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第 12 章

且说这日百官携家眷赴国宴，那荣华道上车马纷纷，人马簇簇。

寅正四刻，荣国府各人便起身按着品阶着大妆，只略用了点心。贾府众人皆在大门处备下了，宝玉虽是白身，也着了一身紫花锦衣，倒是神采非常。

贾环，贾兰这等人虽不能去的，也同迎，探，惜三春姊妹在二门处候着。

贾赦带了贾琏，凤姐儿留在家理事，邢夫人前夜里想了想使人去知会了二姑娘迎春，教第二天一起入宫。迎春也是心喜，昨儿反不大睡得着，五更前就起了拾掇。

王夫人的大儿媳李纨，原是出身国子监祭酒李家的，因着大爷贾珠先去了，此时也不能去得，只携着五岁的贾兰在那里看。

众人上车，贾政、贾赦也骑马跟在后面，贾环、探春、惜春自回去了。贾母单坐着八人大轿，后面是邢王两位夫人的四人轿，只跟着前面的走。

黛玉这里也早早起了，梳洗好便去了正院看贾敏。如今贾敏已有孕五月了，有些显怀。

林海亦怕劳动了她，吩咐下去，教下人们昨夜里便备好车马。

贾敏精神尚好，又叫嬷嬷给黛玉理妆，自己已是按品阶着了大妆坐在塌上看着。

柳嬷嬷钗上一支玉簪子道：“夫人看着可好？”贾敏教黛玉转过来，上下都看过了才颔首道可了。

待贾敏携黛玉坐了马车自苍震门入宫，已是大大小小命妇都在交泰殿外排立等候了。林家因为是新贵，倒是少见的，母女二人又生的极好，不免有人上前问候，知是新任翰林掌院学士林海的妻女，更是言语尊敬。

一时那些命妇携着闺女、侄女的，都在那里轻声交谈，眼神相接。那檐下又有司礼乐的太监在那里设丹陛大乐，那等承应宴戏的亦是集合一处听候传谕。

一个大监走出来道：“盈佳公主到！”

众人见是贵人，忙一起拜了。那盈佳公主乃是中宫皇后之女，今上第三个女公子，如今也已十岁了，生的也是玉雪可爱，外罩一件月白蝴蝶纱衣，手上戴着只玉镯子。身后跟着几个宫女。

公主教众人免礼，此时也是按不住，又唤内殿几个同龄的女孩出来，道：“各位夫人自在去，我奉母后之命携各家女公子先去御花园赏鹤。”一时往台下一扫，早看见黛玉了，朝身边女官吩咐道：“这是谁家女公子？我见她生的十分好，教她跟我们先去罢！”

那几个跟着的郡主姑娘也是喜的，道：“素日里我们几个姊妹也难聚的，如今又来一个姿容了得的，定是内有大才！”一面叫黛玉上前去。

黛玉也只得先辞了众夫人先去了。

今上的御花园倒是十分大，小径纵横，假山簇簇，一应奇花异草，香花香树。

盈佳公主接了众女公子到了，又去亭子上先歇了。黛玉倒是被郡主姑娘们拉着问，各个爱不释手的，这个道“好妹妹随我坐”，那个说“姐姐跟我好”，竟有些争风吃醋起来。

盈佳公主道：“你们莫争了，人家不知的还以为咱们皇家人都这样失礼爱恼的。”又把黛玉拉坐在身边，笑问道：“妹妹是哪里人？是何名姓？你别怕她们，有我在，谁抢得了你去！”郡主们也笑呢，都道偏不依你。

黛玉脸热热的，微笑回道：“臣女是姑苏林黛玉，家父如今是翰林掌院学士林海。”

其中又有一个郡主姑娘走出来道：“妹妹好，你莫要怕我们，往后大家可要长久一处的。”众人皆在那里疑惑，道：“如何能长久一处的，便是家中姊妹都未必能天天见面呢？”

那盈佳公主唤人上茶来，才道：“现在是不能了，只是我明儿求父皇去，国子监皆是教养公子们，我们也有女子院的，前年就建了个大房子，嘉韵也去看了，你们且问她。”

刚那郡主姑娘便是嘉韵了，这会饮了茶，道：“我去看了，那女院就建在皇城内，倒是偏远安静，又有一干女舍，比御花园子还大，建成了怕是大家都要进去的。多亏盈佳姐姐的主意，不然你我都要在家的，岂不无聊？”

一时又拉上黛玉道：“这个妹妹我定了，往后我要同她住一处的。”那些个郡主也道要同黛玉住一处，道：“嘉韵姐姐让让我们，林学士的女公子必然好文采，也叫我们学习学习！”

黛玉谦虚道：“各位公主郡主都好，黛玉当不得这样厚爱的。”正要起身行礼时，又叫盈佳公主拉住了。

公主道：“你们都别急，规矩是一人一间的。黛玉妹妹同我们都住一块。”又道，“妹妹也不用行礼，我们都是一般年纪的，称名儿极好。”言语里十分友善，又极大方的。

黛玉应了，一一认了。

又有女官领了湘云，迎春来。

她二人更是别样神采，众人也见过了。其中一个郡主问：“怎么史候家只来了你一个？还有两个女公子怎么没来？”

