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9 章 第 309 章
“在这里,你并不需要太多的演技,你明白吗?你是来学习,来磨砺自己的,夜歌,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顾夜歌保持沉默。
明明对方是在宽慰她,但她实在很难对此感到开心。在这个剧组,她是那个“拖后腿”的人,是那个被“带着”的人,这感觉令她难受至极,甚至不可避免回忆起了一些极其糟糕的灰暗记忆。
“如果没有其他事,我们下回再聊……”司锦的声音很轻松,但是突然,她的声音顿住了,电话那头的呼吸一下子绷紧。
顾夜歌敏锐地感到到异样,心脏砰砰直跳,然而担忧的情绪还没来得及酝酿,就被司锦压抑不住狂喜的声音戳破:“那边有消息了!夜歌,你拿到了……”
向剧组告假的时候,顾夜歌当然看到了剧组人员的微妙表情,也多少能猜到这会让剧组其他人员对她产生多坏的印象。
但人生总要有所取舍。
至少在现阶段,“顾夜歌”这个身份,更多的还是明星,而非艺人。
这不关乎顾夜歌的个人选择——她其实更喜欢纯粹的唱跳或沉浸式的拍戏体验,但现实是,如果她不维护好作为明星的身份,那么她的资源将直接断崖式下跌。
只要她仍能向市场证明自己的价值,那么请假一两次影响不了什么,但一旦她的地位下降,哪怕本身实力反而有增加,也可能会被踢出局。
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自己需要什么。
毋庸置疑,顾夜歌对时铭好感度颇高,但是她之所以冒险救时铭,本质还是因为,不救时铭,她自己也脱不了身。
但直到事情爆发之后的第二天,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这件事情上,她必须有所站队。
这一切具体是怎么发展出来的,牵扯到哪些利益关系了,直到今天,作为一个十七岁的大一学生,都没真正弄明白,她在这场棋局里,一开始,只不过是被算计的一块鲜肉而已。
但她反抗了,她逃出来了,那么作为鲜肉的她,想要避开棋手的雷霆怒火,不被撕扯得粉碎,唯一的出路,也唯有战队另一方,成为另一个阵营的一员,为之出力,展现出自己的价值,让另一个棋手来保住自己了。
顾夜歌太稚嫩了,一个被困在封闭学校三年的十七岁艺术生,脑子里根本就没有这种情况下应该干嘛的知识储备,所以具体是怎么做,基本上就是,司锦安排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比如对来调查的人员要怎么说,对媒体给什么样的反应,怎么处理近期的网络舆论……作为艺人的“顾夜歌”,本质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家公司,在这个项目里,司锦才是主事人,顾夜歌只是员工之一而已。
她正式进入《黄金台》剧组拍戏的这段时间,其实也是在等待消息。需要她做的都已经做完了,现在就是等待结果了。
就算输,她这次跟随的棋手,应该也能保住自己下面的人,但是接下来的日子,顾夜歌应该会更难过一点,像“d党”这样的事,可能得再来好几轮。
如果她们赢了……
迎着萧瑟的秋风,顾夜歌低调地走出机场,等到上了车,才微笑着摘下口罩,给了来接自己的人员一个浅浅的拥抱。
那么现在,就是大家领取胜利品的时候了。
—
这次的拍摄和过往所有都不同,顾夜歌打量着镜头下的自己,第一次发现自己还能这么阳光、积极、正能量、充满活力。
像一株充满灵气的绿苗,又像是茁壮生长的红苹果,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相对于她过往的华丽阴郁文艺,这样的风格,可能会被很多人认为普通、土气——她本身就不是尖线条/淡颜,反而有种钝感的端正,没有阴郁华丽的妆发来交相辉映,以时下审美来看,确实是会显得不够精致抢眼。
但她自己是真的蛮喜欢的,不是因为阳光,而是因为,这个镜头下的自己,有一种蓬勃充沛的能量感,整个人是丰盈饱满的,很有“精气神”。
这种充沛的能量感,令她向往而又不可得。
对方显然也很满意,检查完成果后,笑眯眯地邀请她一起吃午餐。
很简陋的商务午餐,三荤两素的小碗菜,刷卡,自己拿托盘选菜,和大学食堂差不多。
但意义却比顾夜歌过往参加的所有奢华晚宴都更加重大。
她拿到了家乡宣传大使的title。——其实还不止,还包括诸多与当地政.府的合作,共同宣传家乡的风土人情,让全国人民看到家乡的高速发展。
这些合作,看起来似乎没有高奢代言那么金光闪闪,但实际上,却如同给顾夜歌加了一层“金身”。
金身护体,诸邪退避。
就是有些牛鬼蛇神再有想法,也得再掂量一二。
这,是这一次被迫卷入的事端之后,作为获胜者一方,她拿到的奖励。
今天的顾夜歌,已经不会再去在意网络舆论,然后陷入无尽的自我怀疑、困惑迷茫和痛苦挣扎之中了。
风暴旋涡之下,究其根本,都是利益之争。
