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弃子仇心,大瘟遗祸(自传章)(下)
见到我与师傅后,奶娘的双眼似乎回过了些许身材,她无力地想伸出手摸摸我的额头,但又缩了回去,我立即想上前抓住,却被师傅制止,两人不约而同的向我轻轻摇了摇头,这大瘟会传染!
我的眼睛终是决了堤,泪水不听使唤地夺眶而出。
师傅使劲儿捂着我的嘴,奶娘则温柔地看着我,很快眼中流露一丝决绝之色,随后又温柔地、轻声地对我说,“永固,哪有什么天灾,无非人祸罢了,自古天家最无情,你若不愿,找一处安静地终老,也是善举。要记得,切莫做那此夕穷涂士,更不要为我郁郁伤寸心,未来的某天,会有一个更好的女人,替你娘和我更好地照顾你,要好好,好好地活着!”
说完,留恋的看了我一眼,向师傅微微点了点头,师傅面露不舍之色,微微点头回应了一下,利落地将我拍晕,提起我迅速撤了出去!
大年初三,我在微微头痛中醒来,意识迷迷糊糊,习惯性地寻到洗漱盆,手插入盆中的那一刻,我瞬间清醒,旋即泪流满面。
大秦地处寒地,从小到大,奶娘总会在我起床之前,将温温的皂荚水备好,或抱、或拉、或哄的将我洗漱一番,而后为我端上热气腾腾的造反,今日,盆中空空,想必,昨日之事,是真的啦!
我踉跄走到四肢不齐得桌边,桌上,有破布纸条一张,蛮头两个、咸菜一盘。我想起奶娘临别前说的话,擦干眼泪,一边狼吞虎咽的吃着饭食,一边拿起布条,只见师傅留的纸条上写着:故人已逝,彰武丘墟,振奋精神,再起新程。勿出,勿念,待吾归!
酉时,全城开始宵禁,我依旧坐在那土凳上,月替斜阳、孤子当门、寂寞无奈,昨日难回首,草屋此夜甚寒呐。
等到月落西墙,一道熟悉身影浮现眼前,师傅缓缓归来。
见师傅布衫依旧,发髻无恙,我悄悄抹干了眼泪,高兴地跑向师傅,师傅温和一笑,将怀中烧鸡递给我,搂着我一同走进屋内。
饭上,我急切地问着师傅,“老师,奶娘情况如何?痊愈了么?”
师傅并未回答我的问题,一反常态,慢吞吞的将烧鸡撕成小块儿,细嚼慢咽,对我的问话,不做任何声响。
师傅虽才学颇高、工于心计,但在我面前,极不擅长遮掩表情,我一见状,便知道事情不妙。
“师傅,究竟如何啊?”我抓住师傅的手臂,高声急呼。
“今早,欢悦走了!永固啊!听师傅一句,吃完这顿饭,我们走吧,以师傅的能耐,这小小的彰武城,还困不住你我。师傅为你找一处清净地,了此终生,也是不错的事情!世上的事儿,没几个人说得清楚。”
师傅酌了一口热水,看向小窗外,眼中藏满了不甘与情思。
我没想到,如他这般立志定天下乾坤的人物,竟也有心灰意冷的一天。
我心有不甘,情绪失控,痛哭流涕,“那...。奶娘呢?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这大瘟背后,究竟有怎样的谋算?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您从小便教育我是非分明,若这世间没有个黑白对错,那岂不是太过悲哀了吧?”
师傅一边摸着我的头,一边温声说道,“孩子,你可听过彰武樊氏?这樊家乃三国蜀汉尚书令樊建之后,诸葛恪曾评价樊建‘才识不及宗预,而雅性过之’。公元295年,这汉神武帝刘谌与我大秦鏖战,惨胜归来后,命樊建之孙樊诚为彰武郡守,教化百姓。
樊诚死后,其子樊听南继承郡守之位。”
我哽咽问道,“这与今日之事,有何干系?”
师傅为我抹去泪水,慢慢悠悠的说着,“穷富不过三代,算来算去,这樊家已经五代为官了。随着当年刘彦登基,与樊氏一族同在彰武郡的公孙家族立下了从龙之功,继而扭转颓势,再度中兴。一山不容二虎,可能觊觎这郡守之位的公孙家族,已经急不可耐了吧。也许樊氏感觉家族地位岌岌可危,他们急需大功一件借以巩固地位。”
我眼神涣散,颓然跌坐在土炕上,声音骤冷,“于是便有了今日之瘟,对么?所以,彰武城内遍地尸骨,是人祸,对么?所以,我的奶娘,就活该成为他们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对么?”
