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再临雾都
酸甜苦辣百味尝,人生难得几回狂。
九月的雨延续至十月,辰时狂傲的黑天,暴雨倾盆,待落暮时分山雾连绵,雨势渐消,眼瞅天开云散,却寂灭入冥,陷进暗夜。
高天之上,雷霆轰鸣不绝于耳,铅云裂缝中银龙乍现。寒岭山中黑影幢幢,有人忽而昂首,白息翻飞。
兽皮长袍微漾,屈指弹开帽檐上露水,为首者沉吟。
“此雾都,已然在我神手中!”
队伍长龙紧跟不赘,闻言,抬头凝望长者,眸光中迸溅惊人光芒,皆露出诡异笑容,嘴角都快咧到耳畔,高呼。
“诸神荣光!”
喝声穿霄,威势雄浑,倾轧山林秋风,一度盖过针林海啸。
“嘎~嘎~嘎~”
寒鸦掠森,卷起漫天黑羽,凄凉叫声散于荒野。
......
教廷,信奉无上诸神,乃神权的产物,方才那群长袍黑影,正是游说人间诸地的‘传教士’,带着诸神的信仰和荣光,沿途教化众生,皈依神辉之下。
《神典》记载,诸神开辟诸天世界,教化黎民,斩妖除魔,庇佑苍生,传下刀耕火种,文明法度......
铁毡城,以锻铁和出产矿藏闻名,百年前还是游侠们的主场,如今已经成为教廷的附庸,彻底被诸神信仰侵染。
城池西方,约距百十里地,一处墨石矿藏入口,矿工们揭下棉布面罩,擦拭玻璃镜片上的灰尘,坐在黝黑矿车旁休憩,同时还不忘向矿口观望。
昨夜,矿坑最底层惊现异象,起初轻微摇晃,矿渣烟尘不时滑落,众人都认为新开的矿洞不稳固,矿架层有下陷的迹象,所有人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的奔出矿藏,到达外界。
直至尘埃落定,矿脉仍然鸦雀无声,并无噩耗传来。
有斗胆者冒险进入矿坑一探究竟,出来后神情古怪,将所见所闻告知一干人等。
闻言,担心神色转为尴尬,原是用于固定钻井用的长钉松动,导致稳固钻头的高架脱节,重愈万钧的钻头摆动,撞在了矿井下矿层深处的墙壁上,才有了这场闹剧。
而负责日常检阅的罐老头,早已在铁毡城内搂着娇娥,浑身酒臭,安然入睡。
对于矿藏上,由他玩忽职守带来的闹剧一概不知,只有在被窝里傻笑几声,下意识捏了捏掌中柔软的白腻,惹来一阵娇哼。
“罐老头呢?”
“回班头,他在城西喝花酒!”
“还敢喝花酒?”
“哼~明天让他喝跌打酒!”
......
摇晃着油灯,鱼贯而入,矿坑内再次火热朝天,连夜赶工,装满十车墨矿,今年的目标便能提前达成,工人们将迎来整整两月的假期,和家人一起共度年关。
围着火炉,共赏雪花和寒月,普通人该有的夙愿。
然,现实就像仙人掌,招呼在了脸上。
午夜,一声低沉兽吼,伴随血光爆发,从地底涌上地表。
绚烂光柱冲霄,所过之处分崩离析,寸寸瓦解。血光扫过,矿层坍塌,消融粉碎,无论是人还是它物,纷纷光化殆尽,变成虚无。
一口深不见底的黑洞,呈现在眼前,炽烈的空气,焦臭袭袭。洞窟的中央,赤红黄白翻涌不休,熔浆正以惊人的势头喷薄。
墨矿山往北,消失了。
岩浆湖泊取代植被长坡,熔岩沿途流淌,寸草不生,万物皆灭,死于高温焚烧之下。
火山烟花盛开,划破夜空,照亮了整个铁毡城。
大地下宛如巨兽翻身,周遭数千里发生了地震,恐怖摇晃惊醒酣眠,地动山摇,地壳此起彼伏,惊恐、尖叫、不绝于耳,躲避着坍倒的房顶,断裂的墙壁,人们在惊骇欲绝中慌了神。
