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归家
“上大柱子,石浩踢中场,会不会是个办法?”
却是钟器提出了建议。
大柱子便是原先的主力中锋,大名朱栋梁,身高一米九,头球尚过得去,却没有速度,脚下技术更是欠奉。
张凯低下头,眼珠转得几下,拿定主意后抬起头来,道:“下半场朱栋梁替换戎耀,石浩和钟器踢双后腰。”
那戎耀便是左中前卫。
钟器原料想自己可能会被张凯换下,哪知张凯却比他想的更是保守,当下也不再多言。
……
下半场开始之后,江宁梅花倒也攻势不急,许是教练指示要稳住领先局面。
倒是风氏兄弟又尝试了一次交叉换位,却再度被石浩断球后,便就此偃旗息鼓,老老实实地打起传递来。
飞鹰队也组织了几次进攻,边路传中磕磕绊绊,中锋朱栋梁倒是勉强抢得了两次落点,但机会都不甚佳,未能形成什么威胁。
局面僵持了二十分钟后,江宁梅花见飞鹰队的进攻实在兴不起波浪,终是阵型又慢慢开始压了上来。
此时正是风伯贤得球,眼见面前石浩正严阵以待,便也不再有交叉换位的念头,观察了下局势后,心下已决定还是分给边路的风季雪。
石浩向前逼近了一步。
风伯贤向左一看,右脚一抬,假作欲传给左侧的风仲齐,脚落下时却是外脚背将球分给了右路的风季雪。
孰料球尚未完全离脚,石浩已然扑向风季雪。
风季雪甫接得皮球,石浩已逼近身前,心念电转,决定假作回传给风伯贤,其实让球给右脚趟向前,便可摆脱。
抬脚。
石浩果然一顿。
球被让到右脚,一趟。
石浩却在一顿之后迅疾又加速一个箭步扑向左前方,正正截得风季雪趟出的皮球!
石浩脚底将球向身后一拉,人已顺势转过身来,一抬头便将球传给了钟器。
钟器让球转身,再一扣,闪过了来抢球的风仲齐。再趟得两步后,已堪堪来至中圈。
张凯在场边大叫:“快传掉,回去回去。”
江宁梅花的一名防守中场盯着飞鹰队此刻唯一的中前卫,另一名防守中场便迎向钟器。
钟器目光一扫,朱栋梁木然杵在小禁区,被对方的中后卫一只手搭在腰上,两个边前卫也被对方的边后卫亦步亦趋地跟着。
此时,耳边传来一声:“这里”。
熟悉的一幕。
熟悉的声音,清亮中带着磁性。
上来接应的石浩接得钟器的传球,毫不犹豫地大步带球向对方禁区杀去。
此时只有江宁梅花的一名中后卫没有盯人对象,便向前顶将上来,不使石浩有暇轻松远射。
另一名中后卫和左后卫相应地向右横移保持防线的间距不会太过宽松。
而原先防守钟器的那名防守中场正在石浩身后赶来。
前后包夹之下,石浩也不恋战,却出乎众人意料地并没传球给较近的己方左前卫,而是发力将球贴地横传给了飞鹰的右前卫。
飞鹰的右前卫一看江宁梅花的左后卫此时已不是正对自己,赶紧便是沉底传中。
球在空中画了个好大的弧线,朱栋梁和赶上来的飞鹰中前卫齐齐跃起抢点,却在防守干扰之下都未能碰到球。
球被江宁梅花的中后卫顶了出来,真儿个是哪里来便回哪里去,倒又被飞鹰的右前卫得到。
停住球,
抬眼望去,江宁梅花禁区里乌压压一片皆是人,正咬咬牙欲硬吊门前,耳中忽听得左侧传来一声大喝:“传给我!”
在江宁梅花大禁区线外的,不是钟器是谁。
许是被钟器那一声大喝的气势所慑,飞鹰右前卫也不及思考怎得一个防守中场竟然冲到这么前方,下意识里便将球贴地横传了过去。
钟器迎球而去。
怎能容他如此轻易地在禁区外得球?
原本在禁区里的江宁梅花防守中场之一登时便扑了出来,意欲抢断皮球,哪怕抢不到也要干扰钟器控球。
球到钟器身前。
两秒钟后,球进!
飞鹰2:2江宁梅花。
……
原来球到钟器身前之时,钟器迎球而上却没停球没射门没传球,双腿一分,球便毫不停留地自胯下一滚而过。
身后两米许处,正是同样压在大禁区线上的石浩。
身边再无江宁梅花的球员干扰,而已观察禁区内情况多时的石浩早就发现破绽,迎球便是一脚兜射。
球自人群中的空档处似一道飞箭般冲过,狠狠地扎进了江宁梅花队的球网内!