这一场战役,她不是主动参与,也不是主要出力者,却是最后的胜利者之一。
面前的官员还在侃侃其谈,顾夜歌微笑地聆听者,时不时发出一些态度柔和而友善的看法,不着痕迹地附和。
饭毕,她满怀歉意地拒绝了接下来的安排。
登上飞机,顾夜歌垂下眼帘,掩住了眸中神色。
她固然在这一场权力角逐中,因为站对队伍而获胜,但她并不打算搅和进权力中心,靠各种关系为自己的演艺事业铺路。
她并不打算做车前卒。
在演艺圈,若无大树傍依,很容易像此前一样,一再地被算计、被盯上。
可她也并不想被人控制。
为今之计,只有先建立松散的挂靠关系,受庇护、学习处事方法,献上投名状但又保留自身主权,若即若离地进行合作。
这其中的分寸,全靠她自己把握。
——
“卡——”
随着导演皱着眉头的一声令下,顾夜歌的心情再次沉入谷底。
中年男人越过人群,径自走到她面前,让她那点侥幸的小心思彻底熄灭。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语气并不能算非常严厉,但话语里隐含的意味却令人心惊。
片场一片沉寂,众人神色各异。
顾夜歌咬唇,沮丧与羞愧排山倒海地涌上来,她小声说:“对不起。”
盛妆美人,浓色动人,但导演显然丝毫不受影响。
“我不需要对不起,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导演盯着她,“我跟你说过很多遍,这场戏,南月河要表现出嫉妒、自卑、忌惮,你刚刚在表情是什么意思?是看见了新奇玩具的孩童吗?”
饰演长姐的演员犹豫着要不要求情。
顾夜歌真讨厌这样的自己。
对局势完全失去掌控力,甚至都不能明确地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在哪里然后改进,只能在茫然中谨慎地先低头认错,等待风暴过去,再去复盘,寻找解决方法。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她只能先这样说。
导演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显然不是为了发泄怒火而过来的,事实上,他过来就是为了解决问题。
望着第一时间认错的女孩,他有种拳头打进棉花的感觉,一时之间无处下手。
如果换了其他人,恐怕会趁机辱骂讥讽一番,发泄怒火。但他其实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对顾夜歌的印象也不错。
他努力收敛火气,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一点:“你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吗?”
“……”
顾夜歌沉默了一会儿,老老实实地道:“暂时还不知道,但是我之后会去看录像带,请教老师,努力找出问题……”
“行了行了。”还没听完他就打断了顾夜歌,一时间颇有点哭笑不得,“演戏又不是做题。”
他原本就是个脾气好的人,这一通下来,火气也近乎全消了,他试着跟顾夜歌沟通:“夜歌,这场戏,你是不是有什么不理解的地方?”
“……”顾夜歌沉默了一会儿。
导演承诺:“你尽管说自己的想法,什么都可以。”
顾夜歌犹豫了好一会儿,说:“我记得,您说,这场戏,要表现出嫉妒、自卑、忌惮,我也尽力尝试了,可是……南月河为什么要嫉妒她姐姐呀?”
“南月河为什么要嫉妒女主啊?她又不喜欢王爷。”
“……”
“可能是我还没有理解透,所以表现得不尽人意,给您添麻烦了,实在不好意思。”她再度诚惶诚恐地忏悔。
陈导:“……”
他试图诱导:“她姐姐比她有天赋,比她更讨人喜欢,又占了嫡长的名头,在家里权力远比她大,小女孩嫉妒姐姐,不是很正常的吗?”
顾夜歌困惑:“那不应该崇拜姐姐吗,为什么要嫉妒?”
陈导试图引导她:“你也是女孩,你应该很理解呀!女孩子们,看到比自己优秀的同龄人,肯定会嫉妒啊……”
顾夜歌茫然。
我是女孩,我不理解。
她小心翼翼地说:“女孩子,也不一定会嫉妒比自己优秀的同龄人的……”
在这个时候还反驳对方,她觉得自己实在是非常的有勇气,也非常非常地不应该。
但她是真的感到困惑。
陈导沉默。
半晌,他试图从另一个方向诱导她:“你就把她想象成,生活中你很嫉妒的一个人,你在她面前会感到自卑,但心里又暗自不服气……”
顾夜歌认真回想。
然后发现在记忆中很难找到完全与之匹配的人。
倒不是说她是完全不嫉妒的圣人,她也会暗自艳羡很多同龄人的天赋,但显然,没有任何人带给她的感受,达到导演要求的那种近乎怨毒的“嫉妒+自卑+忌惮”的情感烈度。
她硬着头皮说:“我试试。”
导演:“……”
“装努力其实心里没底”表现得也太明显了吧。
“刚刚我喊卡之前,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决定换个话题。