这是问湘云了。

湘云笑道：“姊姊她二人都在家里赶制女工呢。婶婶要出门便带我来了。”

这又差了，那嘉颖郡主同她二人最好，听了十分沮丧，“我原想约她二人出来作耍，又不能见的。”原来史候两家上下节俭，连姑娘们自己的荷包等物都不肯教外头做的，反自己做了使用。

迎春自在黛玉旁边寻了个锦凳坐了。

黛玉轻声问她：“怎么探春妹妹、惜春妹妹没来的？”

迎春道王夫人没带人，东边宁国府夫人们也都没来的。这会盈佳公主也听到了，诧异道：”怎么还有阖府夫人都没来的？“

迎春只隐约知道是贾敬不让，这会不敢说，摇头作不知。公主也没深究，皱了眉头，一旁女官也知了，看了册子，忙道：“公主，女公子已是齐了。”

盈佳公主才起身，拉着黛玉，便要领着众人去御园看鹤。湘云同郡主们作一处了，倒把迎春落在后头，好在黛玉回首也叫迎春，拉着手走在前面。

贾敏自是同贾母走在一块，先进了交泰殿等候皇后之谕。

待皇后同皇帝的妃子们着了大妆，乾清宫入座毕，才唤侍者去请各家女眷入座。乾清宫分东西二向，中间立一架红木大纱屏风，对的自是男客那里。此时倒是安静，众人皆屏息听祝。

司礼大监祝毕，才奏请皇帝、太上皇入宴。当是时百官侍立感天恩，丹陛大乐止了方告座。

席间自有宫女走动，各处侍茶放点心等物，香风浮动处又有歌女、舞女在添香进赏。

皇后亦是端方庄重，唤女官来，教来的女眷一一赐了簪花等物事，又问各位老封君身体康健。那些老封君们皆回了，不时有笑谈，教众人也自在起来。

那太上皇也有了年纪，坐在上头同皇帝闲话，下面也是热闹的。林海坐在一众翰林里，各自拱手称呼大人，在那里话些玉堂署杂事。

皇帝也喜场面热闹，家臣和谐。这会冷不防瞄到下头一个人，穿的一身玄色道袍，上面又戴个官帽，道不道，官不官的，问内监戴权：“那个是何人？”

太上皇也听着了，只是有些眼花，把个贾敬看成个内宫中的道士，道：“这是怎么跑下面去了？”戴权忙使小太监去问了，回来回道：“是宁国府的贾敬，从玄真观上来的。”

太上皇也记起来了，是自己曾点过的，道：“既是他爱道，教他去内殿子虚真人处去坐。”戴权应了。

皇帝面上欢喜，心里却是嘀咕宁国府不像样子，上有贾敬同道士胡孱，下有贾珍等一味好赌，只是此刻上皇在，不能立刻收拾得。

贾敬被接进内殿，只当上面恩宠，摸着胡子欣喜若狂走了。林海也见着了，又看向贾赦、贾政那头，心下不免有些忧思。

皇帝又命人唤御园管事带白鹤进来，又与别家不同。那白鹤排列齐整，在殿外嗝嗝大叫，御园管事支使着一干小太监拿着熟食诱引它们进来。

数量不多，区区数十只便把舞池占了，也不怕人，又有天上飞的几只跟了来，只追着小太监身上藏食的布兜要吃的。那百官哪里见过这样的灵物的，各个都来奉承皇帝、太上皇。席间不免有诗词歌赋，教各家公子哥们都来争一争这白鹤诗尊。

黛玉与盈佳公主等人自是在御花园另设一席，把些果酒来，吃着菜在那里赏鹤逗乐呢，小女儿家自有相熟的，一时也忘情玩乐起来。直至晚间，黛玉才回了交泰殿同贾敏合着出了宫门。

才回院子，丫头们赶忙迎着了。贾敏林海亦是高兴了一天，神色稍有不济自去歇了。

黛玉也跟着丫头们走回去，那廊上各处都点着灯，倒是通明。回房去了外衣，洗了脸才要歇息，黛玉看了一圈，只不见白羽，待要问，那些丫鬟早下去了。

房门合上了，黛玉才穿着鞋点着蜡烛四处找，才在西洋穿衣镜前头的帘子找到他。

掀开一看，那白羽浑身湿漉漉的，好似湖里爬出来的，倒在那里无甚精神。黛玉忙唤他几声，白羽略睁了眼，好久才看清楚人道：“姑娘，你回来了。”

黛玉听得不对，拿手去探他，倒被烫了一手，急道：“你生病了？”当下要叫人进来。

裙子被白羽拉着了，他低低央道：“姑娘莫叫人，我不想离了这里。”又说自己没病，倒是可怜兮兮的。

黛玉要扶他起来靠着墙，“你这是着凉了？”又去桌上斟一杯热茶来，教白羽喝了。一时又心疼他，怪自己没早点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