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低语
眼睁睁地看着火焰收缩聚拢直至消失,两个人同时愣在了原地。
哪怕皮开肉绽须发全无,阿卡纳也好似忘记了疼痛——或者说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表层的皮肉早已成了焦炭,但也正因为此,他才不至于疼昏过去。
他的思绪仿佛停滞了下来,完全无从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不论如何,牧师的神奇力量在他身上失去了作用!
换而言之,现在就是反击的时刻。
阿卡纳瞄着牧师的破绽,趁其不备就往那家伙的脸上揍了一圈:
“再给我嚣张啊!你这个狐假虎威的混账!这一拳是给我两里拉的祈祷券的——”
一拳头打得牧师向后踉跄几步,还不等牧师露出愤怒的神色,阿卡纳那十年的街头斗殴经验就发挥了作用,他又是一拳打出,正中牧师的下巴,差点扯烂他那张神神叨叨的嘴。
牧师见此情形也是满脸惊骇,只不过,本来的慈悲的眉眼很快就带上了几近憎恶的情绪:
“异端!异端!可憎的叛徒!你竟屈从于邪魔的低语,背弃父的谶言与启示!”
风度全失的牧师此时在阿卡纳严重就和菜场上骂街的露易丝大妈差不多,更何况事到如今,阿卡纳也早就失去了对教会与牧师本人的尊敬,他半是讥讽办是困惑地反击道:
“说真的我忍你很久了!天天说那堆我们听不懂的话,显得你读过书吗?!”
虽然这样嘲讽,但他心中还是升起不少疑惑。
听牧师那话,邪魔不光是能侵蚀人的灵魂致人疯癫,还有着能和神明对抗的力量。
这样说来,刚才自己兜里的那个小方块似乎就吸收了那骇人的火焰,它也是某种邪魔吗?
但这和“低语”这种听上去就像是说话的词汇有什么关系?难不成那方块还能说话……不,或许他指的是自己所听见的那不似人言的幻听?
但总而言之……他妈的,反而是所谓的邪魔救了自己,而那个父的代言人却只想着烧死自己。到底谁才是慈悲的神明啊!
又是一拳挥出,却被牧师稳稳接住,阿卡纳有些愕然地看着嘴角破裂的牧师,顿觉背后汗毛直立:
“我的天,要完!”
那双阴冷的绿眸子直射入阿卡纳的骨髓,被捏住拳头的阿卡纳反被制住,眼见牧师抬手一挥,阿卡纳就再度听见了那诡谲的低语,他猛地低头朝一侧翻滚躲开,火焰燃烧间,那声音愈发强烈——
但结果却是相同的,刚刚在阿卡纳胸前燃起的火焰立即就被卷入他的口袋。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父的力量怎么可能被你这种不入流的异端消弭!这绝对不是真的,是邪魔制造的幻觉……是邪魔在动摇我的信仰!”
牧师歇斯底里地呐喊着,他用力跺着脚怒骂,模样真是难看到了极点,他立即高举起胸前的米字架,这一瞬间,石室内的气氛仿佛凝固住了,好像空气中有无数看不见的眼睛都看向牧师手中的米字架,并等待他的命令。
谁知阿卡纳又听见了那怪声,这次不再是那种模模糊糊的呢喃,而是犹如数百人的大合唱——这样的声音甚至比教堂唱诗班的咏唱还要嘹亮轰鸣,阿卡纳此时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仿佛要炸开那般痛苦,他用力捂住额头,却也听清楚了那不断重复的词汇:
“芙兰比尔。”
阿卡纳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他现在可以笃定一件事——
举起手,阿卡纳仿佛鹦鹉学舌般,
照着那幻听的语调念出了这个词汇:
“芙……芙兰比尔!”
轰地一声,两朵好似石榴花的庞大火苗在两人的面前相撞,绯红的光芒将两人笼罩其中,掀起的气浪直接就将阿卡纳猛地掀出窗外,他像一只破风筝那样在空中来回翻腾,扑通一下就摔进了浓密的博兰花中,他眼看着那绯红的光逐渐化为橘黄的气泡,它猛地涨大褪色,竟将石壁生生涨破。
纷乱的碎石落在他的脸上,阿卡纳感觉自己脑子里空无一片,他强撑起身子看了看四周纷飞的花瓣,歪头想了想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他也马上就反应过来,那种幻听实际上就是童话书里所说的魔法咒语吧,牧师能使用那种力量,说到底也就是他让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念了法咒。
阿卡纳觉得自己早该想到,自己的幻听实际上就是牧师口中的神启。只是他没想到原来掌握神明的力量竟然是这么简单的事,只要念一遍那幻听的内容,就轻易释放了与牧师相比肩的火焰。
但垂头看了看自己被烧得焦黑的手,阿卡纳此时心里却没多少开心的滋味。
总而言之,既然能治疗自己的火也拿到手了,他就得赶紧逃走了。
闹出这么大动静,说不准会有什么更难缠的家伙过来……
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阿卡纳瞧了瞧四周,颤颤巍巍地走了两步,却依然砰地一声趴倒在地上。
阿卡纳的鼻尖摔得很疼,他低头一看,焦炭般的双腿表面满是龟裂,跟大热天的旱田没什么两样。
可阿卡纳却没有被吓到,他只是觉得脑子里没什么思考的方向,甚至都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没什么实感,他漠然地看着自己的脚,脑子里那没头苍蝇似的思绪似乎失去了理智的桎梏,像团被压缩过的棉花糖一样往外涌动。
“咯咯咯……”
嘴角尽全力也忍不住裂开,阿卡纳张大了嘴,听到了仿佛不是自己的笑声。他一下一下地拍着自己的大腿,竟发出砰砰地如同朽木的声响。
笑着笑着,阿卡纳回过头,看到举着木棍的老爹满脸惊愕地站在他的身后,那副仿佛见了鬼的表情让阿卡纳有些心痛。
“咯咯咯……老爹,我、你听我说……咯咯咯。”
笑声止也止不住,中断了阿卡纳想要解释的话语。他用力想绷住面庞,可却好像有谁正在勾起他的嘴角,他没有办法,只能笑到腹部绞痛也不停歇,他只好断断续续地说道:
“老爹……咯咯咯……我没办法……我染病了,我想活……”
眼角流下泪来,阿卡纳朝老爹伸出手,却让对方不禁后退了一步。
“你、你是……阿卡纳?”
老爹似乎分辨出了阿卡纳的声音,他小心翼翼地上前,仔细打量着眼前人的模样。
“我、我是!老爹,我是阿卡纳啊!”
阿卡纳喜极而泣,他颤抖着嘴唇,呜咽地看着老爹那张通红的大脸,看着老爹咬着牙,眼角噙着泪,将手里的木棍举过头顶,朝自己的脸挥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