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逃亡
站在井边的空地上,云舒接过淑妃递来的绢帕,擦了擦额头。
今天下午,宫人禀报贾铎失踪的消息,宫内立刻开始搜查。
傍晚,用过晚膳,江图南就来禀报,贾铎找到了,不出意外地死了,尸首已经打捞上来,案发现场正在清查。
作为一个推理剧爱好者,云舒想着反正晚上闲来无事,而且吃得有点儿多,就去现场参观一下,权当散步了。
来了之后就后悔了。贾公公的尸体被捞上来,就搁在井边上,都没用个布遮掩一下。
虽说死亡时间不长,但这倒霉催的额头脸面都是淤青伤痕,再被水泡过,惨不忍睹。偏偏因为御驾到来,四周灯火通明,将扭曲的面目照得纤毫毕现。
云舒只看了两眼,就觉得吃下肚子的饭菜在翻涌,他赶紧挪开了目光。
“好吓人啊。”娇滴滴的声音是淑妃的,她正攀在云舒肩膀上。
她今晚跑去乾元殿送宵夜,就一起过来了。
嘴上说着可怕,淑妃的表情却没有一丝恐惧,反而饶有兴致。
“此人看面目浮肿不堪,似乎是被痛殴之后,再投入井内的,行凶者好生猖獗。”
不是说这个时代的名门贵女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胆量跟小白兔一样吗,您老人家这么两眼放光地盯着尸体正常吗?
自己果然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江图南站在尸体的另一边,摇头看向淑妃:“娘娘所言差矣,若臣推测无误,此人是先被投入水中,再重击的。”
“如何见得?”淑妃不服气。
“他伤口多集中在头脸,还有手指。必定是被推入井中之后一时未死,想要挣扎攀爬,被人重击数下,昏迷沉落,才死掉的。”江图南不疾不徐地说道。
淑妃哑然了。
江图南又围着井边转了一圈,“冲突发生在井边,四周却没有任何脚印,说明行凶者心思缜密,事后将痕迹抹去了。还有用来打击死者的木桶,也被仔细擦拭过。这样周到的凶手,竟然还是留下了一处痕迹,奇怪。”
“什么痕迹?”云舒忍不住问道。
江图南走到小树林边,抬手指着一棵大树,“这树的枝干被人折下了好几根,看断口的新鲜程度,应该就是今日发生的。是杀害贾铎的凶手曾经在这里等候猎物,无聊之下的举动吗?”
云舒想了想:“也许只是路过的宫人折了玩儿的,与此案无关。”
“臣原本也是这样想的,但仔细观察周围,树冠底下的脚印被人刻意抹去,若与此案无关,何必多此一举?”江图南敏锐地指出,“臣已经命人暗中搜查是否见到带着树枝的人了。”
人群外围,谢景听得心中暗凛。
那个多事的冯吉春!
夏德胜看了她一眼,抬头提高声音:“陛下,宫女易素尘带到了。”
云舒闻声转头望去,之前宫人禀报过,贾铎临死前最后见过的人,就是这个小宫女。
四周守卫分开,夏德胜领着一个身材纤细柔弱的女子走到井边。
看清楚来人容貌,众人都不由露出惊艳之色。
眼前女孩也不过十六七岁年纪,一身朴素的宫女青衣,乌黑的长发挽成圆髻,就是这样平淡至极的装束,越发衬托出莹然生辉的容色。缓步走来,宛如一缕幽静的月光照入庭院。
云舒正看得入神,不经意耳边传来一声冷哼。
是淑妃不悦地哼唧了一声,拉住他的手臂娇娇道:“陛下,这尸体恶形恶状,臣妾好怕。”
云舒:……这会儿装害怕不觉得有点儿晚吗?
