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福星
九月九日重阳节当天,太史局做好祭祀大典的准备工作,明熙帝梁鸿达率领百官在祭坛祭祀了神灵,当下天朗气清,祥云四合,梁鸿达龙颜大悦。
晚间的重阳宫宴上,梁鸿达胸前戴着茱萸花环,举杯说完祝词,百官齐呼圣明。而后席间鼓乐齐鸣觥筹交错,梁鸿达与太史令谈论了许久白天的祥瑞之兆,菊花酒一杯接一杯,察觉到自己有些微醺了,这才让太史令留下招呼百官,自己起身离席,想着去太子那边看看。
百官在武英殿就席,世家公子们便在羲和宫这里入宴,太子承佑位上席。
怀玉去羲和宫赴宴,远远看见羲和宫殿门大敞,世家公子们都规矩地站在两旁,宫女们低着头来来回回地布置酒菜和点心,她收回目光,慢吞吞地一边把玩手腕上的茱萸串,一边继续往前走。
也不知父皇会不会来这里看看……
正想着,迎面遇上一队低头捧着托盘的宫女,为首的宫女差点和怀玉撞上,尤喜上前半步叱道:“长眼睛没有?没看见公主殿下在此?毛手毛脚的。”
为首的宫女抬头看见怀玉,吓得立即跪伏在地上,将托盘放在一边,稽首连连告罪,声音发抖:“奴婢有眼无珠,惊扰了公主殿下,望公主殿下恕罪!”
后面的宫女看她跪了,连忙也跟着跪下,顿时跪倒一片,羲和宫里的世家公子们听到动静往外看,远远望见了这一幕,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不该跟着跪。宇文衷站在其中,看着外面一片人跪倒在小公主跟前,小公主身穿一套蓝白相间的华服,头戴茱萸,手腕上也佩了茱萸串。
他看不清小公主脸上的表情,但看她迟迟不让奴婢们平身的高傲姿态,还真是一位动不动就折腾人的公主殿下……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难怪弟弟对公主有所非议……
而另一边,尤喜看清了这位宫女的模样,登时眉毛一竖,低声和怀玉说:“殿下,就是她……”就是她说公主闲话,被碧清抓个正着。
怀玉摸茱萸的手指顿住,俯视着跪在她面前的头颅。
她慢条斯理地绕着这宫女走了半圈,淡淡地说:“直起身来。”
宫女想起前几天公主说要拔了她的舌头,肩膀不由发起抖来,紧抿着唇瑟瑟地直起身躯,垂着眼眸,不敢直视公主殿下。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奴婢……”
“皇妹这是在干什么?”一个清越的男声打破了这个局面,怀玉蹙眉望去,看见三皇子梁承奕笑吟吟地朝这边走来。
怀玉在心里翻个白眼,行礼道:“三皇兄安好。”
承奕抬抬手让怀玉免礼,笑道:“有段日子没见,皇妹又长高了。”
可不是嘛,这位毫不关心她的三皇兄,几乎从来没有去黎心阁看过她,上次两人见面还是因为几个月前承佑哥哥生病,他假惺惺去东宫素荣殿探望,怀玉这才和他碰上了。
怀玉挤出一个稍纵即逝的微笑,不想理他。
承奕不与她一般计较,转过头瞥一眼地上跪着的一摊子人,故作惊讶,对为首这位宫女道:“芙灵,还跪着作甚,宴席上吃的喝的都备齐了吗?还不快去准备。”
芙灵连忙称是,带着那一串宫女低头退下了。
怀玉挑挑眉,看着那一行宫女离去的背影,笑问:“三皇兄,那个芙灵是你宫里的?”
“正是,怎么,她得罪皇妹了?”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芙灵敢这样说她闲话,可见三皇兄背地里是怎么谈论她的。怀玉呵呵假笑,“那倒不是,只是看她毛手毛脚,一副唯唯瑟瑟的模样,实在有损三皇兄的脸面。”
承奕神色一滞,又迅速恢复笑容满面的模样:“皇妹说的是,我回头好好□□她。”
怀玉收起笑容,将碍事的披帛往后轻轻一甩,抬步前行,承奕抿唇微微而笑,两步就跟上了皇妹,与她并行。
羲和宫内的世家公子们看到皇子和公主终于要入殿了,暗自松了口气,齐齐抬手作揖道:“参见三皇子殿下、公主殿下!”
宇文衷低着头,感觉到小公主目不斜视从他身边经过,绛红的印花披帛略微飘了飘,落在地面上,从他脚面轻轻扫过。
两位殿下站定了,三皇子满面笑容抬手道:“诸位平身,请落座吧。”
众人正要谢恩,公主抬手阻道:“且慢,先别忙着落座。太子殿下还没来呢,三皇兄不打算迎太子殿下入席了吗?”