那传球的右前卫愕然,怎地自己这就奉献了一次助攻?
钟器见得球进,回过身来,与石浩击掌而庆,再并肩徐徐走回自己半场。
……
比分扳平之后,张凯当即便换上了李大头,撤下了唯一的中前卫,阵型变得541,誓要守住平局。
直至终场,比分也再无变化。
赛后双方队员需列队握手致意。
石浩一只只手握过来,握到风伯贤之时,风伯贤道:“小子,你叫什么?”
石浩一边握手,一边随口道:“你叫我十号哥就行了。”
接下来握得是风仲齐的手,风仲齐道:“十号哥…啊,你占我们便宜。”
石浩笑道:“不敢,不敢。”
换做了风叔阳的手,风叔阳道:“不过你踢得真不赖。”
石浩淡然道:“谢谢。”
最后是与风季雪握手,风季雪问道:“我们兄弟的交叉换位偶尔才被人破解,你倒怎么每次都能断掉?”
石浩右手握着风季雪之手,微微一笑,左手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两拍,俯身微微向前,轻声吐出两个字:
“你猜。”
旋即松手,转身扬长而去。
及肩的长发迎风招展,背后看去,好似一面在猎猎作响的大旗。
风氏兄弟愣愣站在原地,半晌后风伯贤才喊道:“十号哥,不,十号小子,唉,那个九十一号,下次再较量啊。”
石浩也不转身,只举起了右手伸直,比了个好的手势,又摊开手掌挥了两挥,以示作别。
……
看台上的莫知硕在手机上最后记录了一番之后,便将其收起放入裤袋,伸食指将眼镜微微向上推了一推,大感不虚此行。又看了看已回到休息区的石浩和钟器两眼之后,便也离去。
休息区内,张凯却颇感纠结。
一面乐于接受面对强敌能够不败,另一面则对石钟二人屡屡在场上自行其是甚为不满。
无论是训斥二人,抑或勉励二人,似乎均于自己威信有损。
到得最后,张凯只是冷冷地宣布:“解散。”
小球员们一声欢呼,四散而去。
青年队每两周的周六踢一场联赛。每周六晚上至下个周一晚上放假,家在本郡的球员便都回家度周末,直至下周二上午方才集结。
钟器回到宿舍,收拾起随身之物。
在这个时空里,他家所在之处与原先时空倒也一样,只是名字已然不同,现在叫做沙洲镇千里村。沙洲镇乃是江海郡吴淞区下属的一个镇,原是数百年以降的江口沙洲变迁而成的数个小岛汇成一片后所得的一个大岛,离青训基地直线距离不过五六十里,坐公交巴士回家仅需半小时不到。
一番拾掇,打包已毕。钟器背起包和石浩道别:“我这就回家了。你如果有事要人帮忙可以找吴伯,也可以打我电话。”却也不打听石浩这几日将如何打算。
石浩点点头,道:“我要去个地方,就和你一起出门吧。”手中已自提起运动挎包。
钟器闻言欣然答应,二人便一齐自青训基地离去。
……
步出青训基地的大门,钟器便右拐走向回家所需乘坐的吴沙三线车站方向。本想等石浩与其作别之时再停步,哪知石浩竟与他一路走出了两三百米也无流露出分别之意。
如此钟器倒是捉摸不透了,便苦笑道:“兄弟,你到底要去哪里啊?”
“哦,我要去搭吴沙三线。”
“这么巧?我也正好要坐吴沙三线回家。石浩你这是去哪,方便说么?”
“其实…我也是要回家…”石浩道:“在我四岁不到就去的内德朗徳之前,我一直住在江海郡。”
看了眼钟器,石浩道:“没什么不方便说的。我家就在…
沙洲镇,千里村。”
……
直至二人上了车,钟器告知石浩自家也在沙洲镇千里村之后,二人均觉得怎会这般巧法。
须知江海郡乃共和国第三大郡,人口高达四千余万,而沙洲全镇不过堪堪两三万户,千里村犹只得三分之一。
沙州镇经济上不甚发达,且居于跨江濒海之隅,已属郊县之列,实非在江海郡安家落户之上选。于一江之隔的市区居民而言,沙洲镇不过是个不上台面的小地方,却不想二人倒皆来自于此小地方上。
在如今这时空,共和国的经济科技极为发达。以钟器看来,总体而言,当今共和国的发展大抵已相当于原先时空里十年之后的光景,个别之处甚有过之而无不及。
基建方面尤是如此。原先时空中,直至三年后方才建起连接市区与沙洲之岛的隧道,在此之前却需仰仗轮渡。而在此时空,却是五六年前便已建好了横跨水域的南北两座大桥。石钟二人所乘坐的巴士此刻便正是行驶在北部的吴沙大桥之上。
自窗外望去,江面辽阔,海天一色,登时令人心旷神怡。
车行甚速,一会工夫便抵得沙洲镇西北部的千里村站。
沙洲全岛的陆地长不过五六十里,宽不过七八里,自西北向东南分为三个大村。
路上二人交换过住址信息,石浩家在村中部,钟器家在村东的江边。二人约好周二清早在车站碰头后便分道扬镳。
石浩走得极慢。
自小离家出国的他,只觉得眼前每处景物均似有模模糊糊的印象,与此同时亦有一份需重新认知的新鲜。
本以为多少会有几分少小离家近乡情怯的忐忑,岂知一路走来,不觉间却已大有融入归属之感,浑然全无陌生疏离之意。
千里村虽名为村,但建设得颇好,一栋栋两三层的小楼伫立路边,不比内德朗徳的城镇稍差,只是少了些商业味,多出的乡野之气反令人神志清爽,毫无都市的躁郁之感。
几近黄昏,不时有香气自某栋楼内溢出,却是哪家又烧了什么好吃的晚餐?
