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第 7 章
且说贾母见了宝玉只当人死在那里了,一口气上不来直直倒下来。把个王夫人、贾政吓在那里,忙叫人来扶到荣庆堂去,又叫太医。
凤姐儿正理事呢,听得说了急急往上房跑,已是有一干女媳都在那了。贾母、宝玉两个死生不知都教躺在那里,王夫人在那里哭的狠了,哪里还能理事。
凤姐儿心里暗自叫苦,好容易年下怎么出了这等事故来。忙问了缘故,又安慰着众人,把那些个无头脑乱走的丫鬟安排了各自的差事,这才不至于乱了套。
又有贾赦寻了来,问清缘故来把贾政一番好骂,“老太太是白疼你了,你因见宝玉是老太太的命,就敢在那里下死手!”气急了把个眼泪掉下来,当下又讽道:“这会又是年下,闹出去好教那起子人去说你政大爷的威风!”
贾政听了连道不敢,又在那里以头抵柱恨不得以身相替。贾赦知他这兄弟素来板腐,又不好多说他的,又有请医问药等事宜,看了贾母便匆匆去了。
好在太医来的及时,先看过贾母,拿药瓶子把人熏醒了,又看了宝玉,道:“老夫人乃是气急攻心了,又有了年纪再当不得这般大怒大悲,公子年岁小,怕是杖伤了肺腑,往后多注意调养,不要风地里去,慢慢养上几年才能好了。”
王夫人等听了,心下又是喜又是忧,喜的是贾母转醒过来,忧的是宝玉伤了身体。又有贾政立在那里,贾母见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老泪横流指着要他走。王夫人自是劝着教贾政先去了,“我和你侄儿媳妇在呢,你先去罢。”
贾政只得深扣到地,这才去了。心下也悔恨伤宝玉得很了,又恨那起子人教坏了宝玉,叫了底下人把那几个小子压了来,领着他们各自爷们在前头看打,一并逐了出去不提。
再说这日黛玉晨起,那白鹤已是不见了踪影。
一干丫鬟进来替黛玉梳洗打扮,又有贾敏院子的嬷嬷来传话,教黛玉过去观习。
原来年已近了,贾敏多少事务要打理的,又心思黛玉也大了,也该学些管家事务的,虽不必十分精通,也要做个样子教教她,好赖日后被人问了也不会一问三不知。
一面叫桂嬷嬷拿着册子,众人一一上前领差事更兼年下赏银,一面又有魏嬷嬷在那里同贾敏议说今年送给各家的年礼增减一二。
黛玉前世自是无人教她这些的,更觉有趣,又心思活泛,当下在那里举一反三回贾敏。又有一令丫头大了该放出去的,在那里按个人年纪,家乡何地,一一分配了银子教她众人合着一辆车儿送出去。
“已是懂了大概了,只娘愿意了多教我些,我是十分愿学的。”黛玉伏在贾敏怀里,贴在那闷声道。
“你那里只一个王嬷嬷在,也太过老柔了些,娘便把柳嬷嬷、杜嬷嬷两个去教你,日后你的院子你自己单管着,两个嬷嬷多少本事在,你若学了一半去,娘也就放心了。”
贾敏又道:“琉璃、璎珞两个丫头渐渐儿也大了,需得你自己这两年看着再提两个上来才是。”
黛玉少不得应了领了两个嬷嬷才回院子,又问小丫头们那白鹤可出去了。
丫头们回说不知,只一个打扫的丫头回道:“我今早见它飞了去,不知是去哪里。”黛玉听了默了一阵子,教两个嬷嬷安置下来,自己且一个人房中待着。
一时想起有那日宁国府从警幻身上得来的册子,黛玉又翻了出来半靠在床上看。
只见先开头便是十二支词不词、曲不曲的判词来,黛玉读了愈发奇怪,按住心思又往下看去,差点没把书扔了出去。
什么是“贾夫人仙逝扬州城”来?又有什么“林如海捐馆扬州城”,又有一章写她上辈子在荣国府的种种心事,更兼贾府中种种故事。看到一半,见自己“魂归离恨天”那里,实在忍不住伏在那泣了起来,前世甚苦,教她想一遍心里又是恨一遍,实在是铭心刻苦了!
白鹤不知哪里又回来,闻得黛玉屋子里放悲声,忙冲进去嗝嗝叫,头抵着黛玉似是安慰。黛玉苦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也不擦泪,恨道:“教我苦了一辈子,原来还落在别人眼里去!”