眼看着他目光还是落在小宫女身上,淑妃勃然大怒,【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不过是个有点儿姿色的就挪不开眼了!】
云舒:……
谢景一直走到井口边,停下脚步,身边传来夏德胜的提醒,“这是陛下。”
压下心头的愤慨,谢景躬身道:“奴婢参见陛下。”
淑妃蹙起眉头:“怎么会有这般不识礼数的奴婢。”面见皇帝竟然不下跪,只是躬身,她以为自己是江图南这等朝廷重臣吗?
云舒并没有觉得什么,笑道:“无妨,查案要紧。”
淑妃再次咬牙。
云舒看向江图南。
江图南点点头,上前一步,问道:“你就是易氏女,今日跟贾铎来过这采薇宫?”
面对这般皎洁如月的柔弱佳人,只有江图南的声音还是一贯的严肃。
谢景垂着眼眸,听着熟悉的声音,恍如隔世,这里的几个人,从戴元策、夏德胜,再到江图南,都曾经是她的心腹亲信,但是……
他们之中一定有人背叛了自己!否则怎么会任凭这样一个冒牌货伪装自己,沐猴而冠呢。
谢景压下纷乱的情绪,低声道:“正是。”
“今日你与贾铎行至此处,是否对你非礼,又是在何处动手?”
云舒震惊了,非礼?还有这一出?
谢景在来时已经想好了说辞,“贾公公确实曾经对对奴婢无礼,撂下狠话,说让奴婢回去想想,若想逃过一劫,今晚三更天去找他。奴婢胆颤心惊,狼狈而回。本来还犹豫着是否该找宋掌事说明情况。”
江图南笑了笑,围着谢景转了一圈,沉声道:“七天之前,你刚入宫,他就曾经将你骗去,意图不轨,你衣衫碎裂,拼死逃出甘泉宫,之后大病一场,险些消香玉陨。”
“以贾铎这种急色的性子,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竟然只撂下几句狠话就放你离开?”
“奴婢也觉侥幸。”谢景低声道。在江图南面前,说得越多,破绽越多。
江图南盯着她,说实话,之前他并不认为易素尘会是杀害贾铎的凶手,贾铎此人虽不会武功,却正当壮年,颇为机灵,而易素尘身体柔弱,大病初愈。
但见了此女,反而升起疑惑。
这般冷静理智的姿态,实在不像是一个弱质闺秀,普通女子遇到此事,多半会流泪恐慌,举止失措吧。
没办法,谢景就算再落魄,也装不出那等泪珠满面的柔弱姿态,只能低头沉默。
江图南冷笑一声:“看来不动真格,你是不可能说实话了。不如慎刑司里走一趟。”
这句话一出,谢景倒是没什么。在场众人都露出不忍之色。
连云舒也瞪大了眼睛,眼前女孩已经够倒霉了!从千金贵女沦为下等宫女,被一个猥琐死太监逼、奸未遂,如今又卷入这等谋杀案,还要被刑讯逼供。江图南你是铁石心肠吗?
好吧,他承认,是眼前女孩太过美貌,楚楚动人的姿态惹人怜惜。他从上辈子起就是个颜狗,美貌的小姐姐和小哥哥一样,都是瑰宝,需要好好保护。
不过贾铎的死明面上只有这一条线索,也不能轻放……
念头一动,他立刻道:“等等,朕来问你一句。”
自己不是有金手指吗?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谢景低着头,眼睁睁看着那个熟悉的影子走到面前,他全身紧绷,从入场以来,她始终没有抬头看过他,就是生怕自己会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
这个假扮了他兴风作浪的恶贼,霸占了他辛苦打下的天下,玷污他的妃嫔,指挥他的属下,想想就愤怒。
眼看着身影停在对面不动了,熟悉的声音响起:“你跟贾铎之死有关系吗?”
一边说着,云舒走到了谢景面前,执起了她的手腕。
肌肤相触的瞬间,宛如被雷电击中,谢景整个人都僵住了,他这是要干什么!恶心!