呼喊着,祈求着,带着淤泥和血污的脸颊,面向如墨水倒灌的天穹,呐喊。
然而,口中的神明并未回应,连一丝神迹也未降下,来拯救他的子民。
天,下起了哗啦的雨,浇灭了人们的热枕。
渐渐地,祈祷声由洪亮变得沙哑,心中的恐惧让一种名叫‘心火’的未知情绪点燃,逐步燎原变成了愤怒,还有咒骂。
冰冷的雨水和伤口火辣的痛楚,在冰火两重天交融的地带,人们仿佛回想起了曾经的岁月,百年前的游侠,在遇到此情此景时,会慷慨相助,出手相救。
次日的凌晨,被分配任务的三位教廷人员姗姗来迟,一脸不耐烦的闯入矿洞,下去解救矿工去了。
人是雨停时,拥护晨曦之光进去的,但是最终却被矿工横着抬出来的。
落日山岗,夕阳将晚霞烧得凄艳,谷鸟南飞,啼鸣哀歌幕曲。
四具尸体一统色泽,焦黑腥臭,血肉横飞,巨大的犬齿印记,啃食大半,甚者肋骨上还嵌着一枚带血的獠牙。
妻儿家属相拥,喜极而泣,除了血光吞噬的两人和被岩层掩埋的四人找不到尸首外,其余三十人自掘通道,奇迹般逃出升天。
不知为何,有人瞅向这四具惨不忍睹的尸骸,心中竟然有一丝窃喜和爽快。
白驹过隙,夜里小雨淅淅,铁毡城义庄灯火通明,绣着神鸟的白布掩盖尸首真容。
那群长袍人,不知何时聚集在义庄前,朦胧雨雾中,有人颔首哈腰,将来者接入庄内。
为首者发出冰冷喝问,“说!”
“昨夜,该城墨矿发生异状,血光冲天,剜去了矿山北部绵延三十里山脉,地底岩浆喷发,引发地震灾害,以及火山灰和熔浆泥石流,教廷获知消息后,派人前往。”
“有三位教员前来,准备探入矿山南部的矿坑,挽救三十六位矿工......不知为何,四位教员死于非命!”
老者伸出淡金色指掌,依次掀开白布,查看四具尸骸的状况,灰色眸子不断扫视,良久,放下神鸟白帆。
盯着萌黄灯光,眼光闪烁,脑海快速思忖。
神秘血光,此等威力摧山断岳,莫非又是一处古代神迹显世?
四人都是被熔浆灼烧而亡,教廷赐下的‘法衣’,哪怕是最低等,也应当能抵御烈火焚烧,除非是被超过界限的力量击中,让‘法衣’破损,不再具有庇护的神效。
其中三人的伤痕很新,明显是死亡后地底魔物撕咬所致,剩下一人...连伤口亦是同样焦黑,倒像是生前就遭到了袭击,连同‘法衣’一并击溃,胸口才会出现前后通透的窟窿,连破碎的心脏,都成了焦炭。
全身上下无一处完好,仿佛千刀万剐了一般。
“大人,我们该如何处理?”
灰白浓眉挑动,老者凝视询问之人,冰冷至极的眸光摄人心魄,后者惊恐万分,连忙低下头颅。
“是不是古代神迹,这要看教廷的决策。若是,诸神的荣光不容辱没!”
“若不是,那就要看副教主们啥时候有闲暇!”
“哼!”
冷哼一声,抬脚就要离去,在踏出大门刹那,身形骤停,吩咐道:“尸首于明日运回教廷,神的子民只能在‘神坛’上火化,灵魂自然归于诸神的怀抱!”
“是!”看守者恭敬答道,朝那远去的一行人躬身。
途中,老者不缓不慢,步履稳健,突然开口道:“传令下去,派几个‘神兵’去调查一下第四具尸首,能无视诸神赐福的存在,无论是人是鬼,都逃不出神明的掌心!”
“属下明白!”一缕黑烟幻灭,长袍队伍中无声无息少了一人。
根据情报,神秘血光击中任何物质,只有化虹归天,身躯分解成粒子,哪怕是诸神赐福的‘法衣’,也依旧挡不住,世间能有这等力量唯神尔。
第四具尸体上的古怪伤口,只能是具有智慧的生物才能达成,能媲美诸神赐福的力量,或许是...魔神、邪神之力。
“大半夜的看守尸体,真是晦气!”