那白鹤伏在那也把眼睛瞧,倒叫黛玉笑起来,“你也看得懂么?”又一一往下翻去,黛玉脸色愈发肃静起来,原来自己去了后,贾府已是势败,众姊妹也都一一没了,连那最是掐尖要强的凤姐儿也只落得一草席罢了,宝玉竟抛下宝钗自己做和尚——一旁竟有朱笔批道:“甚好,忘却世尘,方得干净。”
好个方得干净,我一众姊妹竟是等同世尘不曾?便是宝姐姐,她为人也不该得这个下场!黛玉只替红楼女子心悲,往日大观园作伴吟诗何等快乐,竟成了旁人的“消遣之物”。末了还有一朱笔批到:“命数已尽,乃是一干情鬼,该魂断九幽,不得进步。”
黛玉就知这个是警幻手笔了,教她们一干人下界,原来入了薄命司还不够,竟要魂断九幽才使得!怨不得前世她先归了离恨天便有警幻驱逐,差点儿死在那里。又不知凤姐儿一干人上去该如何呢!
黛玉扔了那册子,也不哭了。心道:这世我已先觉了,哪里能叫警幻一人独断将姊妹们玩弄于股掌中。久闻天上有个专治神仙的司命,我必要上九天去告警幻一状!
这一番想法,黛玉便有些入魔之状,那白鹤嗝嗝叫起来,倒惹得紫鹃等丫头忙进来看。众人见姑娘满脸都是泪,璎珞忙扶了黛玉,一边拿帕子去擦,道:“姑娘这是怎的了?”
黛玉才回过神来,握住璎珞的手泣笑道:“并没什么,有些饿的慌了,你去哪里了?”璎珞回说才去太太那里领了月钱,琉璃带着丫头跟着王嬷嬷去领了过年的新衣裳被子呢。
黛玉听了没言语,璎珞又使了小丫头去厨房拿些点心并热热的糖水来,心知黛玉爱安静的,安置好便退下了。
你道黛玉那“饿得慌了”乃是推托之词,不愿教丫头们知道自己心事罢了,哪里知道黛玉流泪心下却并不疼的,却是越哭了出去人越有些腹中饥饿。如今也拈着一枚小巧点心托着帕子在那里吃,那只鹤在地上瞧着也走得近了。
四下无人,那鹤又发人语道:“姑娘?”
黛玉待不理它,又想问那只鹤,便道:“你想说什么听?”
那鹤把个头伏在桌子上,颇有些费力道:“姑娘,我也饿了。”一双眼睛直直看着黛玉,倒叫黛玉不忍心起来。
“点心虽小,我怕你噎着。”
“掰成碎碎的,我也吃得。”那鹤张着嘴半天,却见黛玉不理它,自在那里就着糖水吃点心。“姑娘,我也喝的水。”
“姑娘?”那鹤张着嘴,眼睛却是圆的跟着黛玉的手转。
却听黛玉淡淡道:“这水原是给我喝的。”那鹤急了,待要大叫起来,早有一小半点心堵住了嘴。
“你若嚷起来说话叫人听了去,我便不要你了。”那鹤忙点头住了嘴。
黛玉在那里又拿个小勺子分了一点糖水,细细喂那鹤吃了,倒是得了趣,一面看那鹤吃食,一面自己拈着点心吃。
却说林海今晨出去接官亭,有那天使来降旨意,贺嘉年更兼细数维扬地面官员之德,道:天子甚悦,近逢佳节,元正、冬至,各给假七日,以酬一岁之劳。
旨毕,一干官员跪受皇恩。又有那传旨的天使道:“众人且去,林御史还请慢上一步说话。”林海只得跟上了,请道:“不知天使有何话说?”
那天使也是很大年纪了,笑眯眯一双眼落在林海身上,道:“不知林公这巡盐御史这一年可做的安稳?”
“如海自到任起并不敢有所懈怠,还请大人指点?”
“久闻林公家风清正,奉道学以身体力行之。今上亦有所闻的,你操守这般好,并不肯徇私庇护。如今圣上似有意叫你上京去,还请林公到时不要忘了我等。”
那天使自做了一躬,林海面不改色忙还回去:“并不敢忘得。”心知这是今上有意换人来做这个御史了,自己只要小心行事,回京自有安稳去处,一面又感谢那天使透了信息。
二人又闲话了几句,林海送至马上方预备回了。
哪知有一个做了多年扬州同知的官,原是同林海同科未考上的,索性家中巨富,教家人捐了个官来做。深恨林海做事不容情面,使了个人在那里偷听。
林海的马车进了官道,于那闹市路口冲出一个纵马的直直冲了过去。当下马儿惊了,把个前蹄一扬就要倒去,那一干子百姓也躲避不得。
也是林海命中带运,这马将身一纵却好似定在那里被人反拉了过去,整个马车好一个震荡才立在那里。
那纵马的没走成,刚好巡防的官兵在后头拿下了,驱车的大管事忙打帘子看林海,林海尚在那里疑惑:“如何停了车马?”竟好似刚上的马车,衣冠也是正的。
管事把前事说了,林海顿了一瞬,道:“先家去,若有外头问了,便说惊了马去请医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