终是走到故居之前,一栋三层的精致小楼,底层带着一个独立的院子。
石浩在挎包里翻出收藏妥帖的钥匙,打开院子的铁门,轻轻推门而入。
院内的地上是一片草坪,踩上去甚是舒服。草都修剪得很整齐,显见得平日里常有人在用心养护。
走到楼前,石浩拧开门上的推手,迈入了已阔别几近十四年的家中。
忽闻得一句清脆的女声:“老爸?”
石浩转过玄关,见客厅里立定一个少女,一米七上下,细细瘦瘦的,一件黑色的过膝开衫,一头黑色长发梳成马尾辫翘在脑后,正冷冷地看着自己。
其实都没看清那少女的眉眼,石浩却猛然觉得脑中轰然一声,心跳蓦然变得极快。
这是石浩十七年半人生中从所未有的感觉。
……
与石浩辞别的钟器轻车熟路地向家的方向走去。日记本上提及,与父母每周六晚八点均会视频通话。看看时间,眼下里也不过还有三个小时不到。
钟器很是期待。
即将又能见到本已天人两隔逾二十载的父母一诉衷肠,饶是已历经沧桑而心如止水的钟器,也难以彻底平静。
正思忖间,忽然肩膀被人重重撞了一下。
钟器一个踉跄,稳住身形后看去。
一个中年大汉,披着脏乱绕结的过肩长发,脸上满是胡渣,正醉眼惺忪地盯着自己,摇摇晃晃地站立不稳,手上兀自提着个酒瓶。
那中年人似是省起了当下状况,开头骂道:“小赤老,你…呕…你走路不带眼睛啊!…呕…”却是酒气泛出,打了几个酒嗝。
钟器哪与这醉汉计较,致了歉便离去,继续回家。
那醉汉“哼”了一声,又摇摇晃晃地迈出步子,-边走边喝。须臾工夫,酒终是喝完。醉汉仰起头,狠狠地抖了抖酒瓶,却只有一滴酒落下,沾在凌乱的胡渣上。
醉汉恨恨地将酒瓶随手一掷,抬起头来,发现却已是来至江边。吃那江边的风一吹,醉汉倒是清新了几分,便沿着江边慢慢踱步。
没走几步,便见得前面有一对小情侣,十八九岁模样,正依偎在一起。
那女孩瓜子脸,长得甚是娇俏。醉汉暗道,那女孩倒有几分像自家闺女,眼神不由得便柔和了几分。
却听那女孩悠悠道:“家骐,你会一直对我好么?”
醉汉的脑里闪过一番景象:那男孩嗫嚅着半晌没有作答,那女孩抬头看见男孩的迟疑神色,失望至极,忽地赌气挣脱了男孩的怀抱,一把跳下了江水。
醉汉勃然大怒,冲过去一把抓住男孩的衣领,揪到自己面前,恶狠狠地道:“男子汉大丈夫,羞羞答答地干嘛?自己的女人都不能一直对她好吗?”
那叫家骐的男孩被揪得呼吸不畅,话都说不出来,倒是一旁那个女孩冲上来使劲在醉汉身上拍打,叫道:“疯子,快放开家骐!”
醉汉倒不吃疼,听见女孩的呼喊,反而舔下脸来,陪笑道:“好好,放,放,你叫我放就放。”
醉汉手一松,男孩脱得魔掌,骇得一把抓起女孩的手就跑开,犹不忘口中骂道:“有毛病额,脑子瓦特了。”
醉汉咧嘴笑了笑,却无由感到些凄然凉意。
索然无味,还是酒好啊。
忽然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狄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