月黑风高,阴风怒号,看守者暗骂一声鬼天气,紧了紧棉衣,关好门窗,点燃篝火,昏昏欲睡起来。
义庄第二间房,倾斜的石柱旁,从左到右四具白帆盖面,忽然,最左边的焦尸动弹了。
神鸟白帆下,漆黑尸体猛然睁开双眼,那黑白分明的瞳孔清澈无比,哪里还有半分浑浊迹象。
哗啦~
掀开裹尸布,浑身焦黑剥落,满是血洞和森白骨骼,血肉沾粘筋骨,千疮百孔的身躯站立了起来。
嘶嘶~
黑雾弥漫,化成血粉的心脏,瞬息复原重归心房,开始嘭咚跳跃,复苏鲜活生机。
“嘶~呼~”深呼吸,缓慢吐露。“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场景!”
“我又回来了,感觉真好!”
凄惨尸体居然开口说话,复活了过来,无一处完好的尸骸,如今堂而皇之走出了房门,经过看守者身旁,从紧闭的房门上穿行而去。
片刻后,轰隆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将噩梦缠身的小卒吓醒,惶恐间连忙直立起身,大吼道:“启禀大人,小的忠心耿耿,绝没有擅离职守。”
三息后,预想中的谩骂并未临身,他睁眼望去,四下无人,哪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只有神像跟前的祭坛被碎瓦砸中,散落四处罢了。
收起心绪,起身摆弄祭坛,霎时间,天空银电飞舞,将义庄内照亮,前后通透。
小卒的手停滞半空,太过用力,手中的碎瓦扎破手掌,鲜血直流。但他视若无睹,僵硬着身躯,后脖颈冷风袭袭,艰难聚焦余光中的惊鸿一瞥。
原本停满尸骸的房间共二十间,左边第二间,单独陈列四位教廷人员。
轰隆~
天空银龙咆哮,第二道电光点燃视觉神经,左手第二间的门何时被打开了?
他不记得自己曾有开过。
第一排担架上空空如也,裹尸布遍地都是,还有熟悉的焦黑灰烬。
尸体不见了?
“啊啊啊!”
一声五内俱焚的痛苦嘶吼,伴随油灯倒下,火油向下渗透,点燃多年前藏匿于神像下,用来开山采矿的火药盒子。
轰!
炽烈火光,犹如巨兽咆哮,铁毡城义庄化成火海,一朵蘑菇云急速生长,漫过天际。
那具游走的尸骸蓦然回头,凝眉疑惑。
“还没开席,怎么这么着急火葬?”
城楼一角,身为罪魁祸首的尸体,浑不在意,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满目疮痍的大地。
举眉看天,嘴角露出笑靥,诸神凝聚的百年信仰,就此功亏一篑,他由此感到甚是欣慰。
“诸神的信仰?”
“我信你个鬼!”
飘下断裂的城墙,凌空三尺,一双赤足从不沾地,眸光淡然审视这副破烂不堪的身体。
“果然相差甚远,抢夺过来的‘半神’躯体,还是抵挡不住诸神的伟力,仅仅是被擦中,就崩溃成这般,差点神形俱灭。”
“还好我又回来了,这次无论结局如何,无论成败,皆在此一役!”
“再也没有回头的路,所有的可能的逆转,都被我耗尽,再无从来的可能!”
“如果再败,我就灭了整个大宇宙,让它重新演化,再度开天辟地!”
尸骸回眸,朝着背对的路途呢喃。
“那矿藏下,有着号称万神涅槃地的‘万劫轮回窟’,也仅此而已,轮回了‘一万八千九百六十二次’后,竟然崩溃了?”
“着实让人意外,看来诸神也不过凡凡......不过我连诸神也斗不过,哈哈~”
“让我一人挑战诸天魔神一万八千多次的戏码,到底是谁想出来的?”
瞬息万里,足足过了十几息,白雾连山,终年不开,神秘尸骸来到了雾都。
落地,抬腿迈步,踏上青黄不接的草地,他走进了浓雾中。
倏忽,一句话语传来,传遍旷野八方。
“鱼饵已经洒下,来的是虾米还是大鱼呢?”
“真让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