前段时间太子有恙,一直休养着,此次羲和宫的宴席又全是三皇子派人在操持着,众人都以为太子殿下不会出席宴会了,而公主当众这样拂三皇子的面子,把世家公子们都惊了一跳,他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放在了三皇子身上,想看看三皇子的笑脸是否会有裂痕,但让大家失望的是,三皇子没有显露出丝毫不快,笑道:“皇妹说的哪里话,我等自然是要迎太子殿下入席的。”
正说着,太子承佑驾到了。
公主率先跪下要行稽首礼,众人纷纷看向三皇子。
方才给三皇子行礼,大家只是站着行了揖礼,这下公主刻意带头跪下要给太子行稽首礼,分明就是做给三皇子看,提醒他谁是储君,谁是臣民。
三皇子淡然自若地下跪,众人连忙跟着跪了一地。
宇文衷一边行礼一边禁不住嘴角微扬,内心小小地叹了一句。这小公主还真是喜恶都写在脸上,随心所欲,浑不怕开罪了当下如日中天的三皇子。
“参见太子殿下!”
……
宫中正在举行重阳节宴会,各处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数不胜数,人多眼杂,不适合长谈,乔子茗提前和太子承佑告了假,把姐姐子萱带到了弃园那边的地道中,多燃起了一盏宫灯。
子萱惊叹地细细打量了一番洞内部署,不敢置信道:“长月,你说这地道是尹太傅告诉你的?”
乔子茗给姐姐倒一杯茶,放在她跟前,道:“正是。尹太傅说,这地方原本是给父亲用的,现如今给我用,也算是物得其所。”
子萱更惊讶了,“尹太傅与父亲相熟、而父亲在这皇宫待过?可是我入宫九年,从未知道此事。”
她知道父亲孟常宣是北周人,但从不知道他竟然与北周皇宫有所羁绊,她敢说连自己母亲乔叶秋也不知道。
孟常宣失踪后,乔叶秋常常搂着子萱念叨他的一切,只说他走遍天下见多识广,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他对她承诺过,再也不回北周了,只留在她身边。子萱和弟弟都不忍心对她说,父亲大约是死了……不过无论他是死是活,这么多年一直不见踪影,和死了没两样。
“太傅倒也没有一眼就认出我。他是我师父的旧交,看了我带来的师父的信物,才让我住在太傅府。后来得知我在找父亲和姐姐,他听说了父亲的名字,这才告诉我他与父亲相识的事。”乔子茗摇摇头,“但他对父亲的相关事宜讳莫如深,不肯告诉我父亲在周国的一切,让我不必再问。”
子萱也叹气,“慢慢查,总会有结果的。”她拉起弟弟的手:“长月,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为何又离开了你师父呢?”
乔子茗听姐姐叫自己“长月”,鼻子酸酸的。他离开南彦三年,这三年再也没人会叫他一声“长月”,在南彦的日子仿佛还是昨天,又仿佛早已过了一世。
他平复了下心绪,和姐姐说自己幸运地被师父收留,没吃一点苦,平平安安长大了,在师父手下学了一些医术和武功,后来师父因故仙逝,自己就和师弟分道扬镳,出发来北周了。
他省去了所有的惨痛经历,三言两语就把自己过去的十几年给说完了,看姐姐心疼地看着自己,想来姐姐也不太相信自己过得这么顺当,他拍拍姐姐的手背,转移话题,问姐姐这些年过得如何。
子萱和他一样报喜不报忧,只说自己迷了路,被好心人捡了带到周国,而后又机缘巧合见到了沈慧怡,便是当时还没入宫的怡妃娘娘,沈慧怡将她带回府中收在身边教养,教她读书习字,待她十分的好。
乔子茗知道姐姐定然也省去了很多不愉快的经历,他抚了抚姐姐的手背,想着,等姐姐什么时候想说了,他随时陪在她身边,给她当唯一的倾听者。
“我那时便和怡妃娘娘说,想攒盘缠回南彦找你,她同意了,但要求我读书习字,再过几年长大一些、能好好照顾自己了,才可以离开她。后来,怡妃娘娘的父亲沈万元南下经商回京,将罗兰紫玉项坠带进宫里交给我,我知道你在南彦一切都好,才放下心来。”
提到罗兰紫玉项坠,乔子茗不得不问到怀玉公主的事,他好奇这个很久了:“姐姐,罗兰玉坠分明是父亲的遗物,我交给了沈万元,沈万元交还给了你,那它为何如今挂在怀玉公主身上?”
子萱抿唇不语,站起身来,不安地踱了几步,惴惴道:“长月,此事极为机密,你知道了也没什么好处,还是不要问了。”
乔子茗也站起来,走过去握了握姐姐的肩膀,转而又捧起她的手安抚道:“既然此事极为机密,姐姐是知情人,岂不是很危险?姐姐有危险,却不告诉我,我如何安心?”
子萱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弟弟,心里鼓鼓胀胀的,他长大了,想与她分担,想给她依靠。而且他现在与怀玉公主走那么近,还是应该知道此事才对。
“此事说来话长。”子萱长叹一声,道:“长月,你可有听说过,明熙七年的那场旱灾?”
“略有耳闻……那次旱灾波及了好几个州县,北周因此元气大伤。”
“不错。”子萱回到案几前,“其实早在旱灾之前,太史令就禀报过皇帝,说他夜观天象,发现血月临空,为不祥,是旱灾和兵祸的征兆,恐怕周国有不祥之人降生。那时,怡妃娘娘刚好怀上公主。”
乔子茗眉头一皱。
“等到怡妃娘娘开始有了胎动,旱灾果然大规模爆发了。”子萱心痛道,“怀玉公主她不是福星,而是灾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