【他要干什么!恶心!】
突然钻入脑海的声音愤怒尖锐。云舒吓了一跳,顿时将手放开,后退一步。
自己……有这么招人讨厌吗?按理说人的潜意识,会自动受到对话的引导,刚刚他提问之后,易素尘如果与贾铎之死有关系,会不由自主在心中想到。却完全没有思考,只注意了拉手的动作。
语气中满是愤怒和震惊。
是了,这女孩家破人亡,都是因为自己,男主几天前刚刚斩杀其父,流放其兄呢。
云舒讪讪退了回来。
两人之间的小接触落在众人眼中,都表情微妙,却不敢说什么。后宫里,从妃嫔到宫女,礼法上都是皇帝的女人,皇帝就算今晚召幸这个宫女,也是正常。
江图南嘴角微抽。早就听闻易氏女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还曾经有臣子劝主君纳入后宫,从而化解与易氏一族的仇怨。
当时主君断然拒绝,他们还赞叹主君人品贵重,不为美色所动呢。
敢情是因为当时没见过真人啊!
可当时不纳,如今已经隔着灭门之恨了,又看上这个女人,可不是好事。
淑妃更是捏着小手帕,恶狠狠瞪着谢景:这个风骚的小狐狸精!
掌事宫女又瞪着旁边的沈月霜和翠儿,目光闪动。
“你们也都是同谋吧?”
同为针工坊宫女的翠儿突然跪地哭诉起来:“奴婢是无辜的啊!娘娘明鉴,不干奴婢的事儿!是这易素尘。她因为家族之事,极为痛恨陛下和娘娘,听说在闲暇之时就日日咒骂诸位贵人,前几日还曾经故意污染了文昭仪的礼服丝线,试图诅咒她……”
旁边沈月霜气得小脸煞白,“你,胡说八道污蔑易姐姐!”她转向淑妃,“请娘娘明察,我等入宫以来安分守己,日夜劳作,岂有胆量诅咒贵人。”
淑妃望着她,露出一个“这是谁”的表情。掌事宫女连忙凑近了,低声解释沈月霜的身份。
听清楚沈月霜的名字,她脸色一沉,喝道:“掌嘴!”
宫女接令,立刻冲上去对着沈月霜左右开弓狠抽起了耳光。
沈月霜整个人被打懵了,跌跌撞撞摔在地上。
“就凭你,也配姓沈?”淑妃恨恨说着。她的名字沈月蔺和沈月霜只差一个字。
谢景忍无可忍,抬脚三两下,将抽打沈月霜的宫女踹飞了出去。
她将沈月霜拉到身后挡住,怒视着淑妃:“既然是冲着我来的,就不必殃及其他人。”
又道“用这等手段污蔑别人,不觉得下作吗?”
她目光冷极。淑妃骤然对上,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不仅是因为目光中的寒意,更因为里面蕴含着的复杂情绪,失望、不屑、厌恶,仿佛是在看着恶心人的垃圾一般。
淑妃一阵心虚,旋即又勃然大怒。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用这种眼神看本宫?
她早就厌烦透了这帮自诩尊贵的京城贵女,早在她入京之初,这些人明面上对她还算客气,实际上却颇为鄙视,只将她当做暴发户之女。再后来,听闻她要许配楚王为侧室,更是明捧暗讽,嘲笑她只能当妾。
总算楚王登基称帝,她成了高高在上的淑妃,暂代凤印司掌六宫,而那帮贵女多半家破人亡,才算出了一恶气。本来不想着追究什么,偏偏这些贱婢,被贬斥为奴后不好好当奴婢,竟然还想着勾搭皇帝。自己身为一宫主位,出手惩治,天经地义。
这样想着,淑妃抬起手,狠狠一记耳光抽下去。
啪地一声,谢景偏头,脸颊生疼。
她有些失神,不仅因为遭受的屈辱,更多的是一种酸涩。
抬头望去,淑妃表情冷锐而扭曲,没有一分记忆中的娇憨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