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一》
漫天箭雨!
…
他冷静地分辨出飞蝗般的箭群中对自己和爱驹可能造成伤害的每一根箭矢。
箭头冰冷凌厉,在眼中愈来愈大。
在箭矢即将及体之际,手中的烂银枪以师传应对“满天花雨”的手法不疾不徐地或拨或点,那几根有威胁的箭矢便歪歪扭扭地斜飞出去,散落在一旁。
他毫不理会其余的箭头掠过他的发鬓、颈项、腰腹,未造成丝毫纷扰。
他节约着每一分体力,坚定地等待爱驹从大雪掩埋下的泥泞中脱困而出。
…
不休的箭雨中,他忽然遥遥看见如山似海的女直军阵中有一个金色短发的高鼻深目之人向他射出两箭。
一箭取口,一箭袭马。
他依然在飞箭堪堪侵体之时无比准确地拨出银枪。
孰知飞箭兀然在原先的轨迹上消失,瞬息间再出现时已是往下堕了四寸。
…
绝非世间所能有之箭术,乃异术!
心中浮现此念头的同时,他倏然绷紧肌肉尽全力将头一偏,令原本应射在他喉结上的一箭插在了颈肩之交。
一声哀鸣嘶吼自胯下传来,下一刻中箭的爱驹无力地跪下身躯。
他清晰地感受到伤口里不断流逝的鲜血在一丝一丝抽走他的气力。
远处那个金发之人狞笑着又将两支箭矢搭在弓上。
已是有死无生之局!
…
“尔好勇斗狠,桀骜不驯,恐此生难以善终,或将殁于非命。”
师傅当时捻着白须意味深长地说,
“赠尔此物,贴身以蕴。有死无生之时,碎之,死处求活也未可知。”
…
他仰天狂笑!
再不顾袭体箭矢,竟以大力手法将烂银枪狠狠甩出!
透过漫天箭雨,他看见护卫丛中的宗弼欣喜若狂,而那金发人的脸上从愕然转为惊恐。
在银枪毫不留情地从金发人喉中穿透而过之时,他劲发丹田,胸中一块玉佩嘎然而碎。
瞬息之间,他已无知觉,浑不知身在何处。
…
绍兴十年,小商桥,再兴战死,后获其尸,焚之,得箭簇二升……
……
《二》
缪恩兴市,欧霖皮阿竞技场。
世界足球超级联赛的决赛已进行至下半场第47分钟。
伤停补时一共4分钟,已过了一半。
麻瑟耶1:0吴淞飞鹰,进球:43分钟,布鸥礼。
…
“全队退防的麻瑟耶队大脚解围,球正好落到了游弋在大禁区外的前锋艾由的脚下!”
…
“艾由直接带球冲向飞鹰队的禁区!飞鹰队的半场有大片空间,这时候的反击很可能是致命的。好快,真是惊人的带球速度!”
…
“艾由的面前只有飞鹰队的最后一个防守队员了,是戈不凡!”
…
“人球分过!”
…
“啊!球被戈不凡断了下来!不愧是世界最佳自由人,他像是提前就知道了艾由准备这么做。”
…
“戈不凡没有传球,他选择了自己带球推进!”
…
“天哪!戈不凡凭个人能力连着过了三名麻瑟耶的球员!太丝滑了!他就像是一把切入黄油的热刀!”
…
“戈不凡杀进禁区了,他起脚了…不是射门…他传给了狄皋…”
…
“哔————”
尖锐的哨声响起!
…
裁判毫不犹豫地跑到禁区内的事发现场,
坚定地指向了点球点,旋即向从背后铲倒戈不凡的麻瑟耶后卫布鸥礼出示了红牌。
绝境逢生!
在比赛即将结束之际,落后的吴淞飞鹰队终于创造出扳平比分的生机,并将在加时赛多打一人。
……
“吴淞飞鹰会由谁来主罚这个点球?我们看见本届世超最佳射手狄皋在和戈不凡商量。”
…
“哦,是戈不凡。当然是戈不凡,飞鹰队的支柱和领袖!他有一颗大心脏!”
…
“裁判哨响了。”
“戈不凡慢慢地起步…球…咦?发生了什么?!戈不凡忽然摔倒了!他射出的球绵软无力,被守门员一把抱住。”
…
“裁判中断了比赛,飞鹰的队医飞奔入场…”
…
翌日,
体育新闻第二条:
“麻瑟耶1:0吴淞飞鹰,首获世超冠军!”
