他历经沧桑的面颊。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年轻高傲的威廉·普林斯了。一阵眩晕袭来,他下意识地用手撑住附着水汽的窗玻璃,从他的角度看去恰好盖住了那一轮小小的、火红的、刺目的太阳,是湿冷的。他四肢冰冷,轻喘着气,抬起头,迎着象征希望的金色晨曦,望着大洋彼岸故乡的方向,怔怔地流泪。

终于,他一无所有。

太阳,真的升起了。

两日后,尼古拉斯·弗林特造访云雀别墅。在他的公证下,威廉剥夺了长子尼古拉斯的继承权,将家族的大部分财产留给了次子菲利克斯,同时留给了他的女儿高奈莉娅·莫嘉娜一笔丰厚的嫁妆。

在处理好所有事务后,二零一六年十一月七日,威廉·珀尔修斯·普林斯在他的六十三岁生日、与亡妻三十四周年结婚纪念日这一天,吞枪自杀。

他于一九五三年十一月七日出生于位于威尔士斯诺多尼亚的普林斯庄园,母亲是来自麦克米兰家族的艾瑞丝夫人。他在魔药与魔咒上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是家族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十八岁时宣誓效忠黑魔王,两年后反叛。他曾是天之骄子,后来遭人胁迫,最后跌落云端、万人唾骂;他是食死徒、杀人犯、叛徒、疯子;他是魔法部的间谍、凤凰社的密探。他人生的前二十八年跌宕起伏、精彩纷呈;后三十五年平淡无奇,始终与精神疾病做着抗争,无人问津。

在人生的终点,在妻子面前,他说不出“不后悔”这三个字。这沉默背后,答案究竟是什么,可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可时过境迁,答案如何、事实又如何,对他们而言,已不再重要。

他们的三个孩子按照他们的遗愿将两人的灵柩扶回故乡,合葬在了康威镇的罗莎尔芭城堡——他们三十七年前计划举办婚礼的地方。

很多年前,那个十六岁的、孩子气的阿德赫拉曾对她的未婚夫嘟囔着,她喜欢海边的日出。他将这句话记了一辈子。

然而,自别后,他再也没能活着踏上那片土地。

很多年后,他们的长子尼古拉斯·普林斯终于知道了父母的曾经,知道他们曾经怎样绚丽地绽放,又如何凋落。他很想问问他们觉得那是否值得,但太晚了,能回答他的人早已去了另一个世界。于是终其一生,无法释怀。

“……这个世界需要的从来都不只有光明。如果你想靠近恶魔消灭他,那你首先得把自己变成一个恶魔。我们这样的人负责将恶魔杀死、将这个社会的泥垢都挖出来,其余的人才能干干净净、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那早已料到的结局,那无人预知的沉默。胜利与荣誉,都归于别处。他们带着飞蛾扑火般的勇气,为光而生,为光而死。无人知晓,一去不复还。

残酷的现实剥夺了他们的一切,包括昔日那些伟大的雄心壮志与慷慨的自我献祭。当所有的光环褪去,他们发现自己也不过只是血肉之躯筑就的凡人,不比别人卑鄙、不比别人高尚,似乎没有力量与义务去承担如此重量。他们也有七情六欲,也会害怕、疼痛、逃避,也学会了隐忍、妥协、沉默。他们的渴望与他人没有什么不同,遗憾也与他人没有什么不同。

威廉是一个失去挚爱的男人,阿德赫拉是一位没有等到孩子回家的母亲。

这里没有英雄,只有两个孤独衰老的凡人与他们疲惫破碎的灵魂。

这就是阿德赫拉与威廉·普林斯夫妇不为人知的后半生。

火红的太阳升起,旧时代的故事该落幕了。

日光之下,新一代的故事正在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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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p同人]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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