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个楞木头
“柱子哥。”
念瑶的声音里带着点雀跃,脚步越发的快了些。
对面的男子一身灰色棉袍,腰背宽厚,肤色黝黑,面相忠憨,瞧见她出来,笑的合不拢嘴,“瑶妹子,我这次是来告诉你个好消息的。”
“啊?什么?”
张铁柱搓搓手,“大娘之前的一副绣品被个贵人给瞧上了,一次性的给了一百两银子呢,所以,你别着急银子的事,好生的当差。”
念瑶心头一喜,后又皱眉,“那我娘的眼睛呢,可是治好了?”
张铁柱收敛了笑,摇摇头,“上次我用牛车拉着大娘来京城里瞧的大夫,说是不好治,只能喝些中药调理调理,凡事别上火着急。”
念瑶早就料到会如此,越发的想家,扯下了背后的包裹,一把塞男子怀里,“柱子哥,这里头都是我出宫那些姐妹们送的物什,该是能当些银子的,让小弟在书院也能宽裕宽裕。”
张铁柱眉头一皱,轻轻的打开红色的包裹皮,里头竟是些女儿家的小饰物,但是做工精细,样式新颖,瞧着个个都是好东西,一时心头涩的慌,“你看你,都说不用考虑银子的事,怎的还要当这些东西,你留着以后穿戴用吧。”
念瑶反而笑了,看着柱子哥熟悉的面庞,她才真正的感受到自己重生了,这辈子,说什么她也要出府回家。
“我用不上,在王府中都是统一的配饰,哪敢随意穿戴的,柱子哥,你就拿走吧,都给我娘。”
张铁柱瞧见她心意已决,点点头,把包裹重新系好,单手拎着,“瑶妹子,你在这王府里可是适应?照顾贵人的活计可千万当心,别整岔了…”
“嗯,我只是个丫鬟,没什么重要的,柱子哥不必担心,等着熬到二十五岁就能回家了…”
张铁柱虽然不懂王府里的规矩,但是总归认为王府会比宫里强,宫里可是动不动就死人的,连个棺材板都没有,直接一袭草帘子扔乱坟岗上,怖人的很。
“妹子放心,等着回家了,我,定然好生对你。”
他们大小相识,念瑶为了家中弟弟自愿入宫,如今十几年过去,已经脱落成了个大姑娘,且是不同于村里头的那些个妇人,自带的一股子书香气,他,真格的喜欢。
男子的目光隐隐炽热起来,念瑶却是不知道他的心思,她对柱子哥有些愧疚,从她离开家,就是柱子哥一直帮衬着娘亲和弟弟,如今说起别的,怕是,会伤了他的心,但是,不能不说。
“柱子哥,你,别等我了,在村子里有喜欢的姑娘便,便成亲吧。”
张铁柱突然没了旖旎之情,忙近前一步,低头看她,“瑶妹子,你嫌弃我?”
“当然不是,我是怕耽误了你。”
念瑶有些急,她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再像上辈子一样被人害死,再说,柱子哥他本身就比自己大七岁,若是再等下去,怕是空付了心思。
“我怎么可能嫌弃你,柱子哥,我一直把你当成哥哥看待,也感激你一直照顾我娘和弟弟,但是,正因为这样,我才不能连累你…”
念瑶如今已经不是上辈子那个纯真的一门心思都等着到年岁好出宫回家的姑娘,她经历了生死,看清了世态炎凉。
如果,她没死,她会回家的。
“为什么会连累我?妹子,是谁欺负你了?还是谁,怎么你了?”
张铁柱夜里睡不着觉时也曾想过,那宫里多复杂,恐怕念瑶妹子已经没了纯洁,但是他不在乎,他喜欢的就是这个人。
见他误会,念瑶只能再温声解释,“柱子哥,你别着急,没人欺负我,我只是,我只是…”
张铁柱按住她肩膀,问道,“你只是什么?”
念瑶的杏眸中染上了灰色,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非是在这个时候就和他撇清关系,“我只是不想嫁人。”
张铁柱按住她肩膀的力气越来越大,“为什么?”
上次在宫门口见面时,她还笑意盈盈的,见到他特别依赖,这次刚一露面,就觉得她冷淡很多,张铁柱只以为她是劳累,原来,并不是这样。
“我想,等着回家,我就带着我娘去治眼睛,伺候走了她老人家,再给弟弟娶上一房媳妇,我就剪了头发,做庙姑子去。”
什么?
张铁柱心中大骇,他们村子里有个姑娘剃头做尼姑的,那是因为被几个汉子绑到柴火堆里糟蹋后,出来就寻死觅活,后来被救活后,就自愿去庙里的。
难不成?