…
体育新闻头条:
“在天堂安息:
足坛最佳自由人之殇———
戈不凡在世超决赛心脏病猝发不治,享年三十岁”
……
《三》
…
悠扬的提琴声娓娓动听,曲罢,仍有余音袅袅,绕梁不去。
汇聚在礼堂里的精英男女们优雅地鼓起掌来,却把视线投向了手里捧着个小盒子缓缓走上发言台的男子。
…
男子正是今天最有权利的人,TeakTreeCaptial投资公司亚太区总裁JonnyDixon。
身为掌管超过五百亿美金庞然大物的舵手,两个月前刚过了58岁生日的Dixon并不令人望而生畏,反而颇有几分山姆肯德基上校似的和蔼慈祥。
…
“女士们,先生们,在我们的晚宴开始之前,”Dixon微微俯身,以便迁就发言台上的话筒,“我要宣布各位最感兴趣的一个名字。”
顿了顿,扫视了一下凝神看着自己的男男女女,Dixon微微一笑,道:
“请允许我代表TeakTreeCaptial董事会,让在座各位知晓,2034年亚太区年度最佳投资合伙人,是———”
…
“———来自中国的钟器先生!”
掌声又响起,却似乎少了几分优雅,也许是混杂着失落、不忿、妒忌、无奈?
…
“钟器,我最好的朋友,你在哪里?”Dixon并没能在人群中找到他的目标,“请到我这里来,有个可爱的小奖杯在等着和你回家。”
无人应答。
…
一分钟后,一个弱弱的女声响起:“钟、钟先生应该不会来了…”
是同样来自大中华区的一个女投资合伙人。
“哦?”Dixon眉头微蹙,“什么意思?”
“他、他应该去火星了。”
…
去火星的路上。
这条路,预计将走八个月。
这条路,是一条不归家的路。
作为火星计划的首批拓荒移民,飞船上的九十八名乘客将承担起扎根火星建造人类移民基地的重任,以迎接几年甚至十几年后的下一批移民。
…
报名火星计划的时间其实在二十年前。
那一年,钟器28岁。
那一年,钟器刻骨难忘。
那一年,初中时便随经商的父母从上海迁居美国的钟器与同居六年的女友黯然分手、遭受全球经济衰弱的池鱼之殃成了华尔街裁员大军中的一员、更不幸失去了因车祸丧生的双亲。
遭遇命运暴击的钟器极度渴望全新的人生启程,便用大半家产报名了火星移民计划,随后孑然一身回到中国开始了新的事业。
事业无疑是极为成功的。钟器以自己敏锐的洞察力、果决的执行力以及明哲亲和的感染力投资并帮助了无数企业走上商业巅峰,公司和自己也在经济上获得了巨额回报。
十数年下来,物质上的追求早已饱和。然则,更美的风景在哪里?
这几年,人生需要新挑战的念头在钟器心里从星星之火愈演愈烈到燎原之势。
恰逢此时,一拖再拖的火星计划终于定下启航日期。早就将全部财产成立了基金用于捐助慈善事业的钟器在地球上已无牵挂,便欣然踏上了新的旅程。-
…
浩瀚无垠的星空中,一艘星际飞船孤寂地匀速移动着。
“2036年1月20日,农历腊月二十。”钟器在日记本上写下,“飞船航行第214天。再过三天就要接轨空间站了,我似乎已隐隐望见旅途的终点…”
合上了日记,钟器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四肢,再做了几个拉伸的热身动作后,便开始做起俯卧撑。
保持良好的生活和运动规律,是钟器从事商业工作多年以来的习惯。
“真羡慕你们年轻人哪…”说话的是同舱的俞彼得,一位比钟器年长十岁的旅英小说家,他与钟器的共同爱好——也是在飞船上谈论最多的话题——是足球。
“你才厉害啊,”站起身来准备从俯卧撑改换成起合跳的钟器笑道:“我可是听你说了几回,前年你在北部联盟约克郡业余联赛的最后一轮,还能梅开…”
猛然间,剧烈的震动传来!
爆炸声轰然狂响!
钟器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散了开来……
…
“不可否认,此次星际航行事故对人类向外星移民的信心有极大的打击,”《时事纪要》的独立撰稿专栏里如是写道,“不过,积极的一面在于,这也是标志着人类无论从技术还是心理上对星际移民真正迈向成熟的起点。”
…
2036年1月20日,阴历乙卯年十二月二十,大寒。
宜:拜祭神明
忌:搬家、就职、栽植、发货、出行
辰戌相冲。
大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