师傅没有答话,他稍许沉默,将一只鸡腿放入我的盘中,淡淡道,“快吃吧,孩子,吃完小憩一会儿,今夜,我们就走。为师已经想好了,带你去大汉西南的仪州,那里山好水好,距离大秦又远,最适合修身养性的隐居生活啦。”
我强憋着又要夺出眼眶的眼泪,大口大口的吃着鸡腿。
师傅啊,这鸡腿好硬啊!及不上奶娘做的千万之一!
夜深人静,我和师傅沉浸在驻留彰武的最后时光,院内一声吱嘎,打破了我与师傅的安静!
师傅深深瞧了我一眼,旋即向外望去,他指尖微动,旋即冷哼笑道,“呵,好大的阵仗,居然一次派来了六名破城境的高手,能如此阔绰的,恐怕也只有大秦的几位皇子了!”
说到这里,师傅俯身看我,眼中的冷厉,渐渐变为柔情,他轻柔抚摸我的发髻,慈祥地道,“孩子,追兵到了,看来今日之事,无法善终了。为师去引开他们,你躲在狗窝里,记住,无论如何,千万不要发声、不要出来!伺机逃走,孩子,除我之外,还有一人受帝国差遣,在暗处护你,有此人在,可护你半生周全。孩子,记住,但有远志,不再当归,若想做隐士,需安分守己,忍受人间一切难忍之事,若想做帝王,需拉拢帮手、收敛能人,即位以后莫以心情论事情。你我今生的师徒缘分,就,到这吧!”
未等我有所回复,师傅决然夺门而出,再也没有回来,我躲在狗洞,迟迟没有出来!
七岁那年,我拜读了曹子建的《洛神赋》,我小笔一挥,写到:世间苦乐,皆我所求,欢喜忧愁,都可入酒!
从那以后,我受父亲盛赞、宠爱万千,最终兄弟反目、刀戈相见!
想必,我这一生,也该如曹植一般,举目无亲孤独一人吧!
星分斗牛,初春夜冷。
大地带来的寒意,让我打了个寒战,骤然把我的思绪带回到了人间,我透过狗洞缝隙,看向破败温馨的小屋,心头逐渐坚毅。
师傅与奶娘的拳拳心意,不可辜负,我,一定要活下去!
我强忍心痛,将地上狗屎涂在脸上,胡乱扯坏衣服,在地上滚了几圈,瞬间变成了乞儿模样。我迅速翻过土墙,偷偷摸摸向城南移动,因为身材矮小灵便,很顺利的避过了夜巡的郡兵,在我到达城门之时,暗处一个声音忽然传来,“小子莫动,伺机待发,翌日随传令兵一同出城。”
紧要关头,师傅口中所说的暗中护我之人,终于开了口。
我没有丝毫犹疑,立刻就近委身暗巷。
大年初四,正午时分,靠近城南的破草堆中,我已藏身一夜,此刻的我彻夜未睡,饥冷难耐,不敢睡,也不敢动。
就在我心力交瘁即将陷入昏迷时,暗处再次传来急促声音,“小子,快,用上你吃奶的劲儿,奋力跑出去!”
来不及多想,我用尽仅剩的气力,向南门跑去。这时,南门竟鬼使神差般的打开,对面有一行人缓缓向我走来,为首的赫然是公孙家族三公子公孙浩瑾,随行之人有老有小,有鹰有狗,甚至还有一个光头小缁流。
我并没有仔细打量眼前这对奇特的组合,只管纵身飞奔,可跑至半路,双腿骤然瘫软,我心中暗道不妙:三九寒天,我的身体早已被冻得僵直,加之腹中无食,此刻已是手无缚鸡之力,再难向前寸步啦。
可就在这时,我只感觉被一股热流裹挟,脚下生风,全身充满了力量,我即刻发力冲刺,跑的竟然比日常要快得多。
守城郡兵上前,试图叉住我,被我灵敏低头闪过。
对面一行看到我这浑身恶臭的乞儿跑来,不由自主的闪了一条路,即将擦肩而过时,一名浓眉鹅脸的少年突然伸手,一把果子出现在他手中,我快速抓了过去,旋即闪出城外。
出城霎那,隐约听到身后一佩剑男子说道,“娘唉!这是高手啊!”
不知向南跑了多久,一片群山出现在我眼前,确认身后无追兵后,我坐在山脚,一口一个果子,冷冷地看着这座城。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师傅与奶娘什么都没有留给我,而我,为这座城留下了无尽的仇恨。
天有长时地有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听到那山脉中低沉的野兽怪叫,我毅然向其中走去。
我发誓:待我功成,定要大军压境,屠尽彰武,这里所有的人,都要为师傅和奶娘,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