张铁柱松开她,退后一步,眼神不敢看她,半晌才复杂的昵她一眼,然后恢复正常,“瑶妹子,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等着你,到时候,你不嫁我也行,我们还是这样,我也不娶妻,我就等着你…”
男子说完便转身离开,脚步飞快且大步,很快消失在雪色里。
念瑶跺跺脚,拢了拢披风,回头看了眼四周无人,轻声开了门栓进去。
她同柱子哥一时半刻的肯定说不明白,他又是那样的憨厚性子,念瑶这辈子没打算做善人,她要对自己狠下心,这样才能对别人狠心。
进厨房里做好了饭菜,中午稍稍对付一口,想着没事可做,调制起乳冰酪来,这是宫中干娘最拿手的手艺,临走前教了她,可惜那时候没学会,现在趁空练一练,总是勤能补拙。
一下午都泡在厨房里,挑出来一个最像样的,端着回去放松珂斋的冰窖里镇着。
马上月底,周颂这边忙的焦头烂额,差不多下值的时候,才稍歇片刻。
一旁的刘大人看着飘飘扬扬的小雪,颇为兴致的回头招呼其他几位大人,“这种天气最适合去喝杯高粱酒。”
“好啊,正好正阳门那头新开了一家酒庄,咱们去蹭个新鲜。”
几人一拍即合,看着上首的世子爷,虽是心知他不屑去,但是刘大人还是图个脸面,开口邀请道,“周大人可要同去?”
红木嵌螺禧大理石的扶手椅上,男子一袭朱青色官袍,腰背挺直,白玉的手指捏着茶杯将将抿一小口,立即苦涩的皱眉放下,最近被那个女官把口味给养刁了,往日里这种茶水也是能喝个一杯两杯的,如今,却是一口都嫌苦。
“你们自去吧。”
刘大人了然的点点头,同其他几位大人收拾出了户部。
周颂最近领的是个外院的小厮,不如觅山用起来顺手,这不,刚穿好大氅,听他嗫嗫道,“晌午您休息时,太妃娘娘传话来,说让世子爷过去一趟。”
憋着一口气,冷冷的瞥他一眼,“回府领罚。”
小厮立刻吓破胆,踉踉跄跄的跟上去。
户部离着宫廷还有好远一段距离,周颂坐在轿子里捏着长袖摆揉搓,脑中霎时回想起昨夜里的蜜汁排骨,喉结一动,兀自开始默背道德经。
念了好几章,才听见外头一声苍老但是温暖无比的声音,“可是世子爷到了?”
周颂掀起帘子下来,站在雪中看着比自己矮一头的老嬷嬷,“于嬷嬷,出来作甚?”
“自是迎你啊,快进去,娘娘等了一下午呢…”
老嬷嬷一身的褐色对襟宫服,快一步拉着周颂的袖子往里去,周遭的宫女立刻行礼问安。
一路被唱着进去,宫女拉开帷帐,露出来美人榻上半倚着看书的女子,周颂垂眸,冲着大概的方位规规矩矩的行礼,“户部侍郎周颂,请太妃娘娘安。”
女子翻书的手指一顿,额头上戴着的珍珠挂链随意晃动,声音语调里含着点气,“重新说。”
周颂仍旧是冰块脸,半晌才道,“侄儿周颂,见过小姑奶奶。”
美人榻上的女子这才消了气,放下手喊他进去,“过来,颂儿。”
“陛下不允外男进入臻云宫,侄儿就停在外殿即可。”
周陵儿突然坐起来冲着外头呸一口,想起来刚才皇帝来时威胁她的话,顿时心头更是堵的慌,没想到这个侄儿也是个楞木头,竟然听那个昏君的。
“呸,他刚才还来说让你去战场打仗呢,你怎么不去?”m.
又旧事重提,周颂就知道姑姑肯定心不顺,所以才召唤他来。
周陵儿显然气的不轻,他们周家为了稳固皇权,如今死的死,没的没,就剩下这么一颗独苗苗,那个狗皇帝竟然还想把人派到战场上去送死,真是好算计。
“侄儿听陛下的。”
这一句话登时让周陵儿气翻了过去,一把往后仰去,多亏着褥子厚,要不得有她受的,女子双眸湿润,瞪着周颂狠狠的剜一眼,“好,好你个忠君之臣,你去战场,你赶紧给我滚…”
后半句还没说呢,周颂就已经行礼出去,即将迈出去门槛的时候,听见她的那个滚字,眉间冷凝一片,唇色乌白。
老嬷嬷着急的直跺脚,这两个主子谁都是惹不得的祖宗,正想追出去,那边娘娘已经哭天喊地的让她过去,唉,都是冤孽啊…
念瑶看着沙漏,已经过了申时,世子爷怎的还没回来,莫不是耽搁了?
拎着灯笼站在廊下,肩膀上一处的白,帽沿儿上也堆积了些,念瑶动了动,便就掉下去些,有些冻手,便时不时的换一下手,可算,远远的瞧见个黑影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